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直盯着这边看的韦雅等人,眼神也一直。

    这是怎么回事?

    李扶舟皱了皱眉,他隐约猜到,圣门门主先被人间刺刺中,但是依靠深厚的内力先压制了下去,随即受到爱女灵位被毁的刺激,再撞上墙壁伤了脑部,他撞墙之前满脑子想必都是女儿,此刻神智一昏,竟然把太史阑当风挽裳了。

    这变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最起码看起来不坏,因为如果他还正常,只怕此刻盛怒之下,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对太史阑下杀手,那么他也救不及。

    李扶舟想了想,给太史阑打眼色,示意她先和风门主周旋,不要刺激他。

    太史阑接收到他的眼神,她不知道圣门门主在说什么,但看对方眼神,充满欢喜和庆幸,感觉是件好事儿,她此时只想拖延时间好换取生机,毫不犹豫,点点头。

    她脑袋这一点,众人又一呆。

    太史阑点头不奇怪,可是太史阑点头点得这么自然,连惊讶表情都没,就有点不对劲了。

    “女儿,你重伤这么久,一直在养伤,如今却在此刻醒来,可是知道现在也到了要紧关头。好,好,你醒来就好。”圣门门主满脸喜悦。

    人间刺“回魂”反作用就是疯癫和力气暴涨。他又受了刺激,最后又撞了那么一下,最后那点清明也散去,终于疯了。

    疯也疯得很有个性,并不是颠倒,而是出现时空错乱。

    他现在记得的是五年前的情形,风挽裳死讯刚刚传来时,圣门长老们知道门主爱女心重,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说风挽裳受了重伤,不能移动,在外地休养,圣门门主当时也便信了,直到将近一年后,他屡次说要去看女儿被劝阻开始生疑,长老们才告诉他真相。风门主受此打击,当时真的差点疯了。他因此偏执地认为是容楚和李扶舟故意隐瞒女儿死亡真相,女儿的死亡另有猫腻,长时间的仇恨积压下来,才有了之后的爆发。

    疯了的人,一般会表现出内心最大的渴望。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女儿复生,光大门户,成为武帝世家的夫人,掌握武帝世家多年来长盛不衰的秘密,帮助圣门更上一层楼,代替武帝世家成为江湖霸主。

    此刻太史阑便成了他的女儿,还是重伤后终于复原的女儿,此刻风门主的狂喜,无法形容。

    “女儿!”他紧紧扣着太史阑的手,欢天喜地地道,“你醒了,醒的好!你知道吗,李扶舟这个混账,这几年移情别恋了,恋上了一个叫太史阑的丑女人,还说要立她为家主夫人。这怎么可以!你为李扶舟险些丢了性命,她太史阑做过什么?爹爹会替你请武林同道做主,看谁能夺了你这个家主夫人之位!现在我们父女先合力,杀了太史阑那个又丑又恶的女人!”

    太史阑迎着老头殷切眼神,大力点头,配合地眼光狞恶,露杀气腾腾模样。

    李扶舟开始咳嗽。

    殿外一些人开始扶额。

    花寻欢直着眼睛喃喃道:“这是怎么了……太史阑这模样,可不就是她说那个小和尚——呆萌呆萌的……”

    有人叹气,“完蛋了……”

    殿内圣门门主开始四处寻找,“太史阑!太史阑!你这贱人,给我出来!”

    太史阑点头,也左顾右盼,伸手对虚空处点点戳戳——反正现在配合老家伙就对了。

    众人目瞪口呆。

    两个人。一个抓着太史阑找太史阑。一个点头附和骂自己。

    这是怎么了?乾坤阵这么神奇?这两个人一个武功高,一个行事狠,也着道了?

    “贱人!你不知羞耻,夺人所爱,现在又乌龟一样藏着,你有脸成为武帝世家的夫人!还不快出来受死!”

    太史阑在他身边恶狠狠拍地面,示意——贱人快出来受死!

    ……

    李扶舟苦笑看着,虽然两人都不对劲,但问题是风门主一直掌握着太史阑的脉门,他不敢轻举妄动。

    圣门门主心情极好地回头,对十分配合的太史阑十分满意,太史阑看他表情和煦,急忙指指自己的手腕,示意自己被握痛了,想要让他放开自己。

    谁知圣门门主却会错了意,惊道:“女儿你又不舒服了?”手掌一紧,竟然细细给她把起脉来,随即大惊道:“女儿你竟伤得如此之重!怎么体内内力所剩无几?还有你的骨骼经脉怎么这么奇怪……”随即须发怒张,狠狠道,“我就知道当初李扶舟和容楚骗了我!挽裳根本不会作战,怎么可能带兵作战重伤于甜水井?一定是他们贪图你身上的我圣门的神丹秘笈,暗中对你下了手!不然怎么造成你这样的沉重的伤,险些终身不能练武!”他急急问太史阑,“女儿,告诉我,是不是容楚和李扶舟害你的?是不是?”

    太史阑瞧着老头紧张兮兮样子,大力点点头。

    李扶舟咳嗽更厉害,殿外有人拍脑门,“天哪……”

    “不过你虽然伤重,但我圣门包罗万象,没什么不可以解决的。”圣门门主忽然展颜一笑,“先给你恢复伤势,固本培元吧。”手一抬,拿出两颗火红的药丸。

    “不可——”李扶舟大惊失色,疾呼。

    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爱女心切的风门主,一抬手就将药丸塞到了太史阑嘴里,然后才放开手腕。

    太史阑此刻终于自由,却跑不掉了。

    药丸入口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两枚炸弹忽然在体内炸开。

    体内先是一冷,随即一热,随即又是一冷,再然后便是一阵阵的剧痛,自内腑向四肢迸射,内腑里宛如有无数小刀在挖,似乎要将她的血肉挖尽,四肢却像在大战,那股气息撞上她经过淬炼的骨骼,两边似乎都不愿意退却,她甚至能感觉到两股力道在她的各处骨关节处角力,以至于关节处齐齐发出细微的格格声响,她担心在下一刻,她全身骨头会随时散架,像一个被砸开的骷髅。

    圣门门主此刻还当眼前是风挽裳,门中年轻一代第一人的风挽裳,就算受了重伤暂时内力全无,但从小修炼的底子仍在,所以圣门门主这两颗药,如果遇上的真是风挽裳,确实有极大效用,可惜风挽裳早已尸骨化灰,现在承受的是倒霉的太史阑。

    太史阑可以说不幸也可以说幸运,她之前经过了骨骼的淬炼,手臂和双腿骨骼坚实超过常人,但她的内腑却比别人虚弱,以至于药丸的力量,被手臂和腿反弹之后才进入内腑,一部分力道被抵消,对内腑的伤害也就不太大。但因此她内力上获得的帮助就没能达到效果。如果她运气好能够全部吸收,也许今天就能狗血地造就一个中等高手了。但更多的可能是,她承受不住,狗血地撑体而亡。

    两种都没发生。

    她脸色忽红忽白,忽然身子向后一仰,晕过去了。

    人在受到伤害时,会自动晕厥进行自我保护。

    圣门门主见她一晕,也惊住了,失声道:“女儿你怎么了?难道我药丸给错了么?”赶紧又摸摸她脉搏,登时直了眼睛,“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怎么会这样……你的内力呢?怎么没有被引流而出?”

    太史阑此时若清醒,大抵要咆哮一句——老子没内力!

    “女儿!”圣门门主也感应到她体内的冲撞之力,登时没了主意,这种力道太诡异,超出他的认知,他也无法处理,他惊慌地摸索着太史阑,颤声道,“女儿……女儿……你怎么了?可是我害了你!”

    圣门门主心中惊慌,一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溅在太史阑脸上,啪地一声。

    李扶舟忽然叹息一声,神色黯然。

    连带外头看着这一幕的人都默默无语。只觉心头压抑,想着圣门门主这些年行事渐渐阴邪,为夺大权不择手段,原本心中厌弃,然而没想到,他对自己的独生爱女,当真感情深厚。可以想象当初风挽裳之死,他是如何的怒发如狂,又是如何碍于武帝世家的地位而隐忍,这几年下来,性子日渐偏颇也是正常的。

    如今看来,他一心闯上武帝世家,还真有几分为女儿讨公道的心。

    那么风挽裳灵位竟然被李扶舟当面毁去,他所受的刺激也可以想象了。

    “女儿……”圣门门主眼看着太史阑气息微弱,喊也喊不醒,绝望之下忽然狠狠抹一把泪水,抱着太史阑站起,回头恶狠狠对李扶舟道,“李扶舟,我女儿是为你才受了重伤,如今她垂危将死,你当真那么狠心,都不愿完成她的心愿吗?”

    李扶舟神情忽有震动,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神古怪。

    随即他听见圣门门主道:“她快要死了!李扶舟!你答应过要娶她的!你给我现在娶她,立刻!”

    ……

    大殿中有一刻安静,此时殿外有骚动,但殿中人已经顾不得。

    李扶舟的全部心神都被这句话吸引过去,一瞬间眼瞳深黑,幽黯若不见底。那般目光的深渊里,却又跳跃着喜悦的光。

    梦想成真,难以置信,虽涉欺骗,心甘不悔。

    这是机会……一生里绝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他知她心志坚毅,他只她已心有所属,他曾在最初与她邂逅,结果一个擦身便是天涯。刚才那一番话他说着动人,似乎自己也信了,事实便是那样,他不曾将她错过,他和她彼此互知心意共约连理,他沉浸在那样的梦境和语境里,一瞬间感动而欢喜。然而话说完了,云气冷幽幽地迫近来,带着命运森凉的味道,他立刻知道那是梦想,永远不能成就的梦想。

    我们表达虚拟出来的,往往就是我们最欠缺的。

    擦身而过,便是各自路途,只能越走越远,哪怕他从此不再向前,等在当初那个起点,她也一定会沿着她的轨迹,走向另一个人的未来。

    一想起,便心痛。

    依旧无能为力。

    他憎恨这种,足可武力掌握天下,却不能握住一个女子的心的感觉。尤其那女子的心,曾经属于他。

    他垂下眼,不看太史阑,也不看殿外任何人。淡淡地道:“我今日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不过婚姻是大事,或者风门主也该问问令爱的意思?”

    “那是。”圣门门主毫不犹豫拍了拍太史阑后心,问她,“女儿,如今将你许配给扶舟,便在这乾坤大殿里成礼,好么?”

    太史阑睁开眼睛,她还处在体内剧痛的拉锯战里,模模糊糊看见老头似乎在询问她什么,自然不理会。

    不理会便算她默认,圣门门主很是欢喜。

    李扶舟忽然幽幽出了口长气。

    这一问,也不过是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而已。

    但最起码在这个近乎荒诞的梦里,他的心愿得到了成全。

    他愿娶,她愿嫁。两心相许,一生誓言。

    “那好。”圣门门主衣袖一挥,堂前三支没有点燃的蜡烛忽然齐亮,他欢喜地道,“你们就在我面前拜堂成亲,然后送入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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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变故迭生,如一场传奇大戏,李家人眼看剧情急转直下,江山权谋忽然就成了婚姻爱情,哭笑不得之余,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扶舟这样的处理,当真是最好的。情分足了,霸气也够了,李家威名道义都不堕。虽然李扶舟难免被人诟病绝情,可是绝情,从来就是武林霸主应该拥有的特质,人们只会赞一声:够狠!配这武林之帝!男人怎能为婆婆妈妈的旧情所困,弃家业于不顾?

    李扶舟的态度已经摆了出来,李家人也不再犹豫,老家主远远传音,“南奕,此事你全权负责,不管任何代价,务必救下诸百姓!”

    彭南奕大声应是,随即却抓耳挠腮——这地形没法救人啊。

    此时百姓被圣门和万象宗的人驱赶成一个圈子,圣门和万象宗的人持剑向圈内挟持着他们。圣门的人面向山下和彭南奕这边,万象宗的人靠近山顶那一边。三面将百姓围住,还有一面是面向悬崖,百姓也无处可逃。这些人将盘旋的山道挤得死死的,就算冲上去砍伤一两个人,就会立即有其余人补上,大量硬冲只会让百姓惊慌失措,会导致大部分人失足于山崖。

    彭南奕那群里,太史阑的护卫都在,他们刚才下山帮彭南奕处理山下突发状况,赶到时才发现迟了一步。圣门原本就在山外布置了人手,联同后赶到的万微,调集人马趁着山下空虚,李家门人应接不暇之际,忽然攻击掳掠山下百姓,当即得手。随即圣门和万象宗的门人便往山上冲,李家的人一路追了上来,却没什么机会解救百姓们。

    人群里火虎和龙朝都在,火虎皱眉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忽然拉了拉龙朝衣袖,“喂,我说,你那些古古怪怪的暗器呢?我们合作一下,试试用你的暗器来最前面那批万象宗的人怎么样?”

    “啊?”龙朝心不在焉的样子,火虎问到第二遍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啊?啊……没了,没了!都在太史阑那里!”

    “你怎么回事?有什么心事?”火虎这才注意到龙朝,想起这小子自从进山,一路上都这么神不守舍的样子,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啊……没有!”龙朝摸摸脸,正色道,“我是觉得,李家的地盘好大啊。”

    他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老江湖火虎却觉得,这家伙这话说得怪。他看着龙朝的脸,此刻龙朝自然也有易容,但他还是记得,这张易容的脸下,还有一张脸。

    那张脸,是有点特色的。

    龙朝的脸像李扶舟,这点大家都知道,但是因为龙朝的性格和行事和李扶舟相差太大,以至于相处越久,众人越不觉得像李扶舟,渐渐也便淡忘了这一点,如今火虎瞧他摸脸,忽然便想起了这个。

    他心中忽然一动。

    正在这时他听见山上骚动,隐约有人呼喊,但是隔着百姓人群看不见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万微尖声笑道:“呀,山上怎么回事?怎么我们一来你们就内讧了?”

    她偏头向山上看去,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圣门门主已经疯了,忘记了这里的事,她却还在想着,如何利用这些百姓,尽量威胁李家取得好处。

    忽然一条人影横空而来,衣袂一闪就到了她头顶,隐约有股熟悉的香气罩下来,万微大惊,急忙抓紧身边人质,把剑往下压了压,生怕被人夺了人质去。

    谁知那人根本不救人,脚尖一点,踩在她脑袋上,把她脑袋当作踮脚石,唰一下又纵身越人群而过。

    万微“哎哟”一声,发髻被踩扁,像一坨屎,瘪瘪地趴在脑袋上。她大惊也大怒,急忙伸手去扶发髻,忽然那半空中已经越过人群的人,反手一甩,一道银光向她电射而来,赫然竟是她刚才头上的簪子,不知何时已经被那人拔去。

    万微此时正一手拿剑挟持人质,一手去扶发髻,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光射向自己眉心,尖叫,“快救我!”

    她身边一个万象宗属下急忙挥刀,铿一声轻响,沉重的刀撞上细长的簪子,刀竟然被撞得一歪,簪子也一歪,哧一下擦万微面颊而过。

    呛一声簪子落地,少顷,万微雪白的脸上,一溜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她的脸上,也多了一道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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