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来来往往,是做什么?”帛锦回来了。
    “侯爷,我口太渴,可手不方便,想提壶,去房里都不能,所以只有来回跑。”
    “你不会吩咐下人?”
    “噢。我一时忘记了。”宝公子喜不自胜地挠头,甩着细汗,来拉帛锦“侯爷,快去看我画的画。”
    画是不错,笔锋虽艰涩,一眼就能看出用力非常不当,却画得声色风流,墨韵很到位。
    帛锦尽量让自己处乱不惊,指着宣纸挺平和地问:“这是画什么?”
    “你和我。”
    “在做什么?”
    “昨夜做的事呀。”宝公子精神抖擞,“以后我们只要一起快活,我都会画下来。嗯……还得配上几句诗。”
    “收起来。”帛锦万分祥和的笑容出现了,眼神却隐着不善。
    “攒多了,就缝订成册。一本又一本!”阮宝玉乐陶陶地冥思,“当然现在,我是画得不怎么好,可我今日心里只要想着侯爷,左手就变得听话了许多。我相信多加时日,勤奋练习,一定能和右手同样灵活的。”
    “哦。”帛锦本来想制止他说下去,听到他说到左手,想起他的手伤,也没多说。应了宝公子后,才感到不对劲。那个勤奋练习的前提,不就是他们要一同滚地、勤奋快活吗?
    想到这层,帛锦脸稍稍有点红:“先收拾好!吃饭去了。”
    “好好好!”出了门,宝公子撒娇,“侯爷,我画得如此辛苦,需要奖赏。”
    “那,我让你抱抱,好了。”勉为其难的音调。如果这话是侯爷说的,那阮宝玉,绝对会怒放的;而事实上,宝公子真格是——怒了!
    说话的那位,烟蓝色的长袍染着风尘,散着长发随晚风拂逸,巧妙地遮住耳朵。
    上半脸带银色狐脸面具,露出一对细长眸子,嘴角含笑,却只翘一边,狐狸模样俏尖的下巴。
    阮少卿卷起袖子,骂道:“段子明,你个死狐狸!”
    “少卿大人,先付钱吧。”段子明文绉绉地摊开一张纸,白纸黑字,“不多,白银五百两。”
    第二十八章
    “这里是哪里?”
    所有昏厥一天以上病人必说的一句俗话。
    苏银也未能免俗,见无人答话又放大嗓门:“请问有人吗?”
    “中气这么足,看来你是没事了。”李延这时从衙门回转,踱步到他跟前,仔细看了看他气色:“还好还好,不像有内伤的样子。”
    放个黄豆屁把人熏到内伤,那罪过可就大了。
    “你是谁?”苏银侧了侧头。
    “你不认识我是谁?”李延怒,拧起眉头:“你别告诉我你啥都不记得,跟那阮花痴一个毛病。”
    “我记得,我叫苏银。我只是不认识你是谁。”
    他有个毛病,在心神恍惚或者激动的时候就认不得人脸,病名很耸,给他瞧病的大夫说叫做人脸识别障碍。
    李延翻眼睛,没心思和他扯,扒头发露出后颈给他看:“那这个你总认得吧!”
    苏银楞了下,不一会想起来,点头:“哦。你就是咬我的那条狗。”
    这他倒记得清楚!
    李延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正想挤兑他两句,却听见门口有人突突突跑了进来。
    “儿子,你爹从福州提早回来了,说是今晚就到,我把我的金背藏你这,你看好了,可千万别给你爹看见。”来人一边说话一边弯腰,手里捧着一只蟋蟀碗,根本没瞧见床上还坐着个人。
    李延一听这话也急了,站起身来不管苏银:“这次我可不替你背黑锅,你藏下人房里去!”
    “不行!我这金背把他们个个都赢得脱裤子,他们还不得找个机会整死它,不行不行。”来人跺脚,继续弯腰找合适的蟋蟀窝,一边皱眉:“你这屋子咋这么脏,下人都干啥去了,作死么?”
    “你天天逼着下人和你斗蟋蟀,把人个个赢得脱裤子,人家没了工钱,谁还来费心做事!”李延的嗓子大了起来。
    “喂!”来人终于直腰,兔崽子还没骂出口,就看见了床边的苏银。
    气场尴尬。
    李延咳了声,干巴巴介绍:“这位是苏银,前临淮王家将。这位……是家母。”说完低下头。
    李夫人眨眨眼,虽然手里捧着蟋蟀碗不大方便,但还是尽力摆出一个贵气姿势,雍容地笑:“这位,那个苏将军,是小儿新交的朋友吗?以前倒不曾见过。”
    “他不是我的朋友!”李延立刻打断:“我只是那个……碰巧看见他晕倒,然后家里客房灰有三尺厚,没办法才把他搁我屋里的。现在他已经没事,马上就会回去。”说完就拿眼恶狠狠别着苏银,一直别到他坐不住,起来穿好鞋子。
    “打扰了夫人。”起身后苏银道,往门口挪步。
    步子很小,他走得很慢,倒不完全是因为脚伤,是在想该往哪去。
    原先住着的萧彻府上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自己现在又身无分文,是真正成了一只丧家之犬。
    “苏将军府上在哪,可以让轿夫送过去。”好心的李夫人加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其实是毫无图谋的一句实话。
    李夫人怔住,站原地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突然间就想起:“苏银!你就是那个……那个揭发自家主子的苏银?”
    “是!”李延声如洪钟回答。
    意想中的鄙夷没有出现,相反的,李夫人眼里亮光一闪,连忙走上前:“我听说你是神箭手,百里之外拉弓,能将敌军帅旗射断,是不是?”
    “传言夸张了。”苏银低头,虽然谦虚,但锐气仍在。
    “那树上的鸟呢?比如说一只很小的翠鸟,你能射到么?”李夫人又走近一步。
    “娘!”
    “苏将军既然在京城还没有住处,那不如留在李府,也好和小儿切磋武艺。”李夫人充耳不闻。
    “他不会替你射那只鸟的!”
    “延儿,你这朋友怎么当的。”这一次李夫人听见了,转过脸去对着自己儿子:“苏将军没有住处你都不知道,我这就去找管家,让他准备客房。”说完便将蟋蟀碗往他手里重重一放,很小声动嘴,大致是她有他把柄,仔细去告诉他老子的意思。
    李延不响了,这个把柄看来很大。
    李夫人施施然而去,走路姿势非常欢快。
    “她留你在这,是想你替她射死一只鸟,这只鸟曾经吃了她的宝贝蟋蟀,她说要拔光它的毛烤来吃。家里所有下人都上树替她捉过。”过了一会李延恨声。
    “哦。”
    “我知道你很有节操的,绝对不会留在我家白吃白喝。”
    苏银沉默。
    “客房在哪?”过一会他道,慢慢抬起了眼。
    情势造英雄,连苏银子也学会了充耳不闻,那咱脸皮赛城砖的阮少卿怎能落后。
    “五百两!”
    锦衣候府,段子明的嗓子已经大到不能再大。
    “不就是五百两嘛。”阮宝玉这才慢吞吞:“干什么这么大声,我又没被炸掉耳朵见不得人。”
    段子明气厥,伸出去的爪子幸好是被帛锦拦住,不然绝对把他耳朵撕成八瓣。
    “五百两,你要银票还是现银?”帛锦道,抬手找管家。
    “欠我钱的不是侯爷!”
    “这事和侯爷无关!”
    这一次两人倒是齐声。
    “你不是有要事跟我说。”帛锦只好转移话题,“是炸银矿的事有了眉目?”
    “查出些东西。”段子明道,拿眼扫了扫阮宝玉:“侯爷我们换处说话。”
    阮宝玉“切”一声,鼻孔朝天,做出不屑一听的样子,踱方步走开,一边走一边回头,直到确定他们没去密室,这才加快步子,去寻水喝。
    侯府的雀舌,他一口气喝了十八壶,却还是觉着渴。
    不过除了让他水牛一样喝水,这腌兔脑似乎倒也没有别的害处。
    “都快两天了,还这么渴,也不知道喝水撑死算不算工伤。”阮宝玉骂骂咧咧,丢下茶壶直奔茅房,来去了好几回,正巧看见阮侬放学,手里好似还牵着一个男孩。
    “爹!”这一声叫得特别响亮特别乖,叫得阮宝玉浑身寒毛直立。
    无事马屁,非奸即盗。
    “爹我回来啦!”这一句更嗲更乖:“这位是我同学金大标。”
    “叔叔好。”金大标小朋友倒是很憨厚,肥脸蛋厚嘴唇,一看就是被阮侬骑在头顶的料。
    “你好。”阮宝玉拿手去捏捏他肥腮:“和阮侬来玩是么,我让他们去拿点心。”
    “他不是来玩的,他是来报案的!”阮侬大声。
    “啊?”
    “我娘不见了。”金大标的嘴扁起,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帮他找到他娘!”阮侬补充。
    阮宝玉扶住额头:“这个事情,好像不归我大理寺管,你……”
    “我答应了他的!”
    “你答应了也没用……”
    阮侬不说话了,看见管家走过,连忙追上去,很乖地先鞠躬,道:“管家伯伯好!”
    管家很是喜欢他,笑眯眯弯腰:“阮少爷有什么事。”
    “请问侯爷在哪里?”阮侬侧头,一副天真样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阮宝玉满脸黑线,连忙扑过去,死拖活拖算是把他拖开,累得咻咻喘气:“你个小王八羔子……”
    “你帮他找到他娘,我晚上就不要你哄,自己一个人睡。”阮侬小朋友果然是人才,威逼完开始利诱。
    阮宝玉动摇了:“你自己睡?半夜不爬起来装肚子痛找我?”
    “嗯!”
    “金大标他娘叫什么?什么时候失的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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