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避,这里还有谁配管,敢管?一出冤情,是不是又要石沉大海?”容楚一指人群,“云合父老们知道,我履行的是公义,不是私情!一个男人,在自己能力所及的时候,不能伸张自己女人所受的委屈,还配说什么喜欢!”

    人群静了静,随即又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叫喊,“好!”

    “真男儿也!”

    远远观望的女人们叫得尤其大声。

    一些官员豪绅们摇头——妻子如衣服,晋国公这么宠女人,对他可不是好事。还这么大庭广众宣告,也不怕折了男子的尊严。宠女人嘛,偷偷摸摸背后宠咯,外头还是要端出大家之主架子的,也免得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爬上头。

    大部分人倒也赞成——这也关系到男人的面子嘛。

    容楚不为所动,他可不是一个喜欢人前表现的人,这些事在他看来和面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就他对太史阑的了解,这女人视众生平等,讨厌男尊女卑等级之分,这么说接受度必然高。

    其实他真的要强调的,不过是“自己女人”而已……

    果然太史阑靠着车板坐着,眯着眼睛,一副“思想有进步,姑娘很欢喜”的模样,她的思考着重点,果然落在了这句话里平等意识的进步,而忽略了“他的女人”这个昭告……

    平凌第七营学生哑了口,当对方堂堂正正表示就要管的时候,几句攻击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是要参加大比的!你羁押我们,耽误了大比进程,影响大比结果,你亦有罪!”

    平凌第七营也是一个优秀的地方光武营,众人听着,想起今年太后下的死命令,都心中咯噔一下,拿眼看着容楚。极东行省总督走到容楚身边,悄悄拉着他衣袖,道:“国公,大比重要,这队伍里很有几个出众学生,这么拿下入狱,可能影响大比结果……”

    太史阑忽然冷冷道:“没看见二五营到了吗?”

    总督一怔,太史阑眼角都不瞥他一下,“有二五营,还需要这些废物?”

    总督被呛得咳嗽——久闻太史阑狂妄,今儿总算见识到!

    “光武营人才济济,总督不会认为就靠一个平凌第七营才有希望夺冠吧?这将其余光武营学生置于何地?”容楚笑得亲切,轻轻抽开自己的衣袖,拍拍总督的肩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话不该是朝廷空口白话说着玩的。一直以来百姓对官官护佑颇有微辞。如今正好,借着这事的公正处理,给总督大人一个重建民心,重振官声,展现朝廷公正法度的机会。总督大人不必谢我。”

    谢你个大头鬼!

    极东总督在心里大骂容楚三遍之后,才勉强扯着笑容,道:“多谢国公苦心。”

    说完之后他匆匆走开——他怕自己再呆一刻,会忍不住把这对男无耻,女狂妄的搭档给每人狠踢一脚。

    他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百姓越来越多,人已经堵塞了通道,看样子全城百姓都已经风闻这事,极东寒冷,百姓擅猎,民风彪悍,今日这事如果处理不好,他老人家只怕都很难安生回府。

    总督不想处置的原因是能参加大比的光武营学生,多半都有后台,今日全部下狱,那得罪的可能就是一大批官儿,会引来一大堆麻烦,这在官场上是大忌。

    但今日骑虎难下,也罢,反正上头还有个容楚顶住,不敢动容楚的人,还可以去找那个坚持追究的太史阑!

    “来人!”总督终于下定决心,手一挥,“平凌第七营学生,涉嫌杀伤人命,就地逮捕,入狱待查!”

    他嘴皮子一转,不动声色地将太史阑控告的重罪又给转成“疑似杀人”,之后只要案犯反应得当,把性质转化为“误杀”,这事还是可以轻轻了结。

    容楚熟知官场,怎么不清楚其中猫腻,却也没说什么,只紧跟着道:“我以地方光武营总帅的身份,暂时剥夺平凌第七营全员参加天授大比的资格。并记过在档。”他眼睛一转,又道,“待查清平凌第七营在此事中是否存在被蒙蔽被唆使情形后,再行斟酌是否清退出光武营。”

    太史阑听着,心中忽然一惊,听容楚的意思,平凌第七营的出手,未必是有意行为,如果此事有他人挑唆,那她只盯着平凌第七营和折威军,岂不是让那人暗中得意?

    但回头一想,最起码平凌第七营并非完全无辜,他们下手狠辣,没搞清情况就重箭杀人,第一轮箭过后看见俘虏大批死亡,应该就知道此事可能有误会,却还策马上前羞辱二五营,明知二五营学生不是五越人,还对苏亚下毒,还想毁掉自己的脸,人品卑劣,受惩罚也是活该。

    在和东堂大比之前,地方光武营也会先有排名比赛,这样鞭子都下毒的对手,还是早点清除了好。

    只是如果真的有人挑唆……

    太史阑眼神森冷。

    人群里,皇甫清江又往后退了退。

    容楚的眼神在他身上掠过,皱了皱眉,今天山阳第三营没有出手,他们作为今日城中负责协守治安的学生队伍,出现在这里也无可厚非,根本不应该追究他们的罪责,不过此刻看着皇甫清江一直左顾右盼事不关己的神情,他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过再怀疑,没证据都不行。

    平凌第七营的学生大呼小叫着被押了下去,连那个被太史阑废了手脚的队长,都被抬下去入狱治伤,那些学生先是大骂容楚包庇,发现不对又嚷叫自己不知情,这是个误会,太史阑听着,没有表情。

    二五营必须要得到交代!

    “折威军的事情,稍后处理吧。”容楚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需要休息,再说行事也不能一味刚猛,要区别对待。”

    太史阑拍拍他手背,示意自己明白——容楚一力坚持,当众将出手杀人的平凌第七营学生全部下狱查办,已经帮她给了二五营学生一个足够的交代。再在此刻坚持对上折威军,反而会给二五营带来不良后果。总不能人刚刚进城,就树敌无数,连地头蛇都得罪完。

    她也不是一味强横不顾后果的莽夫,如何不懂?

    懂,更明白他体贴的心意,事事处处,都为她考虑周全,既平了他们的怒气,洗了他们的冤情,又顾虑了之后的收场。

    此事必然对他会有影响,天知道之后他要费多大心力,默默给她处理好各种官场压力和复杂关系。

    遇上容楚,真真是她的幸运。

    她唇角那抹有点虚弱又感叹的笑容,似一朵单薄却清丽的花开在寒风里,着实动人,他忍不住盯了好久,也觉得心情愉悦——做艰难的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了还不被人理解。也因此,付出了心意,承担了艰苦,然后能得到受惠者的真心理解和喜欢,他顿时觉得,为她倾尽天下也值得。

    只是他又微微有些心疼——手背上留下的温度,太高了,她还在发热。

    “去找一个冰棺,把黄莺莺的尸体好好收殓。”太史阑吩咐于定,随即懒洋洋对容楚手一伸,“找个地方给我住吧,要干净。”

    此时依旧众目睽睽,她却一点羞涩都没有——容楚都无所谓了,她还在乎什么?好歹她也是经过十八禁熏陶的现代人,脸皮比古人薄她觉得丢脸。

    容楚立即心情很好地抱起她上马,让远远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发出一阵欢喜又遗憾的长叹。

    景泰蓝沉着脸瞧着,小眼神阴阴的——他还是喜欢看公公吃瘪,麻麻对他太好了!

    二五营学生开始和云合城官府清点死亡以及幸存的俘虏数,又和极东上府兵移交幸存的俘虏,他们所经之地,百姓都让开一条道,不住欢呼,“英雄!”一些上了年纪的大妈,还拽着孙子的手,让他们摸摸二五营学生的衣角,好“沾沾英雄们的灵气”。

    二五营学生,受惯冷眼,什么时候得过这许多赞美和笑脸?每个人都红了脸,手足无措。

    羞涩的同时,悲愤的情绪慢慢纾解,感激油然而生——若非太史阑,他们不会知道得人尊敬的滋味,甚至今日遭受的不公,都不会这么快讨还。

    学生们不少也出身富户官家,知道这种情形讨要公道有多难,一般都是遭遇推诿拖延,拖到不了了之。

    他们感激,随即心生豪情万丈——是的,要强!只有强大,声音才能被听见!

    折威军的周营副,远远看着二五营学生办完交接事务,用冰棺收殓了黄莺莺尸体,随即在容楚的安排下离开,怔了半晌,悄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他原以为按照太史阑遇山撞山,绝不退缩的行事风格,今天一定会纠缠到他生不如死,没想到太史阑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周营副心中庆幸,也不敢再说什么,急忙下令士兵回营,至于山阳第三营,早就已经溜走了。

    不过,周营副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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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楚并没有带太史阑到客栈,他早已给二五营安排好了屋子,是在城中第一大寺昌明寺借宿,昌明寺香火鼎盛,庙产丰厚,仅寺庙后的院子就有三个大院,足可供数百人借宿。

    太史阑对此表示满意,首先黄莺莺的尸首借放在庙内最合适不过,其次免了客栈的吵杂和人流复杂,再次昌明寺环境清幽,晨钟暮鼓陶冶心性;再再次昌明寺的素斋素面真是一流水准,想吃肉还可以从后门出去,不远处就是云合城夜市,除了人肉什么肉都有。

    太史阑的屋子在院子最里面,相对独立,是个套间。屋内陈设干净朴实,居然还有一个妆台,原木打造,黄铜镜子擦得铮亮。

    太史阑想着这大概是容楚安排,这人的心思很有意思,他尊重她的*好和习惯,但也会适度加一些个人意见,小小唤醒她的女性意识。

    容楚一路抱着她进门,太史阑将脸懒懒地靠在他臂膀,嗅着他熟悉的香气,觉得浑身的疼痛都似轻了许多。

    如果在平时她自然不会喜欢这么粘缠,不过此时也懒得动,这世上目前可以让她安心依靠的怀抱,似乎也就他这一个。

    容楚步子很快,平时他自然也不会跑这么快,难得太史阑小鸟依人,必须得多磨蹭磨蹭,多抱一刻也是好的,可是怀里的人热度惊人,小鸟变成了烤鸟,他实在不舍得抱在怀里慢慢晃。

    唉,健康的时候不肯给他这么抱,不健康的时候他又不舍得慢慢抱,真是个让人痛苦的矛盾。

    容楚已经给太史阑把过脉,把脉的结果就是他很想骂一顿这女人——这明明是长期绷紧,积劳成疾,偏偏病的初期又不好好调养休息,还在一路折腾,以至于风寒入骨,越来越重。

    这身体根本就是该静养几个月的,她还要带着二五营一路披风雪走边境,创就盛名,这女人是想把自己折腾至死?

    容楚把太史阑放在床上,太史阑立即滚到床里,疲惫不堪地睡去,身体衰弱放松到了极致,什么戒备都顾不得。

    容楚只好给她去外衣,脱鞋子,盖被子,脚头的被窝怕漏风,他给她把被窝卷成筒状折起来,又怕折不平整她睡得不舒服,给她拉了又拉。

    其实这些事平常是苏亚做,苏亚不在也有很多二五营的女生,但此刻众人都很自觉,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晋国公亲自伺候。

    零零碎碎忙完这一切,容楚又命人去打热水,又催大夫,才在太史阑床边坐了下来。

    其实总督府还有一堆人等着他继续先前的会议,不过他让文四去说,忽然泻肚子,让他们等着。

    一堆人满脸不信地在等国公爷“泻完肚子”,国公爷舒舒服服靠床头看太史阑。

    她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着,容楚有点不高兴地想,每次隔了一段日子见她,多半都是皱着眉的,她就不能见他欢喜一次?

    回头再想想,这也不能怪她,每次见她,她都在苦大仇深状态,不是忙着杀人就是忙着被杀。

    真是天煞星下凡。

    容楚微微叹息,第七次把她嫌热伸出来的胳膊给塞回去。

    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打个笼子,把她给关住,那样她就不能再折腾,她那性子,只要放飞在外面,必然波澜迭起,磨折重重,绝无一刻安宁,过个城门还能过出一场生死围攻,这样的日子,时间久了谁吃得消?

    然而他知道不能。

    命定展翅翱翔的鹰,收束它的翅膀,只会令它怏怏而亡。

    有一种灵魂,只遵从大地和命运的召唤。

    好在总算到了云合城,而且和东堂的天授者进行的天授大比,是最秘密也排在最后的,其间先是排位赛,再是和东堂的普通赛事,太史阑可以不必出战,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可以休养,容楚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滥用职权修改比赛章程,把过程拖得更久一点。

    门外有人敲门,却没有进来,容楚开门,就看见一盆热水放在阶下,却没有人影。

    容楚摸摸鼻子,心想本国公看起来这么急色?以至于苏亚都想要成全我?

    他叫人打热水,可没打算自己给太史阑擦身,已经做好了避出去的准备,可是现在四面瞧瞧,周围没有任何可以使唤的女性生物。

    这也是二五营学生表达对国公感激的方式——哪,我们把老大卖给你啦。

    太史阑若是清醒,估计得跳起来一人一脚……

    容楚心情却不错,觉得帮帮二五营,值!

    多知情识趣的一群人呀。

    他亲自把水搬了进去,干净的布巾就搁在盆侧,水滚烫,应该稍稍凉一下才能下手,但容楚不想等,因为这样的天气,一旦手可以进水,打出来的手巾把子就凉了,不能起到发汗的效果。

    他伸手进盆里,瞬间感受到烫鸡爪的滋味,掌心红了一大片,急急忙忙将手巾把子捞出来,挤干,抖开布巾,捂在她脸上。

    热气蒸腾起来,她脸上被熏得微红,额头浸出了一点汗。当他把不那么烫的毛巾拿开时,她呼吸都畅顺了些。

    “容楚……”她睁开眼,隔着一点热气,迷迷蒙蒙地问他,“你在干嘛……”

    “我在吻你。”他道。

    “哦……”她又闭上眼,“那你嘴好大……”说完又睡去。

    容楚失笑出声。忍不住低头,当真尝了尝她的唇,滋味还是那么馥郁,因为高热,微微起了皮,他轻轻摩挲着,心底怜惜。

    她却微微偏头,让开,咕哝道:“不要传染你……”

    容楚停了停,笑笑,又凑过去,唇在她唇上狠狠压了一阵才离开,笑道:“传吧,咱们本就该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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