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小露一手,已让擅射之族谢七由衷赞道:“公子好本领。”

    李叶回道:“开五石弓也不能射穿石头,只能想他法。”他走过去将铁弓放回兵架上。

    谢七沉吟道:“只怕要用上弩车。”

    “普通弩车力道也不足以射穿城墙。”

    “那依公子之见,该怎样破城?”

    李叶笑道:“不急,一月后自然有转机。”不再解释其他的缘由。

    谢七向来敬服武艺高强勇谋双全者,见李叶言行从容镇定,已是信了他几分,觉得他必定有破城的法子。既然使臣大人说不急,谢七也不会显得更着急,毕竟他族之事,经由谢族之手办成,那他谢七又何必紧巴巴地凑上去献殷勤。

    此后几日,谢七对待李叶越发宽和,不再生出初见时的排外心。李叶淡然来去,与谢族弟子相处融洽。即便是他们要他上场顶替伤员,踢一场蹴鞠,他也欣然受命。闲暇时,弟子们负弓进山比赛射猎,叫他参与,他仍是不落人后,多次拔得头筹。

    数日下来,李叶一致获得谢族默许的首肯,融入了族内。

    东瀛贺茂祭临近,藤原悟池之母伦子夫人派渔民送来帖子,邀请谢开言去萨摩郡观礼。谢开言婉拒,受藤原悟池托付的渔民殷勤说道:“夫人为了迁就小姐,特地将祭礼搬到萨摩郡来,小姐不去一趟,恐怕有些不好。”

    谢开言想起另有一些琐事需要她去萨摩郡打探下,当即接了渔民的帖子。她穿着典丽的雪青衣裙走向渡口,李叶已经站在了船边。

    李叶连续几日流连在练武场内,与谢族弟子博弈游乐,除去送午膳晚膳的时间,他较少出现在谢开言面前。谢开言见他突然来了,自然知道他有话要说。

    但她决计料想不到李叶说的是这样的一句话。

    “藤原家如果提亲,你不准应。”

    谢开言怔了怔,回道:“付君想多了,藤原家与我并无多大交情,怎会向我这个寒门女提亲。”并伸手向李叶讨要被他牵住的船绳。

    李叶却负手而立:“如此说来,我俩倒是相配,不如嫁给我为妻。”

    “不用了。”

    海崖上,空太郎戴着红布帽子飞奔而来,急促地叫着。谢开言听见它的叫声,推测出大鸟要跳船渡海的意图,忍不住转脸对李叶说:“你赶紧把绳子给我,帮个忙,替我照顾太郎三日。”

    李叶轻轻挽动绳子,将船拉近了一尺,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

    谢开言抢过绳子跃上船,吩咐渔民快些开船,回头想想不对劲,连忙又走到船头问道:“付君与我说好了什么?”

    岸上的李叶遥遥回道:“嫁给我为妻,我便照顾太郎三日。”

    谢开言黑了脸,转身一撩布帘,弯腰进了船舱。

    空太郎踏足渡口急叫唤,李叶笑着将它哄走。

    夏初艳阳正炙,谢开言孤身一人走到萨摩郡市集,在鸵鸟圈里挑选空太郎的媳妇。她看到贩卖者里竟然有以前约赌过的浪人大哥,知他落拓,请他去郡中较为雅静的客馆进餐。

    谢开言烫好了竹杯竹箸,铺在了浪人面前。她回答了浪人一些日常的问好,说了说居住在令羽村的近况,然后开始打探土佐幕府的情况。

    浪人原本是幕府武士,不满将军下达的杀戮指令,被驱逐出来,流落在民间。他向谢开言提及过幕府高墙的坚固性及难以攀援的特点,再次证实了李叶对谢七说过的话——弓箭弩车破不了城石。

    谢开言沉吟:“据说是紫红石搭建成了幕府城墙,我记得中原两个国家交战时,曾经用石炮对抗过这种顽石,仍是打不破它……可见紫红石是破敌的关键……”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浪人道:“喝酒,喝酒,想那么多干什么!”

    谢开言忙摆手,温言劝着客人多喝几盏清酒,自身不沾一滴。她想起李叶为她置办的膳食,心有所动,也点了天妇罗、干笋贝等菜肴。待她一一尝过之后,却觉得味道不过如此,绝对比不上李叶的手艺。

    浪人大哥用手打拍子,唱着民谣,让她在苍凉的歌声里微微失了神。

    “三月春水流……樱花乱飞舞……我要离开你……去远方……”

    客馆中的多数食客停下了杯盏,斜靠在木柱上,持着竹箸敲打盘碟,纷纷应和着。厅里极静,只有一**悠长而孤寂的唱和,似乎生出了无形的丝,缠住了客座诸人的心房。谢开言出神地看着浪人大哥,杯里的清水被节拍震出,一点点地撒在了她的裙裾上。她沉浸在歌声中,浑然不觉。

    一楼回形客座里,还有一个人如同谢开言一般,受歌声感染,正出神地看着她。

    藤原悟池。

    他已消瘦两年,身形清减得厉害,一袭红梅暗花衣裳无风垂落下去,失去了往日的神彩。他的手边放着细漆骨折扇,叠在一起,衬出了主人指骨的瘦削。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却又难以起身靠近她,生生承受着眼前看不见的桎梏。

    他在两年间,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个故事,讲述者就是落户他家,最后又被请走的句狸。句狸之所以告诉他,谢开言前半生的传奇经历,是因为迫于压力。

    压力的源头就在华朝太子身上。

    两年前,藤原领旨出使华朝,送去一盒松香墨作礼品。太子欣然收下,当天就宴请他,席上,曾与他当廷争诘的中书令闵旭折节作陪,妙语连番,向他讨教学识。他已有醉意,稍稍说了些老师的教导轶事。随后几天,闵大人不断来拜访他,往往要闲谈上一两个时辰,言语多涉及藤原家教辅事情。他见闵大人如此亲和,禁不住敞开心怀,大加赞叹自己的老师。

    最后,他的出使任务落得极大便利,虽说太子并未应允他的提议,但是朝臣却对他极力夸赞,送了他许多中原的特产。

    藤原盛载而归,尾随而至的还有华朝派出的敦促两国友好商贸的左迁大人。左迁完成使命,来藤原家拜访,不知何因惊吓到了句狸,使得句狸连夜出府,失去了踪影。待藤原再次见到句狸时,已是一年之后杏花凋零的季节,据她所说,她回到了华朝,被太子列为上宾礼待。

    藤原是了解上宾礼节的,只是没想到,受礼待的句狸却愁苦着一张脸,落得轻衣便体消瘦了不少。大概是同病相怜之故,他在思念着自己老师的同时,也颇为关心句狸的烦心事。

    句狸迟迟不说缘由,稍稍提及年少的谢开言在谢族中的往事。

    藤原仍在一天天地苦思焦虑,致使母亲看不过去,发狠首肯了他的要求:去找回老师,请求她留在藤原家。

    这时,句狸却拦住了藤原的去路。她为他斟了一盏茶,细细说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听到最后,满心苦涩的他已经明白了两个关键处:华朝太子妃、太子心爱之人。

    老师的身份与地位竟是那么重要。

    藤原两次出使华朝,了解太子习性,放眼天下,大概还没有敢直面与太子相抗争的人,他自然也不会迎其锋芒,去惹得太子兴兵讨伐本国。

    他沉默地接受了命运,甚至是华朝太子强加于他身的命运。

    母亲在内宫中接到了诏令,希望能早些挑选出合适的贵女做藤原家的媳妇。拜见过皇后之后,母亲就拿回了红册。他在母亲的注视之下,违心圈选了一名未曾见过面的小姐。

    当晚,他已经知道,即便是他退让,也逃不出华朝太子的法掌。再朝后的一些日子,太子亲自来到本国,他索性屏蔽侍从深居简出,不去打听太子做了什么,他的老师又会有怎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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