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是半个月。

    今日她因为折枝的事去成舒殿面了圣,心思烦乱之中,倒惹得子鱼非鱼都对她不放心,硬要跟着她。

    机会终是来了。

    能看得出,在她洒了茶水时,娴妃是仍有些不解的,因为子鱼非鱼并没有在她身边。

    她看着折枝手上那几道可怖的伤,心下清楚,折枝不是“未及躲闪”而伤成这样,估计是拿着那香囊有意去逗弄子鱼非鱼了。

    然后娴妃会遣人去成舒殿回话,不是有意欺君,却是有意禀得模模糊糊,让皇帝误以为是苏妤受了伤。

    皇帝到了场,其他的事情,便可一一揭开了。

    苏妤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皇帝看到折枝的伤口后似是无意地扫了她一眼的眼神,他果然是即刻就想到了,如若这样的伤,出现在苏妤手上怎么办。

    但这样的心惊,敌不过他得知那竟是麝香时会有的震怒.

    “尚服局。”皇帝念了一遍这三个字,森冷的口气让众人不寒而栗。徐幽上前了一步,询问说:“陛下,是否叫尚服来问话?”

    “不。”皇帝微一沉,“让宫正彻查尚服局。其余五局如有嫌,宫正司可一并查了。”

    好大的阵仗。

    众人都惊得不敢说话,苏妤垂首一福,道了一句“谢陛下”,又有些惶恐地问他:“那子鱼和非鱼……”

    皇帝的目光落在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子鱼身上,子鱼也正看着他,乖乖的样子,全然是不会无端伤人的。

    “你留着吧。”皇帝笑声微哑.

    皇帝下了彻查的旨意,众人便从长秋宫告退了。苏妤本欲直接回宫,皇帝经过她身畔时却停了一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却又继续往前走去了。

    苏妤微怔,吩咐备个小轿先送折枝回宫,让医女继续看伤去,自己则提步追上了皇帝。

    说到底还是这其中有她的算计,难免心虚。

    “陛下有事?”她在皇帝背后轻问了一声,皇帝停下了脚,转过身睇视她须臾,说:“陪朕走走?”

    “诺。”苏妤低头一福,便随着皇帝走了。

    似乎走得漫无目的,不过这宫道两人都熟悉得很,太清楚多少步开外是什么。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是他们跟前宫人手中的宫灯。走了许久,才听到皇帝开口一唤:“阿妤。”

    “嗯?”苏妤抬起头,望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神情的侧脸。

    “朕还是给你惹了太多麻烦了。”皇帝说。苏妤大感一怔,遂颌首道,“陛下何出此言?”

    贺兰子珩轻叹着摇了摇头:“本是……想弥补从前的亏欠,后来是真心实意想待你好。但结果……还是惹出了这样多的事。”

    “麝香。”皇帝一声轻笑,似有自嘲,“朕待你不好,人人欺你;朕待你好,便这样害你……”

    真不知该怎么做了。

    苏妤轻轻一喟,也大概明白他的心思。可后宫历来是这样,不得宠的嫔妃自是任人轻贱,可得了宠,便免不了要面对这些事情。后宫是皇帝的后宫,这些事却多半是皇帝管不了的——嫔妃暗中相害,岂有让皇帝知道的道理?

    便是再小心,也是防不胜防。

    虽是都懂这道理,贺兰子珩却是分外懊恼——本是想好好的与苏妤一起过这一世,如若因他待她好,反倒让她总在危险之中、甚至有性命之虞……

    他自尽谢天下算了.

    一时都有些无言,各自想着心事,少顷,皇帝又问她:“这事……你觉得是谁?”

    苏妤认真想了一想,只摇头说:“臣妾不知道。不是没有猜测,但人心都会有所偏颇,自是往从前不睦的人身上想得多些。”话语一顿,她反问说,“陛下觉得是谁呢?”

    皇帝也想了一想,继而一笑说:“听你这么一说,朕觉得是谁也先不多想为好,且等宫正司查吧。”

    苏妤衔笑点了点头:“是,如此胡乱一怀疑,难免心有芥蒂。指不定……又冤枉了谁。”

    “……嗯。”自知她此言从何说起,皇帝应得很闷。

    身边低矮的树丛里传来一阵响动,并不是被风吹动的,不觉心下微一紧,前面的两名宦官也有所察觉,停了脚步。

    贺兰子珩侧过首,亦是仔细听了一听,那响动仍在。伸手一揽,将她让到了宫道另一边,自己也没凑近,只小心地看了过去。

    黑暗总是让人更容易恐惧,苏妤觉得连呼吸也不稳了,那响声时有时无,直让人浮想联翩。

    “咯。”一个白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了一声的同时,一切恐惧顿时被一扫而空。苏妤瞪了它一眼蹲□:“子鱼,过来!不许装神弄鬼!”

    “咯。”却是后从草丛里跑出来的非鱼先一步扑进了她怀里。

    于是被非鱼“夺了宠”的子鱼便只有泪汪汪看着苏妤的份,贺兰子珩低头看了看,俯身把它抱进了怀里。不怪苏妤抱了非鱼就不能抱子鱼,这两只小貂委实见长,比当初重了许多。

    “咯……”子鱼不甘心,又要人抱着又要去找非鱼玩,伸着爪子就要往苏妤怀里去。

    “呵,正好。”皇帝睇了她一眼,笑意殷殷道,“喏,你看,子鱼离不开非鱼,你今晚只好跟朕去成舒殿‘将就’一下了。”

    ☆、第86章 楚氏

    在皇帝去早朝的时候,成舒殿里总是静静的。苏妤端坐在妆台前,手指轻挑了唇脂来涂。铜镜中的面色泛着微黄,好像是岁月的痕迹一般、又如同梦中的感觉,总让苏妤有些恍神。

    未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可以如此自如地在成舒殿中度日了。

    说是“度日”,是因为若她不想走,皇帝便会任由着她在这里待上一整天,随她做些什么,从不会有宫人来催促。

    而在从前的日子里,她从没想过自己能这般留在成舒殿,亦不知旁的嫔妃来此都是如何的。

    还是娴妃后来告诉她:旁人一贯都是传去侍寝、醒了后便要盥洗回宫的。

    可从皇帝到一众御前宫人,都不曾在她面前提过一句。

    .

    诚然,即便皇帝许她随意留着,她也只在偶有身子不适的时候才会任由自己这样待在成舒殿歇着,如若不然,晨起总还是要先去长秋宫问个安的。

    今日,倒是她头一次未觉身体不适也未去问安。

    折枝手上伤得重,虽是做不了什么,仍是早早地就到了长秋宫来,能帮她指点宫人几句也是好的。当时苏妤刚醒,漱了口便向折枝道:“今日不去长秋宫了。”

    说得折枝一怔。

    “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我懒得应付。”苏妤淡笑着说。再者,没准就是佳瑜夫人做的,又何必再多去见她、何必给她节外生枝的机会?

    可成舒殿里也无聊,让她寻不到什么事情可做。本是可以逗着子鱼非鱼玩玩,两只小貂昨夜却明显是自己“玩”累了,目下正睡得香甜养精神呢。

    苏妤看了一看时辰,对折枝说:“你去请张姐姐来一趟吧。”

    .

    宫正张氏很快便到了。

    可见是昨晚突然接了旨意便忙碌了一夜没合眼,眼圈微微发着乌,看起来颇是疲惫。入殿向苏妤一福,抬眼方见周围再无旁人,遂与折枝一同在苏妤面前落了座,欠身轻问:“娘娘有事?”

    “有劳张姐姐跑这一趟。”苏妤浅浅颌首,笑道,“我知道张姐姐目下必是最忙的时候,却还是要叮嘱张姐姐一句。”

    张氏微笑:“娘娘请说。”

    “这次的事,陛下说要彻查尚服局,连带着若是旁的五尚也有牵扯,便一并查了。我清楚如此必是牵涉甚广,但还有劳张姐姐,在此事上莫存息事宁人的心思,依陛下的意思彻查才是。”

    张氏听了微怔,相较于翻来覆去的彻查,很多事上,宫中自是倾向于息事宁人的。不是他们不按旨办事,而是后宫委实盘根错节,大查下去不一定会牵扯出怎样的事来。便如这次查尚服局的事,后面明摆着是有嫔妃指使,却不知是谁。

    沉吟许久,张氏一叹,如实道:“奴婢跟娘娘说句实话,这样的事……陛下虽是下旨彻查,却也未必就真想闹得收不住场。再则……后面的人如是个低位不得宠的也就罢了,若是高位嫔妃,大抵也不能如此,娘娘如此执着,岂不是平白树敌么?”

    “这‘敌’还需要‘树’么?”苏妤轻有一笑,“她都已下了手了,便是我不再得罪她,她就会放过我么?如此让她躲在暗处做事,我安不了心。”

    那人在暗处,她却在明处。连对方是谁知道,莫说“先下手为强”,她便是连设防都难,只能等着对方来算计。

    轻轻一哂,苏妤凝睇着张氏的犹豫,又继道:“至于陛下那儿……张姐姐放心便是,陛下敢下这样的旨,就是当真想要彻查,根本不怕得罪人。张姐姐不必为此去‘息事宁人’。”

    张氏又思量许久,终是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只是……娘娘希望查到怎样的地步?”

    “自是要找到真凶是何人。”苏妤说着,睨着她的神色一喟,“张姐姐以为我是想栽赃给谁么?不必,姐姐肯尽力去查便是了,若是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罢了,我万不会做那嫁祸的事铲除异己的。”

    张氏遂放了两分心,点头一应,苏妤又道:“不过,姐姐此番既有机会如此彻查六尚局……不如多注意着些,如是有那不能安心做事、反倒心思不正左右逢源的人,还是不要留在宫中为好。”

    苏妤的口气颇有些强硬。对此张氏倒是也明白,这样的人趁早清出去比留在宫中强多了。嫔妃要办什么事,免不了要用这些人,是以后宫总也不太平。若是能将这些本就心怀鬼胎的人清走,后宫会清静些不说,对旁人亦是能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诺,奴婢照娘娘的意思办便是。”张氏欠身,面有几分笑意地应了下来。苏妤点了点头,她便起身告退了。

    折枝询问苏妤是否要传膳,苏妤想了一想说:“带我去趟小厨房好了。”

    闲来无事,不如自己下个厨。

    .

    悠哉哉地用罢了这不知算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苏妤便离开成舒殿了。是以当皇帝下朝回去时她已不在,子鱼和非鱼伸着懒腰、舒展着身子向他走过来,“咯咯”地叫着,意思是要吃东西。

    “阿妤没喂你们?”他低着头挑眉问。

    一旁的宫人回说:“它们刚醒不久,而且……今儿一早,昭仪娘娘也没什么可喂它们的。”

    皇帝闻言,眉头蹙得便深了,回过头问他:“昭仪没用早膳。”

    “用了。”那宦官躬身回道,抬了抬眼又说,“不过没传膳,自己去小厨房下了碗面。”

    “……下了碗面?”皇帝一奇。

    那宦官回说:“是,还给折枝姑娘也做了一碗。”

    显是照顾折枝的手受伤了。皇帝不觉一笑,随口又问:“好吃么?”

    “……”那宦官便有些无奈,心下暗道了一句“我又没吃着”,却是如实回道,“臣看着……不好吃。”

    一碗面配上些许青菜和个鸡蛋,清淡得跟什么似的,能好吃嘛?

    皇帝倒是没再细问,落座看折子去了。

    .

    苏妤回到绮黎宫,没进德容殿便觉出了异样的寂静。抬眼往里一看,随居宫中的闵才人和温宣仪长跪于地,再一看那正坐侧位的人,不免心下一凛。

    搭着折枝的手跨过殿门,苏妤曼声轻语中无甚情绪:“好端端的,跪着干什么?起来。”

    那二人本是背对着她,闻声不免一怔,相互一望,碍于面前的楚充华,倒是均未敢动。苏妤一笑,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扶了闵氏,温氏这才敢随着起来了。苏妤自始至终没看楚充华一眼,抬手为闵氏理了一理胸前璎珞的流苏,笑言道:“虽是春天了,天也还凉着,这么跪久了如是受了寒,日后总有不舒服的。坐吧。”

    宫娥听言忙取了垫子来请二人落座。苏妤亦去主位上坐了,待得香茶奉上来,才笑吟吟地开了口:“楚充华好大的威风,来本宫的德容殿、罚本宫绮黎宫的宫嫔么?”

    楚氏有一声轻笑,反问她说:“昭仪娘娘是觉得本宫逾越了么?”

    “充华入宫也有年头了,逾不逾越,充华自己心里有数。”语气生硬,听得闵、温二人微微一栗。

    楚氏却笑道:“那也是效仿昭仪娘娘这九嫔之首。您位列九嫔罢了,也能说不去问安便不去,臣妾比她二人位份高多了,还罚不得了?”

    “问安之事如要问罪,本宫等着佳瑜夫人来问。”苏妤笑看着她,缓言问道,“何劳充华你来多言?”

    “昭仪娘娘如今真是硬气了。”楚氏冷笑出声,手抚弄着袖口绣纹又讥嘲道,“不想想那两年活得多不济,如今一朝得宠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只怕日后还有娘娘吃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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