元曲又回到之前的有气无力:“你以为我没说过?”

    晏无书抬头望了半空中的传音符一眼,手托住下颌,想起方才停云峰上沈倦的意有所指,以及两仪殿前清云峰弟子借比试对曲寒星下的狠手。

    曲寒星这人,为人处事相当圆滑,和谁都能说上话、交上朋友,当年他在神京城里进行历练时,晏无书便观察出,萧满那一行人中,就他与另外那个小队的人熟悉。

    他这样的脾性,与清云峰没有旧怨,清云峰却借机出气,为的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晏无书问元曲:“这些年,林雾有没有什么异常?”

    “喂喂,陵光君,现在说的是我,不是你那师弟!”元曲大为不满,跟着想到什么,絮絮叨叨个不停,语气抑扬顿挫、曲折回转,宛如山路十八弯。

    “真是奇了怪了,从前你可不会问林雾的事,而如今短短十年,便问了两次,听语气,也不是余情未了、旧情复燃……喂,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肯定不是对你做的,他没那个能耐——是对小凤凰做了什么?对不对?”

    晏无书闭上眼,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手心,耐心听完他这一大段,幽幽道:“你花了十年,就琢磨出这么一些?”

    元曲对这话颇为愤怒:“我几句话的功夫就琢磨出来了好吗!”

    “所以,他这十年里有无异动?”晏无书又问了一遍。

    “没有,成日里不是杀妖兽,便是入定冥想,西荒都快被他给薅秃了!”元曲回答。

    晏无书:“修为境界如何?”

    元曲:“境界一直稳定在太玄中境。”

    继而想起某件事,道:“哦,前几年……大概是三年前,西荒出现了一处仙人洞府,里面有些遗迹和传承,不过我没什么机缘,进去探过一次,什么都没传到。”

    晏无书手里的折扇一顿:“他呢?”

    “想必跟我一样,否则境界早提升了。”元曲似乎在那边摇脑袋,“他到底对小凤凰做了什么啊?你勾得我很好奇。”

    “自己猜。”晏无书丢出这样三字。

    元曲平平一“啧”,“要我猜?左不过是话本里的那些故事咯……情情爱爱,真是妨碍人修行。”

    “林雾对凤凰出手,你打算如何?”他问。

    随后自答:“你不能如何。人一直在西荒,从未离开过,对凤凰下手,定是让孤山上的亲信出手。

    可惜啊,便是我这个暗中盯他的人,都未瞧出他有什么异常。你远在孤山,帮他行事的人咬死了不说,你便拿不出证据、无能为力——你现在困扰的便是这个对吧?”

    晏无书沉默片刻,道:“我不太喜欢无能为力这个词。”

    元曲一声哼笑,问:“对凤凰下手的人呢?”

    “死了。”

    “你杀的?”

    “我赶到时就死了。”

    “嚯!是小凤凰杀的?他能耐啊!”元曲先惊后笑,旋即摇头晃脑感慨:“人死便不能用搜魂术,如此一来,除非林雾再次出手、下狠手,而且是能让你顺藤摸瓜把他揪出来的那种,否则凭着几句推测,贸贸然去惩治,清云峰和那些同他关系好的,不把你皮扒一层下来不会罢休!”

    这十年里,他或许没怎么和人说过话,一旦开口,便是大段大段。不过他说得很对,晏无书十年前便是因此拿林雾没办法,给不了萧满交代,十年后亦是如此。

    晏无书思索着事情,有一阵没出声,元曲急了,道:

    “老晏,晏无书,晏峰主,陵光君!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可否请你帮我在掌门面前说几句?”

    “沈师叔让你去,定有他的理由。说起来,她并未限制你在什么地方查探,若是在西荒寻不到线索,不如到别的地方去。”晏无书想了想元曲遇到的问题,回答说道。

    元曲:“禅宗的土我也刨了个遍了。”

    “那就再换个地方。”

    “什么地方?”

    晏无书撩起眼皮,看向天幕里絮状的白云,道:“或许可以查查摘星客,林雾和那个组织有联系。”

    “摘星客?不是和苍国皇城有些关联?好,我明日去。”元曲略一思忖,欣喜说道,“若是这事办成,我把我藏的那些酒都给你!”

    “嗯哼?”

    “我说的是真心话!”元曲保证着,“若林雾有什么动静,我会告知你的。”

    “多谢。”晏无书眉梢微挑。

    停云峰。

    萧满不过外出两趟,山腰那片桃花林里多出一栋的楼阁,鸟儿飞来告诉他,是沈倦帮他起的。

    他步入其间。

    内里陈设齐全,物什一应俱备,甚至零嘴吃食都有。置有一间极为宽敞的书房,书架填满一半,有各式各样的功法,亦不乏杂书话本。萧满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勤勉之余勿忘休憩。

    推开后窗,恰能看见用竹节引流来的溪水淌入清池,若是夏时,想必清爽凉快。

    于萧满而言,住在桃花林阁楼中,与在怪石阵内并无区别,反正他总在练剑,是繁花,是枯石,皆为身外物,不必过眼。

    但仍朝着峰顶一礼,住入此间。

    他继续修行见红尘心法与无名剑法,并开始适应见红尘这把承袭自师叔的剑。停下来时也曾翻看别的书籍,发现有一些东西是沈倦亲手写的,阐述颇为新奇。

    四月清明那日,孤山众人启程前往广陵。

    乘的是门派云舟,除代表门派出战广陵试的十人外,还有数十位前往观战的弟子,五位长老与一位峰主随行。

    孤山十二峰,停云峰不理门派中事,除此之外,便属雪意峰上杂务最少,是以那位随行峰主,正是晏无书。

    云舟上有许多休息室,晏无书在此行人中地位最高,自然可独享一室,但他偏不,非要与他徒弟挤一间。

    自是因为萧满和曲寒星在一起。

    众人围在桌边吃从花满城福气满酒楼打包上来的福气满满锅。晏无书坐在萧满身旁,自己不吃,只帮萧满夹菜盛汤。

    晏无书易了容,眼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并非自己那张脸,再次用了“吴”这个姓氏,并把境界压到归元上境,捏了个雪意峰弟子的身份,唯有曲寒星和萧满知晓是他。

    萧满如今不重口腹之欲,碗里的东西堆成山高,也不过是在最开始曲寒星招呼开动时象征性动过一筷子。

    他拿目光示意晏无书停止这样的举动,晏无书估摸着他胃口不佳,顺从地放下手。

    那日两仪殿前,同萧满对战的归元上境也在,一口一个小师叔祖:

    “从前是我目光短浅,看过小师叔祖的剑我才明白,剑,无论什么材质,无论何种形态,哪怕是一根树枝、一根筷子,被剑者拿在手中,亦不可小觑。”

    “那时候我可真是糊涂,不过从现在起,我要向小师叔祖您学习。”

    这人姓宋名词,长了张圆脸,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看上去倒是可爱。宋词态度甚好,曲寒星对他的芥蒂消了,很乐意和他说话,问:“宋师兄打算学什么?”

    宋词从座中起身,掏出一把下品铁剑举在身前,掷地有声道:“有朝一日,我也要做到如小师叔祖这般,能以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斩断上品的钢剑!”

    一举惊煞众人。

    晏无书没忍住开口,指点这位似乎又要走进误区的后辈,“到不必如此,你有自己的长处,不用刻意向他人靠拢。”

    宋词一脚踩上凳子,一手持剑,一手朝前、摊掌向着萧满,面朝晏无书,义正言辞反驳他:“吴师兄,此言不可,我们都该向小师叔祖看齐。”

    第52章 广陵食肆

    宋词说完, 收起脚, 剑尖转为朝下, 向萧满行了个抱拳礼。

    萧满撩起眼皮, 望定他, 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道,有自己的擅长, 你不必中途改道,走旁人的路。”

    这话与晏无书所说并无本质区别,可宋词听后, 竟是睁大眼, 深受触动、久久不能言语。

    末了, 他手握成拳捶上胸口, 对萧满道:“小师叔祖教训得是!”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晏无书本该无言, 却被宋词的模样逗得笑出声, 而宋词立刻向他瞪来,指责他在小师叔祖面前无礼。晏无书冲萧满拱手一礼, 笑道:“小师叔祖此言有理。”

    坐在斜对面的曲寒星想笑又不敢, 忍得极辛苦。

    魏出云从乾坤戒里取出一食盒, 揭开盒盖,将置于其间的东西端出,递给萧满:“福气满酒楼如今也做加冰沙的酒酿圆子了, 给你带了一碗。”

    “哦对,魏哥不说,我都忘了!”曲寒星赶紧点头, “你上次不是挺喜欢吗,便给你带了!”

    福气满满锅是他二人一道去花满城中打包的,除此之外,更有别的吃食,加冰沙的酒酿圆子需要低温存放,便单独装一食盒,由魏出云拿着。

    盛这份冰沙酒酿圆子的是只青花瓷碗,圆子五颜六色,面上堆了小山似的晶莹剔透的冰沙,撒了桂花装点。

    当年神京之行,他们曾在啸来天风酒楼吃过一回,萧满说味道不错,诗棠便将手一挥,让店伙计给每个人都端上来一碗。

    这事萧满还记得,但心如止水,对魏出云摇头,拒绝道:“抱歉,我胃口不太好。”

    魏出云一直留意着萧满面前菜肴堆成小山、却不曾动过几口的碗,听他这样说,眉宇间浮现出担忧之色。

    “是我思虑不周。”他把冰沙酒酿圆子放下。

    在座中唯有宋词没吃过这个,非常好奇,探头问:“既然小师叔祖不吃,可以让我尝尝吗?”

    “请。”魏出云把碗端给他。

    宋词欣喜道谢。

    萧满目光掠过那口福气满满锅,从碗里挑了些曾经喜欢的东西吃掉,放下筷子,起身道:“你们吃,我出去走走。”

    福气满满锅味道有些重,跨过门槛之后,萧满替他们掩上门,以免味道扰了他人。

    但门隔不住声音,还未走远,就听见曲寒星兴奋大叫:“我吃到福饺了!这一次最幸运的人是我!”

    宋词反驳他:“那是因为小师叔祖没有胃口,否则一定是小师叔祖的!”

    曲寒星:“运气都是固定的,用过就没了,上次就是给他吃到,所以这次胜利必然属于我!哈哈!”

    那里笑声肆意,气氛喧闹,萧满在云舟上漫无目的走着,渐渐甩远。不多时,他身后传来晏无书的声音:

    “小师叔。”

    晏无书慢条斯理地喊。

    他脚步不停。

    那人又唤:“萧满。”

    萧满仍然不理,晏无书再度改口,语调拖得更长:“小——师——叔——祖——”

    话音带着些许的笑,尾音又压下去,变得有几分低沉。而随着三两句喊,他将与萧满之间的距离拉得不能更近,稍微往前数分,便能贴上。

    萧满向前迈出一大步,转身:“有事?”

    素白衣袖还在风里轻旋起落,他的眸光无甚温度,晏无书却似不觉,上前一些、拉近距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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