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真相之后,顾白棠有些发懵,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完了,如果让七舅和御宿知道他竟然跟小掌教有了精气之间的互通流动,他们一定会禁止他再入云鼎宗门。说不定御宿还会再次让他失忆,让他永远忘了姜夙兴……
    有一个念头在顾白棠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与姜夙兴青梅竹马,本有婚约。御宿封印了他的记忆,莫非真的是为了让他忘记姜夙兴?……
    顾白棠眉头深锁,这半年来他一直都在种种心思中徘徊。他越来越觉得,御宿和西城的那批长老对他不怀好意,他们封印他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御宿毁了他真正师父的双眼,还将他真正的师父投入锁魔宫;御宿还封印了他,让他永远忘记姜夙兴……
    “嘶。”直到怀中的人发出一声疼痛的喘息,顾白棠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紧握着姜夙兴的肩膀。
    他刚刚恢复,定然不能承受顾白棠的这般力道。
    顾白棠连忙放开他,整顿神情,恢复端正面容。
    姜夙兴从顾白棠的怀里斜坐起身,他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着身后的这个人。
    他的眼睛是细长的形状,目光柔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深情。
    被这样的姜夙兴望着的顾白棠,心里突然一阵阵钝痛起来。
    “白棠哥,你怎么了?”本来是要兴师问罪问他为何三年都不来看他的姜夙兴,又看出顾白棠的神思沉郁,便轻声关怀道。
    顾白棠没有回答,神情却有几分动容。他忽然觉得,即便他的父母和舅舅都欺骗他,即便御宿和整个西城都欺骗他,可是姜夙兴却不该欺骗他。姜夙兴不告诉他真相,定然是有不得已的缘由。姜夙兴不说,他便也不会问。
    他觉得举步维艰,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姜夙兴。顾白棠叹息一声,坐直身体,别开了姜夙兴关怀的目光。
    但是他没有远离,这或许是他也并不排斥接触的征兆。
    于是姜夙兴稍稍凑近,挨着顾白棠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时而望着顾白棠的侧脸,时而坐直身体,却又将头稍稍歪过来,一会儿又歪过去。扭脖子晃脑袋伸懒腰,动静越来越大。
    沉浸在自己惆怅思绪中的顾白棠终于不堪其扰,要知道姜夙兴哪怕只是坐在他旁边呼吸绵长一点都会影响他的心神。
    顾白棠转过头去,微蹙眉头看着姜夙兴:“你是三岁小孩子吗?为什么一直动来动去?就不能安分点?”
    “……”姜夙兴默默地把举过头顶的双手放下来,眨了眨清透的眸子,颇有些无辜道:“人家刚刚禅修打坐了三年诶,再不活动活动,身子骨都要废了。”
    说着他突然莲台上站起来,一边退了两步一边转了一个圈,问道:“白棠哥,你快看我长大没有?是不是感觉高了一点?壮了一点?”
    他宛如一个智障的举动让顾白棠不由得哂笑出声,“你今年二十一了吧?怎么可能还会长高。整天都在这么个鬼地方,不吃不喝,从哪里壮?”
    见他终于笑了,姜夙兴这才放下心来。他立在原地,摆出一个严肃端庄的造型,弯起唇角,眉目温和。
    “你倒是壮了些,也黑了。”姜夙兴的目光缱绻,仿佛承载着厚重的情感。
    顾白棠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和手掌,相比于姜夙兴在云鼎宗门里闭关养出来的白皙病弱,自己的确显得又黑又壮。
    他咧嘴一笑,抬起头来,黑眸亮晶晶地:“你都不知道我天天在干些什么?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挑水劈柴,御膳房的杂货累活都归我一个人干。”
    “他们让你做这些?”姜夙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又走到顾白棠身边坐下,捉住顾白棠的手掌细细摩挲,翻来覆去,目光一寸寸地凝视。
    他抬起头来,将顾白棠的手掌贴上自己冰凝的脸颊,低声道:“等我出去了,替你收拾他们。”
    “那你不是公权私用?”顾白棠利落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却依然是笑着。
    姜夙兴坐直身体,恢复了端庄,道:“你是执法宫首席,只不过因为我大哥沉睡的缘故,你要替他掌管御膳房。但不是让你去打杂的,御膳房的这些人倚老卖老,仗势欺人,我治他们,是合理使用掌教职权。何以是公权私用?莫非你是我的私人?”
    后半句话,他又靠到顾白棠身边来,语气轻浮低暧,很不正经。
    顾白棠却是勾唇一笑,声色低沉如水:“罢了,我说不过你,你爱如何就如何。”
    姜夙兴亦是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平静自然,让人都不自觉的沉醉其中,不愿打破。他自知不能与顾白棠产生情愫,顾白棠又如何不知那些城中长老都忌讳他与姜夙兴过多来往。但是两人都情不自禁,是以即便心如明镜,却也宁愿装作糊涂。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姜夙兴突然兴匆匆地说道,他拉着顾白棠起身,径直出了虚妄海。
    不消片刻,两人来到了云台。
    望着眼前的白云茫茫,金光万丈,顾白棠才反应过来,他昨夜子时入的云鼎宗门,一眨眼,太阳都出来了。看样子,现在至少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按照规定,他此刻应该在严明堂当班。可是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在此处与姜夙兴厮混了好几个时辰。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姜夙兴笑道,“我有时练功结束一个回合了,会在这里休整些时日。这里风景不错,能看云雾出行,金乌沉海,嫦娥月桂。”
    他笑一声,“大概这就是成仙的魅力吧,能永久欣赏这山河江川星辰万物,只是时日长了,未免也是无趣。难怪古时候总有神仙顶着天雷火焰的惩罚也要私自下凡,他们定然在天上孤独清寂久了,也想尝尝人间烟火。”
    姜夙兴正在抒发感慨,顾白棠却突然道:“我要走了。”
    姜夙兴一顿,张了张嘴,最后只道:“噢。”
    他原本以为顾白棠还要说些什么,但是顾白棠就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姜夙兴气的不行,一个人在云台坐了一会儿,去拿了暗盒里的卷宗。三年的时间,卷宗已经攒了一摞。
    这三年间发生的一些大事都记录在册,与姜夙兴记忆中的前世并无多少差异。这三年来唯一值得引起重视的,应该就是南院修士的崛起。
    在前世,姜夙兴死的早,他只知道他离开西城的时候,南院修士已经被清剿的差不多了。执法宫的霍病清是个厉害角色,别看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邬丛莲还曾经评价过,说霍病清是个睁眼瞎子。但也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好像是个五大三粗只知刑罚的鲁莽长老,却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解决了西城历史上千百年的一个毒瘤。不过这样大刀阔斧的做法也留下了许多影响深远的后遗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看完,姜夙兴有些疲累,打了几个哈欠,便躺在云台上休息。
    一闭上眼睛又想起顾白棠,顿时是又气又疼。他在心里将顾白棠从上到下翻来覆去骂了一个遍,也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已是一轮明月。姜夙兴望着那月亮,又幽怨起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姜夙兴浑身一震,转过头去。只见月色明影下,顾白棠立在云台入口处,脖子上挂着两壶酒,后背背了一坨,手上还提了两堆。大包连着小包,像是刚从集市回来,十分壮观。
    “嘻。”姜夙兴眼中的幽怨已变作了明亮地笑意,他继续斜躺在地上,看着顾白棠像赶集的乡下老头一样拎着一堆东西走过来。
    “还不快接一下,就知道笑。”顾白棠居高临下地说道,若不看他这周身的货物,他还是那个高冷卓然的顾首席。
    姜夙兴翻起身来,先是从顾白棠脖子上取下两壶连在一起的酒。麻溜拍开封口,抬头牛饮了一口。
    然后又看着顾白棠将那一堆东西打开,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卤牛肉、烤乳猪、酱汁鸭、盐水鸡、麻辣小龙虾、水晶肉丸子……更离谱的是,顾白棠最后还从背上取下一口锅,要现煮活鱼。
    “……”姜夙兴简直目瞪口呆,他惊叹道:“白棠,这、这是干嘛?”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自己选着带了些。听温玉说你喜欢吃鱼,煮熟的鱼不好拿,便只好来这里现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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