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事后追帐,自然是姐姐承担责任,反正他是弟弟嘛,弟弟要听姐姐的话,麻麻说的。

    “哎呀!”容叮叮忽然双手一合,眼睛爆亮,“咱们把自己送去当礼物!”

    容当当的手指险些真的卡到链条里,难得地眯起了漂亮的长眼睛,“啊?”

    “苏姨姨说爹爹麻麻是好大好大的官儿,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嘛。”容叮叮越想越兴奋,“他们没见过的,不就是我们?弟弟你说,他们见到我们,是不是会很欢喜很欢喜?”

    容当当撇撇嘴,“不是吧,他们要真欢喜见到我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阳光下男娃娃鼻子皱着,有些不满的模样。

    容当当对于难见父母,其实很有几分介怀,只是从小深沉,不肯说出口罢了。

    “哎呀,爹爹麻麻忙嘛。”女娃娃手一挥,满不在乎模样,“当当你不要总记着啦,爹爹麻麻的信和礼物还少吗?”

    容当当抿抿嘴,慢吞吞玩着自行车链条,“可是,苏亚姨姨,十七叔叔,容榕姑妈她们一定不欢喜,他们也不会给我们下山的。”

    “偷偷地不就行了吗?”容叮叮气壮山河地小手一挥,“是去看爹爹麻麻啦,又不是去玩!”

    “姐姐,你真的决定了吗?”当当的细长眼睛转了又转,那声姐姐喊得颇诚恳。

    容叮叮笑出右颊的小酒涡,“当当,你不想爹爹麻麻吗?”

    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对笑了半晌,随即容叮叮皱皱鼻子,“那么,我们来商量个办法,怎么瞒过李爷爷,李叔叔,韦雅姨姨,容榕姑姑,苏亚姨姨,十七叔叔、唐师兄、黄师兄、尤师姐……”她扳着手指数了半天,把十个手指数了一遍一遍,数到眼睛发直,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来,“……瞒过她们,逃下山……”

    “哦,其实也不难……”容当当从屁股后头抽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

    本子上歪歪扭扭,第一张“如何蒙x爷爷叔叔姑姑等等……”。“蔽”字不会写,就一个叉代替。

    第二张“出走路线图”。

    第三张则贴着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写着“江湖行走十三计以及十三忌。”其中包括“遇林莫入”“财不露白”等路人皆知的经典指导总结语。

    看字迹新旧以及资料完整程度,很明显不是刚刚弄好的东西。

    容叮叮撅着屁股,看了半晌,问弟弟,“当当,什么叫财不露白?”

    “笨蛋。”容当当薄唇一撇,“就是财宝不要在白天露出来啦。”

    “哦,但是银子那么亮,晚上露出来不是更容易被看见吗?”

    “……笨蛋。谁叫你晚上把银子露出来呢……”

    “哦……可是当当,为什么银子这里,你后面写容叮叮啊。”

    “你是姐姐呀。”容当当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姐姐,“姐姐不都要养弟弟吗?银子当然都是你出。”

    容叮叮思考了半晌,摇头,“麻麻没有说姐姐要养弟弟,麻麻倒是说过男人要养女人。”

    “等你长出咪咪,我养你还差不多,你现在算女人吗?”容当当细长的眼睛一眯,甚鄙视。

    “什么是咪咪呀?”

    “景泰蓝哥哥说的,女人有咪咪,男人有弟弟,弟弟遇上咪咪,就有了叮叮当当。”

    容叮叮摇了摇头,对这个过于抽象的解释不以为然,也没什么兴趣,只道:“咱们去了丽京,去找景泰蓝哥哥吧。”

    “找他干嘛?”容当当立即想起爹爹嘱咐的“男孩子要保护姐姐,不能让姐姐和任何除弟弟之外的师兄哥哥们太亲热”的慎重告诫。

    “借钱呀。”容叮叮笑眯了眼睛,“麻麻说景泰蓝哥哥很有钱,养得起很多百姓,我们可以找景泰蓝哥哥要过去三年的压岁钱。”

    不得不说,容叮叮小公主,活泼大气,甜美可亲,更有一项十分接地气的爱好——爱钱。

    她爱钱,却不怕花钱,她喜欢钱花出去时候的痛快,更喜欢钱收进来时候的叮叮之声。

    容当当诸事爱算计,唯独对钱很淡漠,周身充满郡王府未来继承人蔑视天下钱财的气场,听见这句,细长的眼尾鄙视地瞥一瞥,懒得评说。

    两个脑袋头碰头凑在一起,开始研究计划的具体可行性——如何脱身、逃脱路线、随身物品……

    又过了几天,山下逢集的日子,因为最近几天叮叮当当都表现完美,被特批双双下山逛街,两人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跟着苏亚阿姨和十八叔叔的马车,一路去了山下集镇。

    叮叮当当骑自行车是经过太史阑特批的,她认为这是一项极好的运动,只是以往两人嫌路远,不肯骑车下山,这次不辞辛苦地骑了车子,苏亚和赵十八都很满yi。

    两人的自行车后面照例有一个小空箱子,用来放等下购买的物品。其实两人的供给,什么都不会缺,但太史阑希望孩子接触社会,懂得生活,懂得和人打交道,所以日用品常常他们自己买。

    山下小镇春滕镇,大多数人也是李家附属,早见识过这两辆短腿自行车,一开始看两个小家伙骑着这矮矮的小车子还要发笑,如今也已经见怪不怪。

    正因为是在遍地熟人,安全性绝无问题的春滕镇,所以苏亚和赵十八也没把两人看太紧,两人说在街上遇见相好的朋友,要一起去看童子布袋戏,苏亚便让他们自己去了。

    两个孩子进了布袋戏的会场,过了一会出来,后来还跟着年纪相仿的两个男孩。

    “大虎二虎,你们一直说要骑这车子是吧?”容当当拍拍自行车,“今天借给你们骑。”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容当当则提出要求——布袋戏后把车子骑出来,在苏亚和赵十八视线可及的地方转一圈。之后每半个时辰都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次,但不要露正脸,远远地让他们看见车子就行了。

    两个孩子没口答应,容当当又警告了他们不能弄坏车子之后,便牵着姐姐拔腿要走。

    容叮叮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身,对发小大虎二虎张开双臂,眯眯笑,“来抱抱!”

    “走啦!”容当当一把拽走了他的拥抱狂姐姐……

    半个时辰后,采买物品的苏亚和赵十八,看见叮叮当当的车子从布袋戏棚子里出现,往镇东头去了。

    时辰还早,两人也没在意。想着他们大概去镇东头的打铁匠那里玩。两个孩子嘴甜脑子灵,十分讨喜,在这镇上粉丝无数,到nǎ里都有玩乐吃喝。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亚和赵十八听见两辆车子从镇西头过。

    嗯,应该是去找西头绣坊的云娘姐姐。

    苏亚看了看那车子,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想不出来问题所在,便也没在意。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亚和赵十八听说两辆车子停在镇南头停花小馆的后面,猜着他俩可能是去吃停花馆的花式面。

    之后时不时的,两辆车子撞进视线,苏亚和赵十八也没有多管。

    这两人因为身份原因,骨子里都是宠孩子的,都希望把自己的小主子捧天上去,都觉得两个孩子也好久没下山了,多玩一会儿也可以。

    如果换容榕来,大抵中午便要把他们给拎回去,容榕对孩子的管教更为严格,两个孩子亲她也怕她。

    直到半下午,两人想着再不走就要在镇上过夜,便寻着自行车过去,结果晴天霹雳地发现,骑车的竟然是大虎二虎!

    两人大惊,在全镇查找,哪有还有两个孩子的影子?苏亚这才想起先前的不对劲之处——两辆车子后面的小箱子不见了!

    换句话说,那箱子不是空的,两个小混蛋是有备而溜。

    虽然知道了孩子是自己逃跑的,不是被掳的,但两人还是心急如焚,在发动全镇人寻找同时,又急急通报山上,顿时李家上下都翻了天,李扶舟出关亲自寻找,所有弟子出动寻人,连一根草都要拔起来看看后面有没有藏人。

    遍寻无获,毫无线索,最后还是李扶舟灵机一动,亲自去查看叮叮当当的卧房,才在枕头下发现一张歪歪扭扭的“告别书”。

    “爷爷叔叔,韦雅阿姨,还有别的叔叔姨姨师兄师姐们,叮叮当当回家啦,谢谢你们四年的照顾,不用找我们,我们认得回家的路哈。”最上面一排是叮叮的字迹,下面一排工整些的是容当当的,看样子是临时加上去的,“叔叔,咱们和你告别了,自己回家了,不是离家出走哦,你知道怎么和爹爹麻麻讲的。”

    李扶舟唇角微微一弯——这两个小滑头。

    随即他神色便转为怅然,小心地叠起信纸,负手行到窗边。

    七月窗外秋花正好,乾坤山云遮雾绕,天地都在一片濛濛之色中沉静,唯他心思起伏依旧如涛。

    他们……终究是走了。

    这些年他们在他身边,一日日长成,就似看见她亦在身侧,由漠然至笑颦相向。

    空了一处的心,也因此似得圆满。但内心依旧明白,一直都明白,筵席终将散,月圆终会缺,乾坤殿中蔓殊沙花开如海却是幻景,在下一次风雨到来之前寂灭。

    不过也无妨,此生能有这一段相遇,能得她一段付托,终究不枉。

    三千霓虹星雨过,总有属于自己的那一颗。

    就这样罢。

    ……

    那封广而告之的“告别书”,让所有人终于深切地明白——两个小混账,跑啦!

    无奈之下,李家只得火速通知国公府和总督府。

    ……

    三天之后,无名县,两个孩子遇见一个穷苦汉子,打听到他想去江浙行省投亲,便称自己也是要去江浙行省,路上却和姑父失散,请和这位一看就很善良的大叔相伴而行,并诚恳地请大叔吃了一顿饱饭,第二天,这位大叔便多了两个“侄子”,雇了辆马车,一路慢慢前行。

    十天之后,在鲁东行省,这个马车和一群去江浙跑生yi的商队同行,谁知道半道上遇见山匪,所有人都被掳走,只跑掉了汉子的那对“侄子”。

    十二天之后,那对极东大侄子住在客栈,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住客栈很引人注目,虽然两个孩子说大人随后就到,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当晚客房里似有异声,第二天掌柜的来敲门,却发现一个年轻人赤条条晕在地上,两个孩子已经不见踪影。

    十四天之后,那对极东大侄子在街头卖艺,无意中撞到了路过此地,前往京中述职并升迁的原西凌按察使夫人的车驾,一番惊吓之后,夫人听说两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也要去丽京投亲,路上却被山匪捉去了姑父,好容易死里逃生,盘缠无着街头卖艺,只想着去丽京看爹爹一眼,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将两个孩子收留了,跟着车队一起走。

    之后便一路平静,再过半个多月之后,按察使夫人车驾抵达丽京。

    ……

    “哇,好大的门楼。”极东大侄子们仰着头,两眼放光地盯着丽京高敞的城门。

    极东大侄子们小脸雪白,眼珠乌黑,穿着一模一样的竹青色小袍子,黑色小靴子,仰着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可爱水嫩得让路人侧目手痒,都恨不得去捏上一把。

    按察使夫人看着那对小小身影,有些不舍地吩咐嬷嬷:“去问问叮叮当当,他们的家在哪,安排人给送过去。”

    “是。”

    想了一想按察使夫人又道:“如果两个孩子家里有什么困难……你们看情形斟酌,再接回来也可以,家里不缺两个孩子饭吃。”

    “是。”嬷嬷们喜笑颜开。

    这段日子相处,两个小混蛋,一个嘴甜一个机灵,早把众人都哄得贴心贴肺,恨不得他们不要回家才好。再说众人也都认为,如果是豪门巨富之家,怎么可能让四五岁的孩子走老远的路来投亲?想必家境贫寒。

    极东大侄子们听说要送他们回家,便请嬷嬷带到夫人轿子前,给夫人道谢。

    “夫人。”容叮叮牵着容当当,认认真真给按察使夫人行礼,顺手递上两张卡片,“一路谢谢您照顾啦,这是我们的名片,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好啦。”

    夫人失笑,接过“名片。”原来是两张质地颇为坚硬的萱纹纸,正面歪歪扭扭写着“容叮叮”,反面则更歪歪扭扭写着“前市大街四明巷。”

    夫人以前到过丽京,隐约觉得这地名有些熟悉,却也没在意,只觉得两个孩子好玩,含笑收了,又嘱咐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才命人驱车送他们回去。

    车马辘辘,极东大侄子们坐在车上,眼珠子骨碌碌转。

    容叮叮欢欢喜喜,扳指头算今天可以收到多少见面礼,容当当却满面沉思,小脸严肃。

    “当当,你为什么不欢喜?”

    “你欢喜才奇怪,你怎么不想想,咱们是溜出来的呀。”

    “是呀,那又怎么了?咱们大老远地来了,爹爹应该很欢喜呀。”

    “我倒觉得他会先惩罚咱们不听话……”

    “呃……不会吧……麻麻在也许可能……爹爹……爹爹很爱我的!”

    “爱你才打你……想想怎么屁股不挨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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