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阴险的是,这支毒箭并不是朝着他后心而去——若是那样倒好了,作为一个人形凶器,一般人射出的箭恐怕连他的护体真气都穿不破——反而瞄准了非要一起跟来的谢元。
    对于谢元这个孩子,苏怀瑾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的:在他目前接触的人当中,唯有谢元跟从前的谢长风接触得最少,也就是说,今后不管他们相处如何,那都是因为他,而不是谢长风。
    除此之外,谢元也确实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尽管他们只短短相处了几天时间,但苏怀瑾确实已经真正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徒弟。
    对徒弟护短什么的,可是苍然派上下一脉相承的优良传统。
    总而言之吧,他是绝不能忍受谢元在自己面前出什么意外的。
    事后苏怀瑾忍不住沮丧地想到,如果面临那样境况的是原本的谢长风,他一定不会像自己一样用出以身挡箭的蠢办法——以他的功力和丰富的临场应敌经验,即使事出突然,也绝对可以后发先至,轻轻松松将那支毒箭反射回去。
    可谁叫他是个山寨版呢……他对这一身内力的使用毕竟还不完全熟练,打架经验也不丰厚,作为曾经的文弱书生,危急时刻他能在瞬间想到的最靠谱的做法就是飞扑过去用身体把谢元护住了。
    反正他的功力那么深厚,中一箭应该也死不了,再说就算死了……那不也能通过上仙的金手指读档重来嘛。
    怀有着这样有恃无恐的心态,苏探花就毅然决然地扑上去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谢元的表情。
    那简直让他心惊胆战。
    那支箭上的毒性还挺烈,苏怀瑾当场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好在伪装淡定什么的从前世开始就一直是他的必修课——永宁对他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哪怕难受得快要死了,也要维持文渊侯府长子的优雅风度。
    练了那么多年,这种伪装几乎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于是他淡定地把剑从左肩上拔下来,反手射进了偷袭者的胸膛。
    他认得那是陈林的头号心腹,过去谢长风与陈林一起游历天下时,这人常常担任传达紧急军务的角色。
    但他只是淡淡扫了身边冷汗淋漓而下的陈林一眼,没说什么。
    好极了……恭喜你的找死理由又多了一条。
    “师尊……”
    “我没事,”苏怀瑾随意地将伤口处理了一下,使之不再流血,然后神色温柔地拍拍浑身颤抖的谢元头顶,又将冷厉的目光扫向露出蠢蠢欲动神色的颜无英,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不过些许小伤而已。”
    谢元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终究还是气不过,跳起来一剑鞘敲在陈林后脑,又抽出对方的腰带把他死死地五花大绑起来。
    都是因为这个人!
    第15章 何意得长生(8)
    颜无英最后还是没有趁火打劫,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而是这人生性多疑,先前便已经怀疑过陈林和谢长风勾结一起,现在谢长风对于受伤的表现又实在太过淡定,着实令他心里发虚。
    苏怀瑾心里也正发虚着,虽然谢长风的内力确实强横得很,但那人偷袭的箭尖上抹着的毒物同样也很强横,他现在还能保持面色不变就已经是前世的时候多加训练的结果了,实在做不到拖着一副“残躯”做到先前那种以气驭剑的惊艳程度。
    好在颜无英从始至终都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营帐门口,陈氏大军很顺利地从魏营中撤了出来。
    陈林这时候自然没脸跟着人家再会苍云峰上,只能灰头土脸地带着队去寻找合适的落脚之处——他们自从招安以后,原先的地盘已经被接管,是不能再回去了的。
    同时,他还要操心着谢长风会不会因为最后他安排的那一箭找他寻仇,惶惶不可终日,谢长风下一次再见到他的时候,这个原来意气风发的少将军看上去赫然老了十岁。
    但那是后话了。
    苏怀瑾勉力支撑到带着谢元和几个苍然派的道士回到紫云殿,就再也撑不住地倒了下去,不过这次的凶险程度和原本的谢长风在师尊葬礼之后倒下的那次不可同日而语,有神医在,很快便解了毒,接下来需要的便只是静养了。
    说是静养,其实只要他不再跟太厉害的人动手,每天保持心境平和,平日诸事也就都不碍的。
    苏怀瑾十分想再给陈林宣扬宣扬他“忘恩负义”的英勇事迹,可惜当时偷袭的那个人被他当场诛杀,也没人能证明他的行为是出于陈林的指示,陈林大可以推说他是魏军派来的奸细什么的,反倒显得他气量不够宽宏,不败战神的形象连带先前塑造的虚怀若谷恐怕都得打个小小的折扣。
    苏侍郎原先在户部管账的,对这些细枝末节之处最是精打细算,可不会贸然做出功亏一篑的事情来。
    现在他每天宅在竹屋里,研究研究武学奥义,调|教调|教小徒弟,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尤其是谢元,小东西每天都在给他惊喜。
    苏怀瑾过去是正统的读书人,受的都是一板一眼的儒家教育,古人云“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所以,“好为人师”是每一个合格的儒术修学者们必备的素养。
    他过去就十分喜欢教导后进,只是文学这东西跟武学不一样,那需要的都是实打实的时间积累——当然,像他那样的天才除外——这就决定了苏侍郎身边人的年龄层次,能说上话的同级甚至官员,比他年长个十岁左右都算是年轻有为的了。
    在面对那些动辄都是自己父辈甚至祖辈老先生的时候,苏怀瑾就是肚子里有再多东西都不敢表现出一点“为师”的态度来,文人圈子对年长之人格外尊敬,官场又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他一个晚生后进,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友好切磋”。
    并且一旦将对方驳斥得太没有面子,那就又是他的不是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憋屈了那么多年,如今一朝解放来到这个达者为先、谁的拳头够硬谁就是老大的江湖,苏怀瑾简直感觉像是鸟儿被放进了树林,撒着欢儿地想把自己满肚子的知识都释放出去。
    而谢元作为一块海绵,吸收吸得相当尽职尽责。
    他很快学会了整套的长风剑法——当然,他并不是苏怀瑾唯一的学生,从师尊手里接过苍然之后,谢长风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门派发扬光大,这种愿望甚至排在向陈林复仇之前,作为他的接任者的苏怀瑾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完成这一伟业。
    甚至他想要做的,还要更多。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怀瑾常常感到自己过去的思维实在是太局限了。
    那时候,他的父亲是大周侯爷,嫡母是尊贵无匹的大长公主,本人更是从启蒙以来便饱读圣贤之书,经受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一心都以粉身碎骨维护皇家尊荣和庇佑天下黎民为己任。
    如今看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太自大了。
    苏怀瑾年少成名入仕,没有经历过许多家境殷实的读书人们丈量天下的游学,他对所谓民间和苍生的概念,一直都是想当然而片面化的。
    他知道许多百姓过得很苦,也在书上读到过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的人间惨象,但毕竟从未亲眼见过,虽有满腔报国热情,但到底充满了年轻人自以为可以凭借双手拯救世界的天真。
    其实,天天把所谓黎民苍生挂在嘴边,这正是一种极为不成熟的表现。
    而现在,虽然他也还没有好生在民间游历过,但他有谢长风仗剑五年的所有记忆,还有前世将尽之时从那位不知名上仙那里转瞬间所见的战乱十年,他的心里,对那一切已经模模糊糊地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过去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所谓的江湖中人是没有多大好感的,韩非子说“侠以武犯禁”,那些人动辄为了面子或各种稀奇的理由无视朝廷的法度,出剑只求一时快意,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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