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渊嗤道:“你这面皮见不得水。”

    义父张初义曾说过,削骨做成的脸不能长久泡水,否则会起皱。她在细细想着他事,哪会与他一般悠闲,对他去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是叶沉渊一句话如同炸雷,轰得她头皮发紧。“张馆主和阿吟在我府上做客。”

    “殿下要威胁我了么?”

    叶沉渊淡然道:“有必要时,一定要试一试。”

    聂向晚冷了眉眼说道:“殿下现在毒发,功力不如我,因此想出这种计策了?”

    “要带走你的法子很多,我先知会你一声,只想你心甘情愿跟着我回去,不再生出那些诈死逃亡的心思。”

    聂向晚低眼看着玉石台,不再说话。暗想着,他的口风如此紧,该怎样求证她心里的疑惑?

    这时,叶沉渊走向她,拉住她的手腕,温声问道:“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回去?”

    她拂下他的手,抓紧机会说道:“我与殿下都是不肯吃亏的人,不如这样,我向殿下索要几个答复。作为回报,殿下也可以问我一些事情。”

    他小心候着她的脾气,满口答应:“好。”

    聂向晚坐在玉石台上,将凿出的晶石一字摆开,回想着遇见卓王孙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以前不曾知道卓王孙暗中被掉包,每次见他,都是一派闲适之举,不易引人注目。因此,她从未过多联系他的意图。

    然而特使换成叶沉渊后,这趟差使决计不会那么简单。聂向晚渐渐理清头绪,说道:“卓公子曾在宴席之上,向皇后提及过东海的城墙,说是‘东连幕堤,以惑海日’,不多久,他便去了一趟东海。”

    她从袖口取出一粒紫红石,敲在台面上一响:“那卓公子,是不是为了东海而来?”

    叶沉渊站在石台旁,反问:“你认为呢?”

    “海边正在修建防御城墙,抵御海潮侵袭。殿下在七年前开始造浮堡大船,已有三只不知所踪。殿下既然问我,我便大胆猜想——卓公子正是为了考察东海军情而来,只因殿下早将浮堡调到了青龙镇,一路迤逦而上,便可攻打北理侧翼,与边境三军合成包围之势。届时只需全线压进,北理退无可退,必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聂向晚用花铲挥开紫红石,权当求解到了第一处疑问。“我说的可有错?”

    “无错。”

    “皇帝染病薨殁,殿下下令斋戒三月,用息战之举蛊惑北理,暗地里,殿下可从容调拨浮堡入水,三月之后,便可抵达东海。换句话说,殿下早已定下了攻打北理的日子,只是等着兵力布置到位。”

    “是的。”

    聂向晚默算剩下的时间,哑声道:“那便是两月之后了?”

    叶沉渊看着她,笑了笑,无需他开口肯定的问题,他便不应声。

    聂向晚拨开第二块墨石,再说道:“殿下来北理后,整日闭门琢玉,鲜少外出走动。但,殿下却肯动身去风腾,借国师之手出使袁择坞堡,像这等反常之事,可否证明殿下又有打算?”

    “有。”

    “是什么?”

    “我劝袁择进攻宫廷,可挖掘地底藏玉,取出石矿。”

    “殿下为什么这样做?”

    叶沉渊淡淡一笑,弯腰拈起聂向晚绢帽下的小辫,放在指尖捻了捻。见她僵硬坐着不躲避,他才漫不经心说道:“那只是借口。”

    “殿下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三宗冲进宫廷,北理必乱,边境防线随之崩溃。或许不等三个月,北理就被我拿下了。”

    聂向晚抽回小辫,暗自惊心。叶沉渊却一派闲适地坐下来,拈起一粒紫红石,说道:“要不要抓石子?以前你爱缠着我玩这个。”

    聂向晚哑然。

    他当真在石台上找出几块棱角不多的墨玉晶石,放进香囊里。

    她却是见多了他一贯镇定的样子,真真假假让她分辨不了真实意图。正揣测着,他还走开一刻,去了水晶拱门的洞穴。

    她只得跟了上去,说道:“殿下不担心自身的安危么?”

    “你给我挡着。”

    他沿着土坑走动,查看地况。见她默然不语,又说道:“只有你能逼我死。”

    聂向晚出神看了一会他的身影,恨声道:“殿□陷北理,任由国师迫害,似乎有恃无恐,从来不担忧自己的处境。”

    背对她的叶沉渊微微一笑,不否认。

    “除了我的保护外,殿下莫不是另有安排?”

    叶沉渊沉顿一下,淡淡说道:“你问了几个问题?”

    “九个。”

    “证实了几个推测?”

    “两个。”

    叶沉渊负手而立道:“足够了。”

    聂向晚在他背后行了一礼,静寂退向石穴外。

    叶沉渊唤住了她:“我还没问你,就这样退了,十分无礼。”

    聂向晚站定,等他发问。

    他转身看着她,问道:“谢照在哪里?”

    聂向晚暗暗抿了抿唇,如常答道:“不知道。”

    “他能去的地方不外乎石城、宫廷与蒙撒的食邑,你不答,我也能查得出来。”

    聂向晚不语。

    叶沉渊再问:“有没有怨过我的狠心?”

    “怨过。”

    “为什么不喜欢与我说话?”

    “说了无用,徒费口舌。”

    叶沉渊淡淡道:“你不试,怎么知道我不答应。”

    聂向晚忙施礼说道:“那便请殿下撤兵,终生不与北理动干戈。”

    叶沉渊依旧冷淡:“我这次撤了兵,谁能保证华朝下一轮国主不动北理?反之,谁又能保证北理不侵犯我华朝边境?”

    聂向晚回道:“两朝边境互通贸易,设置府台监管民政,或能友好共存。”

    “非一朝一夕之事。”

    聂向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那这场争战,殿下是一定要打了?”

    “我只能应你,天下为一,废除品阶及奴制,四海宴清。”

    聂向晚摇头:“可惜,可惜,殿下给的雄图霸业不是北理民众要的安定。”

    叶沉渊静静瞧了一会她的容貌,说道:“你过来。”

    聂向晚走到他身边站定。

    他拉住她的手:“随我回去。”

    “不去。”

    “为什么?”

    “我与殿□份立场不同,且有颇多旧忿。谢族倾覆、南翎蹈灭都与殿下脱不了干系。”

    叶沉渊紧紧抓住聂向晚,低声说道:“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也是叶家祖辈以来的夙愿。南翎腐朽没落,拖累谢族至死,我唤那五千子弟投降,本意是挽救他们一命。”

    聂向晚只冷冷一笑,不答话。

    他再低声说道:“你已是我的妻子,入了华朝籍贯,应当与我一心,怎能独自在外飘零。”

    她想挣脱他的手,却未成功,不禁含恨说道:“殿下若是止戈,兼爱天下,我自当供奉殿下圣像,日夜为殿下烧炷高香,祈祝殿下长命百岁。”

    叶沉渊不顾毒发痛苦,发力将她扯进怀里,吻了吻。“竟这么恨我,咒我早死。”

    聂向晚闭上眼睛不答。

    他又软声说道:“你明明想着我,偏又将我推开。我能应你的,自然会应,你还是不回来么?”

    “是的。”

    他低头抵着她的额角,声音几近喟叹:“那我只能硬抢了。”

    聂向晚嗅着他衣领处的清香,默然无语。

    “云杏殿还为你留着,糯米瘦了许多。”

    “按理……阎良娣应该搬进去。”

    叶沉渊扯住聂向晚的发辫,笑了笑:“这是你的真心话?”

    “不是。”

    他的笑容更悠然:“你是不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与我亲近?”

    聂向晚认真想了想,答道:“都不喜欢。”

    “为什么?”

    “容我提醒殿下,这是第九个问题了。”

    叶沉渊忍不住揪了揪她的辫子:“谢照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

    ☆、伺候

    石穴内光彩斐然,犹如白昼。聂向晚坐在石台上,用手指摸索墨玉基底,兀自想着心事。叶沉渊看看晶莹似雪的地面,突然说道:“理国北端有矿山,一天电闪雷鸣,裂出一道大峡谷,村民走进去,发现洞穴装满金棺,推开石盖,有翠羽鸟儿飞出。数百只翠鸟衔着玉石投入央海,堆出伊阙宫殿。”

    聂向晚听到这个熟悉的故事,逐渐回过神来。十年前她趴在叶府墙头,对着入冰水炼制身骨的叶潜讲了这则奇闻,然而她没想到,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殿下是从故事中推断出,皇宫地底藏有矿石吗?”

    “卓夫人曾转告我一些宫中秘闻。”

    聂向晚听后默然。

    两人同处一室,各怀心事,因此较少交谈。叶沉渊看了看她,还是先开口说道:“卓夫人入宫做了女医,在内帏行走,也曾医死过姬妾。她一心向善,来后院神庙祷告,无意发现这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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