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看见这画,她才认真地想,当日自己是不是以为错了,其实容楚并不知道什么,所以他依旧对她有情,所以这副画才悄然挂在这里。如果不是她机缘巧合冒险前来,她竟永远不知道他的心。

    此刻知道也不算晚,她翻涌的心思,忽然便定了。

    只要他还*她,只要他还*她……

    她有的是办法夺回那失去的一切!

    “当初……”她深吸一口气,对他绽开最坦然的笑容,“琉璃洞里,谢谢你救了我,我和你一样……永远记得那一日……”

    最初笑意坦然,说到后来却似被往事感动,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瞧着他。

    容楚沉默了很久。

    “我纵记得那朵丁香,纵记得那日雪中琉璃,您现在*的却是牡丹,住的是龙堂凤阙。”良久他才淡淡地道,“珍重堂前紫,暗谢旧时花。终究是过去了。”

    宗政惠咬牙不语,过去不过去她不管,她只知道,但凡男人说着过去了,其实往往心里并没有过去。

    说不得,只是要个交代罢了。

    “所以你恨我,报复我?所以你选了那个太史阑,助她和我作对?”她不胜疼痛般吸着气,“她待你又如何?靠你平步青云,再离开你远走静海……”

    容楚忽然将指尖从她手中一抽,姿态决绝。

    她愣了一愣,眼底涌出怒色,白齿咬在薄薄的红唇,深深一个印记。

    “我为何要报复太后?”容楚仍是半侧身,不看她,“太后有何对不起我处?”

    “我……”宗政惠沉默半晌,忽然幽幽道,“我便有一千一万个对不住你,你助太史阑杀掉了我的孩子,也够偿还你了。”

    “太后这话微臣当不起。”容楚立即道,“先帝的遗腹子不是死胎么?”

    这话让宗政惠难堪得脸色阵红阵白,心中却更加认定容楚是知道了什么,失*之后心中愤恨,所以才要和她打擂台。

    “你不知我的难处……”她款款开口,心中想着措辞,怎样才能缓和旧怨。

    这一段日子的偏宫幽禁生活,也让她认识到一些现实,终于明白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明白之前对容家的打压有点操之过急,明白了康王这人其实不可依靠。

    现在皇帝极为依赖容楚,托之以军国重任,如果她能以旧情将他争取过来……

    “你可知皇宫是天下最黑暗最寂寥的去处……”她缓缓拭着眼,让一滴泪将流不流盈在眼眶,看起来越发楚楚堪怜,“我进宫不久便得罪了德妃,遭了她的陷害给撵去冷宫,她侮辱我,专把那些女人月事期间的衣裳拿给我洗,洗不干净还得挨饿,寒冬腊月我一双手整天插在冷水里,险些落下了病根……那时候我便想着,只要有人肯照顾我……我……我……”

    容楚的肩膀似乎微微颤了下,宗政惠心中微喜——他终究还是心疼的。

    好在容楚此刻背对她,也瞧不见她此刻皱着眉,搜索枯肠地回想当日的“苦楚”。其实寒冬腊月冷水洗衣是有的,却不是她亲自洗的,她进冷宫时也还有随身的忠心耿耿的丫鬟,自然都是她们代劳,她也想不起来当初那些丫鬟的手指到底怎样了,只记得后来有一个确实手指从此不能弯曲,她嫌累赘打发出宫了,今日想起来,正好套在自己身上。

    容楚背对她躺着,不断擦手指,用玉搔子搔肩头,看起来就像是肩头微动一般。眼睛却看着矮榻斜对面挂着的一块玉版,玉版玉质极好,光滑清晰,正映出宗政惠此刻神情。

    容楚垂下长长睫毛,掩住眼神里一丝讥诮。嘴上却及时发出一声唏嘘。

    听见这声似有若无的唏嘘,宗政惠便似得到了鼓励,捧住了脸,抽泣着道:“……我知我是做错了事……但……孤身一人在深宫无所依仗……你可知那样的苦……”

    她自指缝里偷偷地瞧容楚,见他肩头又动了动,终于慢慢转过身来。

    宗政惠心中大喜。

    她就知道他对她还是有情的!

    “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容楚沉默半晌,道,“您在宫中艰难,微臣也明白。好在您如今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陛下毕竟是您的亲生子,虽然暂时在永庆宫休养,但只要您愿意,陛下一定很乐意接您回宫颐养天年。”

    宗政惠心中冷哼一声,明白他的意思是劝告自己放手,不再争权,他自然会劝说皇帝,送她回宫。想着那“颐养天年”四字,心中只觉愤怒又讽刺——她才二十多岁,难道就真如老妇一般被供起,从此万事不问,在深宫深处等待红颜慢慢枯槁?

    她自然不甘,却从容楚语气中听见了希望,无论如何,容楚已经不似先前冷漠,已经开始替她打算,这是不是预示着一个好的开始?

    “你说的是。”她擦擦泪,柔声笑道,“皇帝终究是我亲生的儿子,亲母子能有什么隔夜仇?我瞧着他是误会我了,我对他却还是一心怜惜,那晚的事,原也不怪他,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你若有闲面见皇帝,便将我这话说了给他听,开解开解吧。”

    “太后能这般想,那是最好不过。”容楚展颜而笑。

    他一笑神光离合,瑰姿艳逸,天地间的光华都似聚于他眸底。宗政惠不知有多久未曾见过他笑容,不禁怔怔瞧着,紧紧抓着床边的手心,忽然便渗了一层细细的汗。

    “太后当日为求生存,不得已……托付他人。”容楚语气顿了顿,脸上掠过一抹不快之色,宗政惠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心里知道他指的是谁。

    “如今有些话不当我讲,但微臣总觉得,如果太后真的想和陛下母子和好,回宫共理朝政,还是要注意和那位保持距离比较好。”

    宗政惠心中一跳,警惕地盯了他一眼,笑道:“外间都是讹传,其实我早已和那边没什么联系。我一介深宫妇人,哪那么容易见外人。”

    她不承认,容楚不过淡淡一笑,“我和太后推心置腹,太后却终究还是不肯信我。也是,换成是我,我也不信,八成还以为是那狡猾奸诈的容楚,又使出了什么离间之计。”

    这话正击中宗政惠心思,她脸皮红了红,急忙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如此最好。”容楚想了想,在床头一按,从一个弹出的密匣里抽出一封信,递了给她,“您可以瞧瞧。至于是非真假,单看您信不信了。”

    宗政惠看看那不同于南齐形制的信封,心中一紧,赶紧取出里头的纸张,目光一扫,脸色已经大变。等到看完,手指已经微微颤抖。末了却将信纸一扔,低喝:“不可能!”

    ------题外话------

    最近忙得魂飞魄散,很想就更新六七千字,临到上传更新时,还是在内容框里继续写了两千字,反正多或者少,大家明白我一直尽力就好。

    今儿章节也算解了之前的某个悬案,某些担心公公纯洁度的洁癖*好者,是不是可以眉开眼笑地放心了哈哈。还有说看到公公和太后互动就给票的,嘿嘿我爪子已经摊开了——拿来吧,亲?

    ☆、第四十章 寻妻

    容楚微笑,笑容淡淡讽刺,却不说什么。

    宗政惠又忍不住将信拿起来看,这是几封相互来往的信,最初是一位南齐官员写给某将军的信,称已经按照上头吩咐,拿出了城外围城防图,又说近期有机会出城去上府大营一次,正好可以完成任务云云。信中还提到了赏金,又请代问耶律大帅安。

    回信更简单,只说稍后会有安排,也请代问对方主上安,己方大帅对此已有安排,待到破城后,挥师南下,自会遵守相关约定。

    之后又有来往,话说得更含糊,那南齐官员询问一旦城破如何保证他的安全,那边答复说可以将他接走。

    看到这里,傻子也能明白这是指哪次事件。

    北严破城!

    近年来曾经和南齐作战的耶律将军只有一位,就是西番大帅耶律靖南。

    南齐这边,能和耶律靖南有约定的,会是谁?约定的内容又是什么?

    宗政惠的脸白了。

    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在那段时间,康王掌着京中军权,受命总管西凌战事,甚至节制着外三家军……

    而北严的突然破城,一直是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绕过两大军营,直穿本地人都不太清楚的山腹道,如果说没有内奸,谁也不信。

    但怀疑这事和捅出这事是两回事,朝中一直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都知道这事必然牵涉很深,所涉及的罪名让人不寒而栗——叛国!

    “你这个……”事情太重大,重大到她不敢相信,捧信的手指都在发抖,忽然厉声道,“这样的信怎么会到你手里?那这个和西番勾结的官员,人在何处!”

    涉及到她的江山,她瞬间也脱去了刚才的楚楚之色,现出凌厉和张牙舞爪。

    “我一直在查这事。”容楚平静地道,“这是我的属下从西番耶律元帅府中盗来的。这些东西之所以还留着,我想是因为,有人希望凭借这东西,将来挟持我朝权贵,继续未完的大业。至于那个官员……”容楚一笑,“北严推官吴大伟,这一年多一直托庇于西番,被我派人使计逼出西番,回到南齐。目前正在丽京。”

    宗政惠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绞扭着,“……他就算回来,也不该回丽京……”

    “不回丽京难道回北严?”容楚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宗政惠忽然激动起来,尖声道:“那这推官在哪里!”

    “现在就是太后您验证真相的时刻了。”容楚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模样,“您现在赶回去,或者可以打听一下,康王殿下今天到哪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如果来得及,说不定您还能瞧点好戏。”

    宗政惠将信将疑盯着他,容楚只是阖眼微笑,轻轻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宗政惠终于决然起身,再不犹豫快步出门,在迈出门槛那一刻,她听见容楚声音轻淡若无般道:“小惠,别再骗自己。”

    宗政惠背影震了震。

    小惠……

    多么久远的称呼。

    久远到她自己也不记得,在当年,容楚到底有没有这般唤过她。然而此刻听来,满腹心潮忽然都涛声拍岸,溅了一片碎玉乱琼。

    她急切又近乎茫然地走出门去。

    容楚等她背影消失,才吁出一口长气,眼底露出疲惫之色,拍了拍手。

    周八从回廊顶上跳下来。

    容楚闭着眼睛,脸色微白,神情是落定尘埃后的平静,“收拾行装,今晚出发。”

    康王拐进巷子,眼见周七那一群人押着一个影子,飞快地闪进了巷子尽头一道门,中间那身影仿佛有点熟悉,他一眼瞥过,脸色便变了。

    好像是那个北严推官……

    这是他的心病,梗在心里不敢发作,此刻瞧见这条人影,便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这人他原本不认识,一个边远小城的推官,尊贵的王爷当然不应该认识。

    他当初命人秘密安排和西番联系,西番方面要求拿到北严的城防和周围路线图。他对此的命令也是层层下去的,最后执行的人,他只隐约知道是北严的一个推官,却不知道是谁。西番事败后他下令封口所有人,但这个推官却在城破当日失踪,他以为这人死在战争中,也就没有再问。这事随着当初耶律靖南败走,也便算过去了,似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当初太史阑状告他贪腐,也没能扯出这真正要命的事,他为此还很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行事缜密。

    这事一开始是西番联系他,力劝他夺取南齐大位。说他身为先帝剩下的唯一亲弟,应该是这皇位名正言顺的主人。只要他有心,西番愿意全力配合,先打开北严的缺口,兵锋南下,助他得兵权反戈丽京。事成之后,西番只要西凌一个行省便够了。

    他原本不同意,觉得冒险,再说他心底还有个秘密,觉得这皇位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他拿不到,将来也等于拿到了。但经不住西番撺掇,渐渐也觉得,日后毕竟是日后的事,宗政惠这女人又野心勃勃,不好拿捏,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终究还是不如在自己手里来得舒爽。也便应了。

    之后便试探着和西番交涉,先命人献上了北严的密道图。后来又钻了修筑沂河坝的空子,搜罗了大批银两,购买些精巧稀奇玩意哄宗政惠欢心,拿到了丽京的部分兵权。就等着西番破北严,一路南下,他就可以请缨率兵出战,然后里应外合,反扑丽京,夺取大位。

    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第一步折戟沉沙,西番大军,竟然北严内城城门都没能跨进一步!西番大帅,竟然在七日围城之后,败于城下,重伤狼狈而回!

    第一步走不通,后面多少雄心壮志都成泡影。而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康王想到这事就恨得牙痒痒,可以说他对太史阑的恨绝不下于宗政惠对她的恨。但正因为如此,他不敢对太史阑太快下手,怕被太史阑身边那个精似狐狸的容楚察觉,顺藤摸瓜就找到线索来怀疑他,容楚那个人,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千里外一只狼翘翘尾巴,他就能知道那狼看中的是哪只兔子。

    到得后来,太史阑羽翼渐丰,他再想下手也迟了。太史阑身边被容楚的龙魂卫护卫得滴水不漏,派去的人根本连她一里周围都无法接近。他相信宗政惠一定也有想出手,但一定也是这个结果。

    这天下,容楚想保护一个人,就没有人能啃她一口。更何况太史阑本身就精细敏锐。

    这绝大计划搁浅后,他越想心越慌,干脆断绝了和西番的所有联系渠道。没想到就在半个月前,这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吴推官是以西番皮草商的面目出现的,在他出外的时候拦住了他的车轿,说要献上一件无比珍贵的大氅。他来了兴趣召见,结果这人送上包袱里没有大氅,只有一团西番出产的荆藤,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他看完纸条,冷汗就下来了。

    当即密室召谈,那吴推官竟然说他当初在北严城破之后,立即出城,顺着那条山中密道,一路出境,到了西番。隐姓埋名过了一阵日子,谁知道身上银两带得不足,日子渐渐便过不下去,本来还不想回来,又接连遇上倒霉事,无论如何都呆不下去,只好回国。

    回来后依旧倒霉事不断,逼不得已只好找上王爷,只求王爷看在当初他拼死以报的情分上,给他一点活路。又说他既然敢来,自然早已有了安排,如果他今日失踪,明日怕便有一些对王爷不好的流言要传出来。

    说白了就是敲诈勒索来了。康王心中又怒又笑——真是个找死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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