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到女人的战斗力,程昀连忙喊来服务员,让邱庭点单。

    邱庭没跟他客气,接过笔“唰唰唰”地勾画着,颇具侠气。一口气点了六七个菜,她把菜单递给程昀,他又勾了两道菜,还问她喝不喝粥,邱庭摇头,喝粥涨肚,程昀便自己加了一份云吞面。

    邱庭往常也会和自己的女友到茶餐厅吃饭,两个人充其量点四五道菜,她跟程昀却点了十道菜。茶餐厅的桌子和他们的菜一样秀气,十道菜满满当当铺了整个桌面。

    男人的心和他们的胃口一样,都是无底洞。

    然而胃容易喂饱,心却不容易,掠夺和征服是他们的天性。面前的人只是一个没长大的男孩,等他哪天成长为真正的男人,还能像现在这么吸引她吗?

    邱庭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美食当前,盘中的炸鲜奶散发着甜美的奶香,程昀用筷子夹着吹了吹,随即一口吞入,被烫得哇哇大叫。男生用手捂着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倒了杯冰水,程同学泪眼汪汪地喝下半杯。

    客观来说,程昀并不傻,做事认真负责,也很有担当,只是日常相处总让人觉得……缺心眼儿。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

    邱庭食量小,又习惯吃七分饱,没吃多久便停箸了。

    程昀一边扫尾一边向她请教复赛事宜,聊得太投入,一不留神连云吞面的汤都喝了个精光,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邱庭怕他撑坏肚子,赶紧拉他起来走一走。

    现在的餐厅都爱在商场扎堆,不愁没有逛的地方。

    他们去了二楼的男装。电梯口正对着便是一家Versace,花花绿绿的衬衫看花了邱庭的眼,再看看程昀,他也是皱着眉,于是扭头去了隔壁的Gucci,同样大胆的色彩碰撞,同样繁复的花纹装饰……看来意大利品牌都相当青睐极繁主义。

    她不死心,再次拽着程昀进了一家很花的男装店。这次邱庭不再止步于走马观花,反而仔细翻看起来。

    扑面而来的夏威夷风情令人窒息,程昀小声道:“我们换一家吧?”

    女人置若罔闻,拎起一件休闲衬衫,放在他身上比划着:“你身高多少?”

    这件衬衫以近两年爆火的雾霾蓝打底,装饰着极细的暗红色条纹和各色小鱼,衣服不厚,磨毛材质,手感超级舒服。

    男生苦着脸说:“182,我真的要穿吗?”

    “去试试。”邱庭把衬衫塞到他怀里,一旁的导购员便热情地领着他往试衣间走。

    另一名导购员让邱庭在店内的长沙发上坐一会儿,又为她倒了杯菊花茶。

    “你们是姐弟吧,感情真好。”

    邱庭扫了她一眼,是个脸嫩的小姑娘,待人处世略显腼腆,估计上岗没不久。

    邱庭玩心顿起,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不哦,他是我儿子,看不出来?”

    “啊?!”小姑娘露出囧脸,“您、您保养得也太好了!”

    她但笑不语,悠悠地抿了口菊花茶。

    哪怕一开始的态度很抗拒,试衣间的门打开后,程昀还是十分自觉地对着镜子摆弄造型。他今天穿了卡其色工装裤,搭配黑色马丁靴,最里面的白色T恤没脱,衬衫当成外套,不扣扣子,别有一番休闲时尚的风格。

    “你妈妈眼光很好呢,”导购员称赞道,“秋装现在是8.8折优惠,不如带一件走?”

    “等下,妈妈?”程昀指指邱庭,又指指自己。

    导购员不疑有他:“她很显年轻哦。”

    他扭过头,邱庭拼命咬住嘴唇才让自己不笑出声。

    程昀大步一迈,居高临下,勾起单侧嘴角:“喂,我什么时候成你儿子了?”

    “就在刚刚你换衣服的时候。乖宝,叫声妈咪给我听听。”

    心里莫名蹿起一股火,程昀左手撑着扶手,右膝支着沙发,整个人朝着邱庭逼近。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叁公分,或是更少。那双眼实在太亮太亮,亮得她心颤。

    他挪了一下位置,凑在她耳边,仍是没有身体接触。

    “妈咪。”耳廓拂过一阵热意。

    邱庭忘记了呼吸。

    一阵气泡似的细碎笑意打破了此刻的暧昧,程昀的肩膀颤抖着,耳根也有点红。

    ……哪有人撩到一半自己先害羞笑场的?

    她无语地将他推开,对两名目瞪口呆的导购员说:“麻烦帮我开下单,这件衣服我要了。”

    程昀顺势倒在沙发的另一侧,神情恍惚。他想给邱庭一个教训,告诉她不要得寸进尺,没想到却让自己骑虎难下。主要是她太香了,他一靠近,女人身上的气味就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

    “衣服原价3499,折后价3079,收银台出门往右拐。”

    他一下清醒了:“什么?一件衬衫要叁千!不要了不要了。”

    邱庭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儿子这么乖,妈妈当然要好好奖励你。”

    她的手腕被拉住,程昀目光澄澈,他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衬衫超出了我的经济承受能力,我真的不能收。”

    邱庭怔怔,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人是很矛盾的一种生物,她喜爱程昀的纯净,又总是忍不住想亲手破坏掉这份纯净。她的戏弄纯属一时兴起,为他买衣服却不是。

    “嗯,我知道了,你把衣服换回来吧。”

    店里的氛围尴尬得待不下去,况且这桩买卖最终也没成,两人几乎是夹着尾巴逃出男装店。

    快到两点,邱庭差不多该去取车。

    程昀坐地铁回学校,但他打算送邱庭到公交车站台。

    他们站得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又出来作妖,左一下右一下地撩拨他的鼻子。

    这是第几次,他被这香气弄得魂不守舍?

    程昀稍稍低头,决意闻个明白。

    他的小动作没逃过邱庭的眼,她笑着问:“你中意我的香水?”

    “挺好闻的。”

    “想不想闻个过瘾?”

    还没等程昀反应过来,他就被一具柔软温暖的躯体抱住了。邱庭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她的拥抱并不紧,好像一根松松垮垮的皮带,随时都有可能从他腰上滑下去。

    那股幽香前所未有的明朗起来:它凛冽清透,初闻似星星点点的野花野草;再细嗅,是冬日盛开的洁白水仙;最后萦绕鼻间的是偏冷偏苦的淡淡木香。

    这感觉令人着迷,为了更好的闻香体验,程昀的每一口气都又深又长,吸入腹腔。

    连绵的呼吸声让邱庭头皮发麻。男生身上也有一种独特的干净味道,像茁壮的树木,像灿烂的阳光,像追逐的清风。

    在钢筋水泥筑成的现代森林之中,他们的气息交织混合,犹如万物复苏的春。

    公交车出现在邱庭的视野里,她适时松开手,从包里掏出一张没用过的纸巾,用香水喷了好几下。

    “这么喜欢这个味道,这个给你留念吧。”

    程昀愣愣地拿着餐巾纸,目送邱庭坐上车,他的视线从此黏在公交车上。

    胸口一时空一时满,仿佛有无尽的浪潮涌动其中。

    美酒需要一个发酵酝酿的过程,情绪也是如此。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急不可耐,口干舌燥。

    十二月,湖光市早已进入冬季。

    程昀躺在狭窄的寝室单人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夜很静,心脏却跳得很快,他将脚伸出被子外透气,手不知不觉摸到枕头底下,那里压着一张餐巾纸。

    香气仿佛随夜晚一同静了下来,程昀嗅得很用劲……

    仍是杯水车薪,仍是意犹未尽。

    或许是她的体温,让香气有了灵魂。

    越来越热了,程昀捂出一身薄汗,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他见识过她的干练,也记住了她的落寞,她的形象一点一点生动起来,最后定格为离别前的拥抱。

    女人的身体是那么柔软,柔软得好似一块绵绵的云朵;她走得又是那么潇洒,潇洒得犹如花丛中穿梭的蝴蝶。

    胸前的被子不知不觉中被揉成一团,他搂了搂,心里愈发空虚。

    干脆插上耳机,轻车熟路地翻出手机里的电影典藏。

    程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记得那道芬芳的灵魂同样潜入了他的梦。

    一夜春潮急带雨,床前梨花开并蒂[1]。

    荒唐,实在是荒唐。

    早上醒来,程昀眼皮肿胀,草草洗漱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萎靡不振。

    果然是妖精,梦里也能食人精气吗?

    今天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程昀用冷水敷脸,迫使自己清醒。

    一上午的日语课,一下午的复赛讨论会,晚上回去还要继续修改各自负责的部分。

    他们是第一次独立参赛,做什么都很慢。严明羽和沉泽风倒是跟学姐学长做过项目,但那都是凭着情面混进去打下手,有人搭好框架在前面领着走,他们只需要机械地完成布置下来的任务就好了。

    邱庭建议他们继续深化预算这一块,大赛假定每支队伍拥有一百万启动资金,她希望他们能将这一百万利用到极致,租多大的店面,店面租在哪里,雇多少员工,员工薪水多少,利用哪些宣传手段,成本分别是多少……

    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想打动别人,首先要打动自己。

    [1]“梨花”指代用过的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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