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叹,又说:“那就先查在祁川权势大些的世家。”

    沈晔刚应了一声“诺”,转念一想又道:“可是……夏家一则和楚家不睦已久,大抵难以联手;二来,夏家虽是在祁川一地势力大些,却没本事把手伸进宫啊……”

    便又均是默然沉吟。

    苏妤静静听着,心中也是反反复复地把各大世家都数了个遍。有权有势、又能把手伸进宫的……

    蓦地想起楚氏那日的质问,苏妤心念一动,抬了抬下颌轻道:“陛下……臣妾心中有个怀疑,却不知查得查不得。”

    皇帝和沈晔俱有一愣,沈晔正查着这案子自是更急一些,忙问道:“谁?”

    苏妤心下仍是矛盾着,俄而取了案上的毛笔,蘸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字给皇帝看。

    皇帝见字怔然,并未直接告诉沈晔,只问她:“为何?”

    “因为……”苏妤颌首淡漠道,“那日她告诉陛下的事,本该只有陛下、她与臣妾知道,楚氏却知了情。”

    皇帝长沉了口气,思忖片刻,终将那张纸交给了沈晔:“先查这家。”

    沈晔上前接过,低头一看,手上陡然一颤,险些将那张纸撕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预告】不要因为娴妃的“倒戈”急着打负┭┮﹏┭┮判个死缓明天再议好不……

    ☆、第94章 里外

    沈晔握着那张只写着一个字的纸条出了殿,没想到皇帝要查阮家,还是苏妤出的主意——后宫的恩怨纠葛他不清楚,却也多少听说这位云敏昭仪与娴妃最是亲厚,如今这般……

    只得叹一声后宫还真是波谲云诡。

    苏妤仍是每日到正了殿听故事去,贺兰子珩在此事上“阴险”得很,每天给她讲的内容多则一回少则只有半回,讲得倒是生动形象,却耐不住几乎次次都卡在关键的位置上。弄得苏妤天天都恨得牙痒痒,心中忍不住骂皇帝忒不厚道,可又实在想知道下文,次日也只好乖乖再去。

    然则时日久了,苏妤心中憋着一口气,总要出一出才好。是以在皇帝晚上传她去的时候,她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臣妾今日信期,不方便。”

    理由正当。

    可过了五天、十天、半个月……苏妤还是这话,贺兰子珩便忍不得了,阴恻恻地瞪着她道:“阿妤,你这信期半个月了。”

    苏妤自知这谎话早晚得被戳破——且是眼巴巴地等着皇帝戳破。目下既是说了,她反是一笑:“那陛下先把那故事再给臣妾讲讲呗?”

    “……”皇帝拗不过她,败下阵来,耐着性子拉着她坐下,继续讲那《燕东侠》的故事。

    那晚当值的一众御前宫人都觉得心情甚佳,因为皇帝一口气给云敏昭仪讲了整整三个章回,且停下的部分也没有那么吊人胃口。

    众人暗自舒口气,均觉得今晚可以安稳睡觉了,不会被那听到一半的故事折磨得死去活来。

    贺兰子珩看苏妤听得心满意足,伸手揽向她的纤腰,孰料苏妤的手在他胳膊上一握,颌首道:“臣妾今日当真信期。”

    “你……”皇帝切齿道,“半个月了!”

    “嗯,半个月前是假的。”苏妤笑吟吟点头,“陛下不信可以去查起居注。”

    ……哪来的如此明目张胆欺君的胆子。

    .

    自从出了砒霜一事,苏妤就没再去给佳瑜夫人问过安——不是她有意不去,是皇帝主动拦下了,理由自是“下毒一事还未查明,昭仪小心为好”。

    彼时苏妤美目流转,不解道:“这事可真不像和佳瑜夫人有关系。”

    “嗯。”皇帝点了点头,“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去问安,不是么?”

    ……借口?

    .

    那事似乎再没引起什么别的影响,只是苏妤已有些日子没再去找过娴妃,娴妃似是察觉了什么,也没来主动找过她。

    二人偶然在宫道上碰个面,也都是互一福身客气几句了事,再没有旁的什么话。

    娴妃到底也是宫中有权有势的嫔妃,苏妤不见她,自有人要上赶着见她。

    月上柳梢,偌大的院子里静静的,只余不时响起一声的蝉鸣在夜空中回荡。已经入夜,娴妃倒仍在正殿里坐着,而未去寝殿休息,似乎是在等什么。

    过了须臾,有宫女轻轻叩响了紧闭的殿门:“娘娘,来了。”

    阮月梨默了一默,方道:“请吧。”

    殿门打开,一女子入了殿。这个时辰了,穿戴到仍整齐,入殿后恭恭敬敬朝娴妃一拜,口道:“娴妃娘娘大安。”

    “免了。”娴妃道,那人起身间她轻轻一叹,才又说,“坐吧。”继而吩咐宫女,“给充华上好茶。”

    楚氏衔笑落座了,二人相互无言许久,直到宫女奉了茶来、又退了出去,楚氏才清凌凌笑道:“娴妃娘娘这么晚找臣妾来,想是想好了?”

    娴妃静了一会儿,口气生硬:“本宫不知道。”

    “不知道?”楚氏嫣然笑道,“不知自己的心思么?”

    娴妃不语。

    楚氏面露了然之色,品了一口盏中香茶,又轻轻言说:“娘娘该瞧得清楚事。这些年,娘娘是怎么待那苏氏的?陛下不喜她的那些日子,后宫里人人都避着她,也就娘娘还待她好。如今得宠了,反过来就让禁军都尉府查苏家,娘娘您自己说,她可顾及情分么?”

    娴妃听而不答,楚氏顿了一顿,又道:“哪个世家落到禁军都尉府里不得查出点事来?娘娘您的阮家,就当真那么干净?是,阮大人清廉,大抵寻不到什么真真正正的死罪。但娘娘您也该清楚,好多事,是不是死罪,是凭陛下一念。如今陛下可着劲地宠那苏氏,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她不喜欢的人,在陛下那儿还能落着好么?”

    娴妃凝神,一时犹未答话,一直是楚氏絮絮说着。她一边说着,倒也一直观察着娴妃的神色,见娴妃如此,可见心中有所动摇,颌首又莞尔续说:“娘娘爱读书,大概比臣妾更清楚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败在那些个小事上。便是远的不说,近的……叶家,这例还不够明白么?想当初叶家在朝中呼风唤雨、叶景秋在后宫执掌凤印,还不是死在一夕之间,若不是陛下还念着一些叶家往日的功勋,叶景秋怕是连葬也葬不得。”

    楚氏说着抬了抬眸,面上浮起些许凛然笑意:“娘娘,您的阮家……若论功勋,怕是还远不及叶家吧?”

    一语中的。娴妃蹙了蹙眉头,开口有些艰难:“你不必说了。”楚氏住了口,等着娴妃的话。娴妃啜了口茶平复了一番心绪,向她道,“本宫会这个时候找你来,便已是想明白了。本宫自认这些年待苏氏不薄——不止是不薄,本宫和充华透句底,这些年便是陛下再不喜她,本宫也是心中尊她为主母的。如今,是她不仁在先,本宫不能搭上阮家。”

    楚氏面露欣然,赞了一句:“就知娘娘是明白人。娘娘的阮家、臣妾的楚家,岂有败在她手上的道理?且不说她苏家苟延残喘,便是她,也不过是个贬妻为妾的罢了,哪能由着她这么折腾?”

    这番话说得轻蔑分明,娴妃不喜这样露骨的说法,缓缓点头,只应了一声:“是。”

    楚氏觉出她的不快,一时有些讪讪。哑了哑声,复又笑道:“禁军都尉府查得紧,我们也再耽搁不得,早早收拾了她才好,以除后患。”

    此番娴妃更是只点了头,连一个字也没有应。但有她点头便足矣,楚氏志得意满地起身,深深一福道了告退。

    .

    送了楚氏离开,娴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方回了殿,轻笑着说:“真瞧不出,楚充华竟还能言会道。”

    “她哪有那样的本事?”娴妃森笑,“她若有本事算计这些,早在昭仪失宠那两年,她就报了失子之仇了,何至于等到此时?”

    那宫女略一思索便知其意,点头道:“也对,那……”

    “可见后面是有人教着她的。”娴妃说着又一声嗤笑,“这人倒也会找人用,用她除苏氏再好不过,本就恨之入骨。”

    “也不知她究竟想干什么。”那宫女含笑说,娴妃淡淡道:“且先由着她安排去,不急于这一时。”

    “那昭仪娘娘那边……”那宫女说到一半压低了声。

    娴妃想了一想,提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一笔便交给她,道:“想个法子递过去,别让人起了疑。”

    “诺。”那宫女一福,将那张纸折成了小小的一块,藏在袖中便告了退。

    .

    长久以来,晨省昏定似乎成了一种时间上的尺度。如今没病没灾又不用晨省昏定,苏妤反倒过得有些乱。眼看已近子时却还是半点不困,很有耐心地陪子鱼玩着。

    也不知子鱼近来哪学的这玩法,时不常地叼个玉珠之类的东西交给她——一看就是又拆了哪个宫女的首饰。交给她之后,便要她扔,然后它很是愉快地跑回去捡回来,她再扔、它再捡……

    周而复始,往往能玩上一个时辰不嫌累。

    那些珠子大多不大,最大的一颗也不过拇指大小,容易丢不说,只怕还容易被子鱼吃下去。是以过了两三天,苏妤觉得让子鱼天天这么去拆宫女的首饰不是个事,又怕它误食丧命,索性缝了个布的给它。

    它玩起来就更开心了……

    一来二去已玩了很久,子鱼的呼吸声都有些粗了,还是没玩够的样子。苏妤把它举起来笑道:“乖,不玩了,睡觉吧。”

    “……咯。”子鱼的小粉鼻头搐了一搐,意思是不情愿。

    “听话。”苏妤把它放回地上,自己则站起身,准备传宫人来服侍盥洗。

    “咯……”子鱼却扭过头,朝她轻叫了一声,回过头望了望门口,又轻叫一声。

    “折枝。”苏妤见状一唤,“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且子鱼这反应,估计还不是熟人。

    远远听到折枝应了,好一阵子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入了殿来,蹙着眉头看着手里那张纸道:“是娴妃娘娘送来的,不过……不过就一划,一个朝j□j斜的拱形……”

    ……朝j□j斜的拱形?苏妤一听,也不明白娴妃到底什么意思了。面脸疑惑地走过去探头一看,即是一边笑着一边夺过了那张纸,嗔怪道:“笨!看反了!”

    看反了?折枝发懵地看过去,见苏妤将那张纸转了过来,折枝扔不明白什么意思——那上面只是一撇而已。

    ☆、第95章 两面

    苏妤看着那一撇,无比轻松地舒了口气,瞧了瞧地上抬眼望着她的子鱼,手里抖了抖那张纸,眉眼带笑道:“别看了,不是吃的。”

    “……咯。”子鱼委屈地离开了。

    折枝一头雾水,倒是也没问什么,心知如若是该跟她说的事,苏妤自然会同她说。苏妤不说,她也就自觉不问。

    .

    七夕渐渐近了,宫中年轻的宫娥们总是很喜欢这节日。但凡待人宽和些的嫔妃,这一日总会许她们过得轻松些,在院子里三五成群地拜织女、乞巧,也是其乐融融。

    可虽说是“渐渐近了”,也还有半个多月才到,晨起,折枝抬眼一扫正在廊下窃窃私语的两个小宫女便没了好脸色。踏出门去喝道:“干什么呢?做事还有没有点规矩?这是你们闲聊的地方?”

    二人连忙回过身来一福,又跪地谢罪道:“女官恕罪……”

    苏妤也随着出了门,看了眼二人拢在袖中的手,衣袖处褶皱奇怪,可见是藏着东西。淡淡一笑,苏妤随口问她们:“手里藏着什么呢?拿来本宫看看。”

    “娘娘……”两个小宫女犹豫着相互一望,各自伸出手来,手里原是个针垫,上面整整齐齐插着一排针,均是针眼朝上。有一根线穿了四五根针过去,又还有七八根没穿。

    苏妤拿在手里看了看,一笑后便递了回去,打趣道:“还有这么多天才七夕,这便练着乞巧了?小心到了那天累得眼神不济,什么也看不清楚。”遂一顿又笑说,“起来吧。”

    “谢娘娘。”二人清清脆脆地道了声谢站起身来,笑回说,“本也不想这么提前练着,不过七夕那天纤素姐姐要来,穿针的工夫一等一的好,若是不先练一练,便是输定了。”

    本是随口的说笑,苏妤却陡然神色一变,明显得那二人都分明瞧出不对,立时噤声不敢开口。苏妤静了好一阵,方冷然道:“如是再和月薇宫走得这样近,就别再在本宫身边做事了。”

    二人谁也不知苏妤这是哪来的火气,只剩下伏地谢罪的份,苏妤转身便走,端得是气得不轻的样子。折枝回身看了一眼,低头又斥了二人一句:“不长眼!不知娘娘近来和娴妃不睦么!”便连忙追苏妤去了。

    .

    苏妤待宫人素来和善,鲜见她跟谁动怒。这次却不仅是怒了,回了殿摔了茶盏不说,竟还下旨那二人每人杖责二十。折枝千劝万劝也没用,片刻之后,告饶声、惨呼声几乎惊了整个祁川行宫。

    自然,过不了太久,苏妤动怒的原因亦会传遍行宫,阖宫都会知道,娴妃和云敏昭仪已是水火不容之势。

    入了夜,折枝打着灯笼引着路,与苏妤一起到了寝殿的后面。后院有不少房间,均是宫人所住。

    叩了叩门,也没等有人来开,折枝便径自推开了门,又退至一旁请苏妤进去。

    “昭仪娘娘。”正伏在榻上的两人抬了抬头,面色有些发白,精神倒也还好。

    苏妤颌首一笑:“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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