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哧!”血箭直射,容楚霍然一偏头,血泉掠过他下颌,留下一道艳红痕迹,再射上门廊。

    太史阑身子随着这突然一拔,往上一蹿,刹那间浑身僵硬,随即往下一坠,坠下的时候身子已软。

    她终于进入 精神自我防御状态,昏了过去。

    容楚急急把她的脉,又给她塞了几颗药,确定她只是昏迷,才松了口气——太史阑精神意志力太强大,这使她很难晕倒,平白要多受好多罪,也让他不敢轻易拔箭,怕会活活痛死她,刚才趁那分神一刻闪电出手,总算没出岔子。

    来不及擦拭脸上染上的血,他赶紧先给太史阑简单处理伤口,稍后再妥善医治。

    触及太史阑血肉模糊的肩部贯通伤时,拔箭时手稳定如铁的容楚,手指也颤了颤。

    手下递上一把剪子,自动转过身去,容楚看看李扶舟,手下很自觉地把李扶舟也扶转过身。

    容楚这才剪开太史阑肩部衣服,拿准备好的清水和干净布条给她处理伤口,他的金创药天下一流,几乎敷上去就立即止血,清水将凝结的血痂洗去,周围的肌肉翻卷着,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狰狞的伤口,反而更映衬出一侧肌肤的细腻莹润,似淡蜜色的珍珠般的光华,极丑与极美的刹那对比,让人扼腕这一刻的破坏与摧残。

    容楚也在吸气,却不像是在欣赏女子肌肤的美好,眸光显得更沉更冷,隐隐闪着愤怒的光,手指却更加轻柔稳定,擦拭、换水、上药、包扎……动作轻得像一阵风,温柔的风。

    清水一盆盆地从院子里的井中打上来,染成深红、浅红、淡红后再换下,背对着的护卫们听着不断的水声,都交换了个眼色。

    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什么时候亲手给人包扎过?还是一个女子?

    或许,没多久,国公就要有第四位未婚妻了,只是这位希望长命些,不然看国公这几日神情表现,可不是对前几位那淡漠模样,真要再来什么幺蛾子,那后果,啧啧……

    不过……护卫们听着背后,始终没发出任何 ,眼神里也有了佩服——多惨重的伤,铁打的汉子也要死去活来狂呼乱叫,这女子硬是昏迷中也能一声不吭!

    这样的未婚妻,谁能搞死她?

    护卫们欢欣鼓舞,开始觉得国公灰暗的娶妻前途,终于看见了亮光……

    ……

    太史阑伤口做了简单清洁包扎,那边封门工作也差不多了。

    周七站在自己打出的洞前,俯下脸,对下方怒喝惊问的刺客,冷冷道:“国公慈悲,给你们生路,就是这个洞,有本事,自己出来。”

    “放屁,这么高,又没有借助攀援的家具,我们要怎么出来!”

    “有脚踏弓。”周七淡淡道,“脚踏弓的脚踏能助你们飞起,再攀一下横梁,就可以出来了。”

    “胡扯!脚踏弓弓头向内,已经上弦,箭还无法取下,一旦踩踏,乱箭齐发,我们会先被射死!”里头的人一阵乱骂,随即有人终于反应过来,绝望大叫,“天啊!他们好狠!他们马上会放火,逼我们不得不踩踏脚踏弓往上攀援,大家都踩脚踏弓,就会导致互相射杀,最后就算从屋顶上冲出去,也必然要被烧伤射伤,我们!我们都会死得很惨!”

    “恭喜你,说对了。”周七点点头,手一挥。

    “啪。”几十个火折子迎风点燃,划空而过,落在早已浇满火油的墙根下!

    呼地一声,十几个火头,瞬间凶猛烧起!

    惨呼声也瞬间响起,隔着火场传来,是扭曲夸张变形的声音,夹杂着脚踏弓射箭的噗噗声响,人体中箭的哧哧闷响,人体互相推搡冲撞的声音,一次次往高处冲又落下的声音,和火势顺风涨发出的劈啪之音,所有的声音如同焖在罐子里,煮出一锅带血的粥,这一曲人命收割曲,听得人心中起栗——从来没想过,声音也会这般可怕。

    这声音太可怕,连百战沙场的容楚护卫都觉得经受不起,在忍耐的最高峰,忽然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这一点更可怕。

    随即“啪”一声裂响,屋顶上的洞终于冲出一个人来,遍身箭矢,满襟鲜血,窜到半空犹自嚎叫,“啊啊啊我出来了!”

    他已经疯了。

    这人正是先前领头的那个,周七也不阻拦,冷眼看他跌跌撞撞掠下去,遍身鲜血洒了一路。

    砰一个踉跄,那人正栽在太史阑面前,将太史阑惊醒,她一睁眼,便看见在地上蠕动着,向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的人。

    “我……我……”先前趾高气扬判她生死的天纪属下,此刻垂死奄奄。

    容楚揽她在怀,眼神毫无波动,只要那人敢有丝毫对太史阑不利,他不介意让他死得更惨三分。

    太史阑目光在地上那人身上掠过,抿唇,抬手,拿起身边的刀。

    “哧。”她一刀刺入那人咽喉。

    那人头一仰,狂乱眼神归于寂灭。临终前嘴唇蠕动,依稀是“多谢”二字。

    极致痛苦,唯求速死。

    太史阑漠然,将刀一扔。

    “谁最该死?”她看向天纪大营方向。

    “纪连城!”

    ==

    “该死!”套出常公公问话的邰世涛,勒马落后几步,低低骂了一声。

    他和常公公对话声音很低,景泰蓝并没有听见内容,小子皱着脸转着眼珠,却也在转着坏脑筋。

    他讨厌这些人,从来都讨厌。

    邰世涛用眼角余光扫着常公公的队伍,总计十八人,穿青黑色两人,属于首领地位,穿青红二色十六人是从属。

    这些人,如果凭借常大贵的兵和自己的兵合围,要杀不难,可是常大贵的兵不会和他合作杀西局的人,他也不能拖自己的兄弟下水,杀西局是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他思索着办法,这段时间他求学光武营,又实习从军,专门花下功夫研究过西局这样一个密探组织,贪婪、凶狠、阴毒、奸诈,几乎是这个组织成员的共性。

    贪婪……

    邰世涛眉头 ,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公公。”他再次凑到常公公身侧,仿佛不经意般地道,“公公既然要赶路,卑职自然奉陪,呵呵,为公公,卑职可算失了一个大发财的机会呢?”

    果然“发财”两字刺激了常公公的神经,他霍然转头,绿豆眼一睁,“咋了?”

    “先前卑职在那山内发现了西番潜入我南齐的密道。”邰世涛手一指,“正逢一队西番军运送补给,还有一队围攻北严的西番士兵,奉他们大帅之名,将在北严搜刮的财物送回西番……”

    “哦?”常公公眼神发亮。

    邰世涛不胜惋惜,“我们杀了那些人,财物还没决定怎么处置,正碰上公公召唤。我辈军人,总不能为贪小利而放弃大局,公公这里需要,我们说不得先护送一程,只是不知道回来时,那些财物还在不在……啧啧,说起来公公别笑话,我也算出身富户,可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他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住了口。

    常公公已经不知不觉停了马,鼻翼翕动,尖声道:“在哪里,快带咱家去!”

    “啊?”邰世涛愕然,“公公不是有紧急任务在身吗?”

    “那可以等下再做。”常公公不耐烦地挥手,“倒是你说的财物,咱家想了,应该极早取出还给北严百姓才对,这要给西番兵再拿回去,哪里对得起北严父老?”

    “公公说得也是。”邰世涛道,“那我去通知下孙参将……”

    “不用了!”常公公急躁地打断他,“这种事,人多手杂不好!”

    背身的邰世涛唇角浮现一抹不出所料的阴冷笑意。

    确实,这种事,人多不好。

    正要你这样。

    “那依公公。”他转身来,诚恳地道,“我去和孙参将打个招呼,便说陪公公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让他们先走。”

    “是极,快去!”

    邰世涛过了一会回来,笑道:“卑职属下兄弟也人多手杂,他们也不去了吧?”

    “很好!”常公公本来有几分疑虑,此刻也被打消——邰世涛主动要求一个人去,他这边还有十八人,怕什么?

    一行人折转回山道,邰世涛百般劝哄景泰蓝跟随他属下先走,景泰蓝紧 住他衣服不放手,大脑袋一撇,啥也不听。

    他得看住这个小白脸,等他帮忙去救麻麻呢,别看刚才那么多人,可谁会像他一样听一个孩子的话?可别让他跑了。

    景泰蓝倒不怕那常公公认出自己,他戴着面具呢。

    邰世涛无奈,只得将他也带着,随便和常公公扯个理由,一同回到那个密道,在道路口,他将常公公拉到一边,轻声道:“公公,你这些属下……都可靠吗?”

    常公公瞄瞄身后,西局公公出京办事,一般不会从京中带人,都是从当地分局调人助手,这十七位除了一个副手,其余都不是他的人。

    此刻私心一动,连副手都不想让他参与,老常阴阴地笑了笑,转身道:“刚才邰佰长回报,里头有重要案犯,为免人多打草惊蛇,你们在外头等我。”

    “是。”

    邰世涛带着常公公,再次走入阴山密道,这里树木葱郁,山势向内合拢,烟气很难散尽,至今看来还朦胧一片,空气里充斥浓烈的硝烟味道。

    邰世涛在前面走,低头寻找着什么,常公公眼力不好,有点疑惑地张望,说:“咱家怎么发现不了你的标记呢……”

    “在这里,公公。”邰世涛笑道,“您看。”

    他弯 去拨草丛,常公公一喜,也跟着弯身。

    他弯身那一刻。

    邰世涛忽然出剑!

    剑光自他 穿出,一个刁钻阴狠的角度,自下而上斜斜一撩,刺入常公公咽喉!

    常公公万万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会用这种姿势角度,背后出剑暗杀!他怎么看得到的?

    喉间血溅,他身子一僵,倒下去前一刻才发现,邰世涛面前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泊小小的水坑。

    水坑清晰映 两人的方位姿态,邰世涛因此一剑必杀!

    “砰。”邰世涛得手立即一个大转身,一脚踢在常公公下颌上,“这是还你当初踢她的第一脚!”

    常公公身子后仰,邰世涛飞身又一个旋踢,踢在他裆下,“这是还你当初踢她的第二脚!”他大笑,“哎呀,我忘了,你下面没有了!”

    常公公 一口鲜血,重重撞在山壁上,邰世涛第三脚已经旋风般到了。

    “这是还你当初,踢我的那一脚!”

    “啪。”常公公胸前,诡异地塌下一大块,人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

    “哎呀,忘记孩子还在面前!”邰世涛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才发觉景泰蓝似乎太安静,转头一找景泰蓝——这小子扒拉着常公公衣服在翻东西呢。

    邰世涛瞪着景泰蓝,开始觉得景泰蓝那个娘也许真的很了不得,这谁家孩子?瞧这生死之前的淡定劲儿!

    景泰蓝捂住小鼻子,在常公公袍子腰襟的暗袋里翻出了一个长条状的杏黄绸袋,递给邰世涛。

    邰世涛打开袋子,从里面 两封手谕,一封是处死守城不力的太史阑的命令,一封是嘉奖封赏太史阑的命令,却附了给西凌行省总督的密令,说的正是秘 死的事儿。

    邰世涛本来想三份都毁掉,扫了一眼嘉奖令,不由一怔。

    给太史阑的封赏,竟然是北严同知,领西凌上府副将衔,及一等男爵!

    虽然嘉奖令表示上府副将衔要等太史阑二五营学业结束,才转为实职,但从四品同知,以及封爵,可是实打实的!

    要说太史阑独力挽救北严数十万百姓,力抗西番先锋于北严城外,粉碎了西番速取北严并以北严为据点分割上府和天纪,进而南下的计划,免内地生灵涂炭,免京城陷入危境,说功在社稷也不过分,当得起这样的奖赏,可问题是——很明显当权者并不想让她平步青云,怎么可能给这么重的封赏?

    邰世涛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世家子弟,一段时间历练让他对政治也略有了解,想了想便知道,想必太史阑的事迹已经传到朝中,三公和兵部为振奋士气,必然要求大加嘉赏,皇太后反正内心里已经下定主意不留太史阑,也不妨表面做个好人,因此兵部和三公的建议照单全收,给太史阑大加封赏,若她“暴毙”,也不过就是个“无福消受”。

    邰世涛冷哼一声,心想太史阑怎么会惹上太后?她冒充姐姐逃出后,应该和皇家没有瓜葛了啊。

    想不通,不如当面去问她。

    翻了翻两封手谕,邰世涛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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