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婆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

    谢开言紧声道:“我有幸认得一名句家人,他曾告诉我,修得本门密术后,若想保持面皮的干爽,需用清盐洗脸。我抓来石龙子丢你脸上,试探过你,那石龙子闻到清盐味道,舔着你的面皮,你极为害怕,也不敢伸手去抓。”

    胭脂婆悄悄拽回自己的手腕,没有成功。

    谢开言在手上使出三分力,再问一次:“姑娘贵姓?”

    胭脂婆咝咝抽气:“免贵姓句。”

    “什么名?”

    “句狸。”

    “古音钩,狐狸的狸?”

    “是的。”

    “与句狐可有牵连?”

    句狸翻了个白眼:“他是我哥,为人傻气得紧,不明不白丢了命,又觉得亏欠你很多,写信告诉我所发生的事,还巴巴求着我,以后若是见到你,一定要代他偿还你的恩情。”

    谢开言听她一席话,不禁怅然站立一刻,没了声音。

    句狸碰碰谢开言的肩膀,轻声道:“我不骗你。狐狸当真是这样说的,‘小谢是普天之下待我最好的人,为我做帽子画画儿,从来不会瞧不起我的出身’……”

    谢开言回神道:“既是如此,那便帮我装扮一番,带我出井关镇。”

    句狸吞吐道:“殿下太厉害……我怕他……”

    谢开言马上应道:“我护你周全。”

    每夜的沐浴晚课如常进行,只要一听到熟悉的短促喊叫隐约传来,底下守兵便会稍稍松懈心神,不约而同相互瞧了瞧。太子妃属奇人,竟然害怕沐浴净身,此事一度成为值守兵营的笑谈,只是迫于太子声威,他们才不敢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句狸带着斗篷披身的宫女匆匆走出小楼,向门口检查通行牌劵的长官禀告:“太子妃生气,唤我带人采山后的花草入汤水沐浴。”

    长官细细瞧了瞧两人容颜,见无异样,摆手放她们通过。

    句狸牵过一匹马,与宫女样貌的谢开言共骑,趁黑跑向后山,再辗转赶到井关镇外的官道上。逃离华朝人的掌控后,句狸捏捏谢开言下巴,迫她吐出塞住两腮的杏果,又就着水洗去她脸上的涂料等物,还给她一张素净的容颜。

    谢开言找到地图上标注的山窝,与秘密潜入的聂重驻汇合。两人互相说清随后的应对,再带着一队人摸向卓王孙停留的驿馆。

    卓王孙穿常服坐在灯下看医药典籍,窗台清风一闪,屋内倏忽多了一条人影。他抬头,便对上了最令他意想不到的面容,不禁说道:“怎会是你?”

    话一说出口,他马上醒悟到言辞不适宜,忙起身施礼:“太子妃深夜到访,定是多有不便之处,恕微臣失礼,不能去室外与太子妃叙话。”

    他的玲珑心思可推算出许多,比如谢开言确实诈死,后又被太子寻到;见她普通衣装夜闯馆舍,必定是抛却一贯的礼节,要做些不宜声张的奇事。

    谢开言挪开一步,避了他的施礼,交合双袖压住衣衫下摆,长躬身,不抬头。“不敢担当太子妃之称,我只是谢族人。请公子不必自称为臣下,我也不配接受你的礼节。今夜前来,是想请动公子随我去一趟连城镇。”

    卓王孙遥遥抬袖,想挽起谢开言的身子,急道:“太子妃不用多礼,折杀微臣了。”他看看窗外,突然醒悟到值守的侍从都已哑然无声,定是被控制住了行动,又叹口气说道:“看来太子妃是有备而来,微臣应不应,都改变不了结局。”

    谢开言长久躬身施礼,像是定住了谦逊的姿势一般,形同泥塑一动不动。

    卓王孙再叹气:“我应谢姑娘之请,请起身吧。”

    一行马队挑着风灯,打着华朝6运使的旗号,在夜间火速赶往关外。宽阔官道行到尾端,马队便开始翻山越岭。

    卓王孙在马车内安然独坐,句狸蜷腿候在一边,仔细瞧着他的脸。他冷淡不语,一路不曾说上一句话。

    句狸悠悠笑道:“果然有些殿下的风范。”

    卓王孙睁眼说道:“难道你们想要我装扮成殿下?”

    句狸摇头:“殿下比你仔细多了,他装扮成你,连小谢都分辨不出真假,若是你装扮成殿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人识破。”

    卓王孙默然。他在六岁入太子府,由着修谬整治了骨骼外形,便是为了做太子的暗身。十六岁行成人礼,他离开太子府,仍然觉得没有完全揣摩到太子的神韵,那种冰冷至极的决断嗓音,那种生杀予夺的王者霸气,与他内心教义不合,强迫他去效仿,即使不出纰漏,也必然会遭到他的抵触。

    “既然不想我装扮成殿下,那便是要我亲自出面,做回连城镇特使的身份了?”卓王孙问道。

    句狸笑答:“就这头脑,有点殿下的意思了。”

    卓王孙沉吟一下,敲了敲车门,对赶车的谢开言背影说道:“违背殿下意愿之事,我一律不做。”

    谢开言想了想,应道:“那先请公子去一个地方,再做决断吧。”

    马队弃车前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一座巍峨的高山下。聂重驻带队驻扎在山道口,听阵阵冷风滚荡而去。谢开言执意要求句狸作陪,句狸无奈,远远跟在她身后爬上山。

    “这是天阶山南麓,坡势最缓的地方。”谢开言细细解说周围地貌,与卓王孙保持得体的距离。只有他气息不继,步伐缓滞时,她才道声得罪,去扶他的手臂。

    “小谢等等我嘛!”远处句狸在娇喘。

    谢开言走回去,拉住句狸,将她带上山,安置在一块石座上。

    此时暮色渐沉,夜虫起鸣,谢开言站在山石上眺望,看得见极远处横卧的连城镇灰色轮廓,在苍茫的黄沙里,掩落得不甚清晰。卓王孙见她驻足不去,也不禁抬头远望。

    一道细带似的灯火游龙明明灭灭闪现在远方,无声无息地浮动着,走向了秋原牧场。

    “那是晚归的牧民。”谢开言释疑道,“每到黄昏,他们必然手持火把,唱着牧羊的调儿,一拨拨走向连城镇。”

    句狸用绢帕扇着脸庞,伸直两腿,细细地捶着,嘴里悠然唱起了曲子。“原野上的风啊,吹动芨芨草,谁家的姑娘,赶着马儿跑……”

    谢开言在一片悠扬的歌声里开口说道:“连城镇外是原野,原野左边是牧场,牧场里面有小河,河边的花草会唱歌。”

    卓王孙笑了起来。

    谢开言正色道:“我以前坐在河边,听着芨芨草在风中摇晃,总觉它生得过于微茫。后来牧场里的灯火亮了,撒落些明光过来,我才看到它与其他的野草一样,都长得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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