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天气闷热,小区里到处都是摇着扇子出来乘凉的人,一群小孩子挤在一起,把一个蓝球当成足球踢来踢去,不远处有一个烧烤小摊,周边几张歪歪斜斜的桌子上坐满了叼着啤酒瓶吹牛的人,孜然和辣椒粉里掺杂着炭火的烟雾,随着香味飘满了整个小区,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时靖站在一棵大杨树的阴影里,枝繁叶茂的大树像一个屏障,遮住了他的身形,随风簌簌飘动的树叶不时拂过他的脸颊,令人汗流夹背的盛夏也驱不散他从骨子里弥漫出来的阴寒。

    他仰头往上看,司琪的屋子里亮着灯,桔黄色的灯光起来温暖而安静,跟这小区里的万千灯火一样,这才是属于人间的颜色,他想到了方才那满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想到了司琪疏远却又体贴的垂眸,想到了司小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开始感觉到从心底深处冒出的一丝热气。

    他拿出手机,翻到司琪发给他的短信上,字斟句酌了半天,也只发了一句:“我到家了。”

    他很想说一句谢谢,然而谢字刚打了一半,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别墅,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让他一瞬间有些脱力,猛地咳嗽了两声,好像肺里排尽了空气,窒息了一般,周遭一切的事物都在瞬间蒙上了一层黑边。

    那个谢字终究是没能发出去。

    他站在黑暗里,漠然地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人间,仿佛这与他毫无关系,直到掌心里的手机又忽然响了两下,兀自在黑暗沉沦的他整个人一激灵,险些把手机掉在地上,等他慌乱的翻过手机,看清发件人司琪后,才蓦地长出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把手机合在掌心,好似在默默祈祷。

    小小一方屏幕在夜色中升起淡淡的白光,一条短信安静的躺在他的手机上——

    “好的,早点休息,我们后天见。”透过手机,他仿佛能看见司琪安静的眉眼和淡淡的笑容。

    很久后,直到小区里的烧烤摊人渐稀少,他才从黑暗中走出来,迎着星光穿过昏暗的小区,踏上归程。

    “妈咪,你怎么还没睡?”司小俊睡到半夜起来喝水,发现自家妈咪正抱膝坐在电脑椅上,目不转晴的盯着桌上的笔记本屏幕,“熬夜会影响健康的。”

    司琪忙抬起脑袋,掩饰似的将笔记本合上,等她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太夸张了,忙挤出一个笑脸:“妈咪查点资料,正准备睡觉的。”

    “噢,好吧!”迷迷糊糊的司小俊径直去喝了杯水,又乖乖的回房间睡觉。

    司琪好像做坏事被人抓包似的,长长吐出口气,等司小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她才重新打开笔记本,屏幕上铺着好几个网页,全都是关于社交恐惧症的资料,晚上忙完幼儿园的事,她不知怎么了,竟然翻出了这么多的网页来看,大概是时靖的状态让她有些担心,当然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合作。

    知道了时靖的忌讳,才不会让双方的合作出现裂痕。

    等把几个网页全部看完,司琪再一次心里把这句话默默重复了一遍,才放心的关了电脑,摸进房间去睡觉。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陷入梦乡的司琪竟然梦见老妈突然提前到了津城,正好撞见时靖,抓着时靖的手就不肯放,脸上笑的好像开出了花儿,恨不得立即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婿打包回老家向所有亲戚展览,时靖想跑但没跑掉,被老妈追的鸡飞狗跳,满小区躲猫猫。

    最后,她被这个噩梦给生生吓醒了。

    更可怕的是一连两天,她都做了同样的梦,导致她连续两天都保持高度警惕,生怕“噩”梦成真。

    周五,完成上午的课程,刚走出幼儿园,司琪抬头就看见不停对她挥手的老妈,终于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同时也有了一丝释然,就像有一柄刀始终悬在头顶,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每天都活的胆战心惊,当刀真的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反而整个人都轻松了。

    “妈,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也不给我打电话去接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玩突然袭击这一套。”司琪边说边跑过去帮张星梅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往下搬东西,几个样式各异的罐子,还有五六个颜色迥异的塑料袋,每次张星梅到津城来看她,总是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搬过来,大概是一直觉得她会在津城吃土。

    “怎么,你很希望我晚点儿到吗?突然袭击,是为了提醒你,别跟你老妈我玩花样儿!”张星梅头也不回的支使着司琪去付车费。

    张星梅看上去是个颇为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着一条黑色休闲裤,一件灰色的短袖,鞋上踩着休闲鞋,头上盘了个发髻,脖子上戴着一条红绳,上面吊着一颗转运珠,整个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加上大中午的太阳正烈,就算用手帕按着额头,也按不住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汗,她的后背几乎被汗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其实她年龄并不大,今年刚50岁,但她看起来华发早生,面容略显苍老,竟像是六十多岁的模样,用她的话来说头上的白发都是被亲生女儿给气出来的,每一根白发都是女儿叛逆的罪证,所以每次她想让司琪去相亲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白头发拍一张照片发过来,借此让司琪乖乖听话。

    司家家境颇为殷实,可张星梅得知女儿人生境遇翻天逆转之后,就开始节流,当然她是舍不得从司爸爸和司琪身上省钱的,所以从头到尾贯彻节省规则的人其实只有她一个,有时司琪劝她对自己好点时,她只会用一句话反驳:“你没结婚还带着孩子,我不给你多攒点钱,将来你该怎么办?靠你那点死工资能养活小俊到几岁?”

    一句话,就让司琪只得乖乖闭嘴听训。

    “要不是你爸这两天的针还没打完,我前几天就到了。”张星梅仔细把地上的罐子袋子都清点了一遍,这才起身叉着腰长长喘了口气,看着司琪脸上的笑,顿时像被打开了?絮叨叨的开关:“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几天说,你爸前阵子还能坐车,你要早几天说,我跟你爸不就都能过来看一看未来女婿了?”

    司琪干笑了两声,打趣说:“妈,你放心,是你的女婿他就不会跑,不是你的女婿,你早看多少天,也没用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张星梅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听你的语气,难道这个还不能最终定下来?你还要挑到什么时候去?你看看我这白头发,就剩最后三分之一还在勉强挣扎,你总得给它们留一条后路吧?它们努力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星梅虽然没上过大学,也没什么文化,但说话却很有意思,颇有种网络上怼王的风范,经常让人无言以对。

    司琪无奈的说:“妈,我什么时候挑了,婚姻讲究个姻缘际会,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清楚的。”

    “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别以为读了几年书,就能跟我扯什么虚无飘渺的缘份,自己没本事,还总怪缘份没到,人家缘份也很无辜的好不好,我看你们这些什么恐惧结婚、对未来没信心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想的太多、做的太少,说到最后还敢赖缘份,可惜缘份没手,不然早就一人呼你们一个大嘴巴子了。”张星梅白了她一眼,十分不屑的说:“古代人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别人不是照样能白头携老,儿孙满堂,我跟你爸才见了三次就结婚,这些年不也过来了。”

    司琪有些头疼,又不敢反驳,只好沉默的干笑。

    “我知道你又要说时代不同了,婚姻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了。”张星梅重重哼了一声:“如果我跟你爸死了,随你怎么过我都管不着,但是我们现在还活着,别拿你们那一套糊弄我。”说着将几个袋子塞到她手里,“这是我给你们园长和同事带的特产,还有一些野生竹笋晒干后炒的野味,还有我自己做的豆鼓和酸豆角,你拿去大厨房,让他们晚上直接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司琪看了眼手表,刚好一点钟,反正她下午没课,本来就是打算提前回家准备饭菜的。

    “行,那你在这里等下我,我拿进去,提前让小俊跟我一起回去。”说着,她提着袋子赶紧三两步溜回了幼儿园。

    等她转了一圈牵着司小俊出来的时候,张星梅正跟门卫大叔站在树荫下聊的颇为开怀,门卫大叔手里拿着个酒瓶,应该是老妈泡的野果子酒,每次她来的时候,都会给门卫大叔带上一瓶,然后再从门卫大叔嘴里打听打听她的工作情况,每次得知她被评为最受欢迎老师后,还会再从特产中再选点什么送出去。

    “妈咪,你看,那车里的人是叔叔。”司琪牵着司小俊快步朝老妈走过去,还差两三米的时候,就被儿子拉住了,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黑色的路虎正对着她们停在幼儿园的围墙下面,里面隐隐坐着个人,不过看的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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