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半夜,躺下就懒得动弹,仰头看着星空,半响依稀听见玉妙彤的哭声。

    “你妹妹哭了。”

    “她哭我能怎样?”玉入禅懊丧地说。

    “你血还流吗?”

    “托小前辈的福,不流了。”

    “那就补上两刀吧。免得援兵追不上来。”金折桂提着匕首,示意玉入禅伸手。

    玉入禅一凛,忙道:“待我去刻字留下线索叫他们跟上。”不敢跟金折桂要匕首,赶紧爬起来用石头在地上摆出玉字,见自己起身后,金折桂枕着手臂躺在地上,念念有词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登时明白她是不乐意自己躺在她身边,才逼着他起身去留线索。

    我是小人,她是恶人……玉入禅腹诽道,待玉妙彤的哭声没了,赶紧催着金折桂:“快去吧,妙彤是直性子,若是她冲撞了那些人,那些人未必不会杀了她。”

    “走。”金折桂也从地上站起来,毕竟在鲜卑人眼中,南山重于金蟾宫重于玉妙彤,若出了事,金蟾宫被丢下也不一定。

    二人又快步向那一线天去,先绕过巨石堆,到了巨石堆后,才瞧见一道只比巨石堆高出半尺的隧道,隧道只能通过两人,抬头虽看不见天,但光滑的巨石将天上星光映射到隧道顶上,就如看见一道青天。

    这隧道十分不好找,为叫人跟上,玉入禅在洞口用血写上了玉字。

    玉入禅、金折桂二人小心地向隧道里走,不时头顶有蝙蝠掠过,脚下嘶嘶作响的,却是被惊醒的蛇。

    一线天中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玉入禅走在前面,几次回头想要趁着黑暗偷袭金折桂,他心知只要自己用力地将她的头推向两边突起的石头上,她必定一命呜呼,只是几次回头,总会莫名地畏惧地转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金折桂因疲惫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深邃的隧道里回响,玉入禅立时一个哆嗦,仿佛被她看穿心思一般,咳嗽一声,“没想什么。”

    “最好没有。”

    “……你用的什么香?”玉入禅嗅了嗅,隧道里满是蝙蝠爬蛇的粪便,污浊之中,一丝清香始终漂浮在他身后,不近一步,也不远一步。

    “我不用香。”

    玉入禅待要说那八成是女儿体香了,背后却被人抵住,待以为金折桂要杀他,就依稀听见前面隧道里有声音传来,听着是两个中土人说话。

    “娘的,走了这么远,才说有柔然的信物,才叫我们将柔然的信物丢在林子里,引朝廷跟柔然为难。你说,那几个蛮子是不是有意支开我们?”

    “这不能够,咱们大人都跟他们说好的。拓跋王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

    一线天里只有这么大的地,后退已经来不及,玉入禅紧张地皱眉,忽地闻到香气向上弥漫,虽看不见,但猜到金折桂已经爬上去了,就两手两脚撑在石壁上,也向上爬去,待爬到一人高,才停下。

    因他们二人动作,蝙蝠又是一阵惊飞。

    “前面有人?”过来的两个奸细低声地说话。

    “有什么人,蝙蝠可不就是晚上飞的?”另一个人不以为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入禅越发紧张起来,受伤的手擦在石壁上,又流出血,手上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先是胆战心惊,随后觉察到是匕首的手柄,赶紧接了。

    “哪里有血腥味?”那两人嗅了嗅,终于一个催促另一个道:“快点火,要是有人追来,咱们就说咱们是去追那些蛮子呢。”

    另一个也因这隧道伸手不见五指害怕地答应了,掏出火折子,待要点燃,脸上忽地挨了一爪子。

    啊地一声惨叫后,惊飞了隧道里的蝙蝠,也吓掉了那人手上的火折子。

    “山魈!是山魈!”被抓的人叫了一声,黑暗里觉察上面掉下来的东西个头不大,不像是人,便慌张地后退。

    金折桂在地上滚了一下,蜷缩着身子,忽地抓起隧道里的石头向一线天顶上掷去,虽没砸到顶上的蝙蝠,但也将两壁上的燕巢击落不少。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两个奸细只当是一群山魈爬下来,吓得鬼哭狼嚎。

    借着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玉入禅两脚撑在壁上,忽地倒悬身子,一刀割断一人的脖颈,听到动静,又猛地向剩下一人砸去,重重地压在那人身上,听他哭号,低声问:“你家大人是谁?”

    见竟然是人,那人就要反抗,玉入禅一时大意,又是一刀割了下去。

    “你怎么能杀了他?”金折桂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找到火折子点燃,“快搜搜他身上。”

    玉入禅掂着匕首,见金折桂探着头,离着他只有两步之遥,手上一紧,稍稍犹豫,将匕首别在腰上,伸手在死了的两人身上摸了一摸,摸出一块铜牌,料到是柔然部落的令牌,拿给金折桂藏在身上,摊手笑道:“小前辈,没旁的了。”将那两人的刀捡起,递给金折桂一柄,又向前走。

    金折桂原准备好玉入禅一动手,就结果了他,不料他拿着匕首也没冲向她,心里讶异,见没问出奸细口中的大人是谁,心里气恼,又不肯此时激怒玉入禅。于是将怒气掩下,又继续向前。

    二人在隧道里跌跌撞撞,待走出一线天,就见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宽阔无垠的草地,与一线天另一端的树林迥然不同,遥遥地似乎能看见一截古长城。

    “咯咯——”怪声从草丛中传来,玉入禅与金折桂背靠背地小心向四周看去。

    金折桂闭上眼睛,隧道中中有蛇鼠爬动的声音,习惯了静寂,此时听到怪声,便闭着眼向那边走去,走了二十几步,睁开眼,就见眼前躺着四五个御林军打扮的人,其中四个人已经凉了,剩下一个,喉咙被割破,但侥幸留下性命。

    “你们是奸细?鲜卑人为什么杀你们?”玉入禅过去按住那人汩汩流血的脖颈。

    那人睁大眼睛,哆嗦着指了指身后同伴。

    金折桂过去翻,将死人推开,在那人身上摸索一会,翻了翻,没寻到什么,却见原来那人压着一块铜牌,看铜牌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偷来。将怀中那块拿出来,两块对比一番,见两快铜牌虽相似,但俨然不是一个部落的。

    “我瞧瞧。”玉入禅接过牌子,仔细分辨一番,“一线天里的人拿着的是拓跋部落的却以为是柔然的,这死人压着的却是柔然的。莫非,你们大人跟拓跋部落勾结,想挑拨慕容部落、朝廷向柔然出兵?”

    那嘴里不住发出咯咯声的人眨了眨眼睛。

    “然后柔然部落不知怎地听到风声,就将计就计,冒充拓跋人跟你们搭上线,把祸事推到拓跋部落,想挑拨慕容部落、朝廷向拓跋部落出兵?”玉入禅沉吟着,难怪杀几头马,还要这般兴师动众。

    那人又渣渣眼睛。

    “你们大人是谁?”金折桂撕下一个死人的衣裳,叫那人沾血写出来。

    那人生怕金折桂、玉入禅不救他,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写下三横一撇,忽地听见一阵铁骑声,眼睛猛然睁大,随后竟是惊骇之下咽气了。

    “小前辈!”玉入禅、金折桂二人赶紧站起来,见前面穿着御林军衣裳的柔然人发现丢了铜牌去而复返,又见此时要躲回一线天也迟了,不禁双双心道:我命休矣!

    ☆、84、慕容、拓跋、柔然

    84、慕容、拓跋、柔然

    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四匹骏马驮着四个令人胆寒的柔然武士冲来,玉入禅拉了拉衣襟,心想自己死了,可万万不能叫人瞧见他胸口的字,待要发狠用刀子割下胸口,免得死后受辱,又没那狠心。

    金折桂手上的刀子抖动两下,心知柔然武士杀他们就跟杀小鸡一样,就也没动弹。

    “天,很蓝。”玉入禅想说出一句话显得自己临危不惧,两只膝盖发软,竟是巴不得跪下求柔然武士饶他一命,可眼瞅着身边那比他矮一头的人没动弹,他就也没动。

    金折桂听玉入禅此时还有心看天,就也仰头看了一眼。

    只见苍穹比之草原更浩瀚,湛蓝的晴空中,朵朵白云漂浮,两只苍鹰盘旋在云端。

    “下辈子,我再不想遇上你这扫把星。”金折桂提着刀,细想若是玉入禅不想报复她,她就会跟阿大他们汇合,也就会跟金蟾宫、南山汇合,如此,他们都在一起,就没人动得了金蟾宫、南山,如此,他们也不会在这边等死。

    “哎——”玉入禅看金折桂提着刀向前走了一步,只当她要硬来,叫了一声,一把将她抱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柔然好汉,我们是……”不等他求饶的话说出,就听一声倨傲的嘶鸣响起,一线天中,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跳了出来。

    “小前辈,老九!”玉破禅喊了一声,纵马弛来。

    “破八,大黑!”金折桂欢喜地叫着,挣脱玉入禅向一线天奔去。

    玉入禅颓然倒地,待不想叫玉破禅看见他下跪的模样已经来不及,勉强站起来,跟着金折桂也向一线天奔去,满心不甘地想苦头他吃了脸他丢了,到头来,英雄还是玉破禅。

    黑色骏马又是一声嘶鸣,那奔过来的柔然武士脸色大变,胯、下的坐骑不安分地跳了起来,任凭他们如何拉扯缰绳,挥舞鞭子,胯、下骏马听见马王召唤,依旧仰头鸣叫不止,不一时,四个极擅骑射的柔然武士被甩下马。

    那四匹骏马向黑马奔来,又随着黑马向柔然武士冲了过去。

    柔然武士提着刀,脚下跳开,待要杀死坐骑,又被黑马上的玉破禅鞭子抽中,待对付玉破禅,那四匹马高大魁梧,一撞之下,险些将他们肋骨撞断。

    如此,任凭柔然武士身强力壮、武艺精湛,也无法施展,不一时,其中两人被马践踏断了腿骨,一人胸口受伤,一人被玉破禅用鞭子勒住,托在马后无法抽身。

    “破八,你来的正好!”金折桂只觉得此时黑马上的玉破禅亮眼得很,大难不死,又凑上前去,见玉入禅在马上向她伸手,将手递过去,待被他拉上马,又高兴地抚摸黑马的脖子,想起金蟾宫、南山两个下落不明,又愁眉不展。

    玉入禅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见一线天里又有动静,扭头去看,就见金将晚、梁松、蒙战、阿大四人骑马出来了,后面再跟着的,就是慕容部落的五人,那五人还老老实实地在头上绑着金折桂的衣摆。

    “这些人是……”金将晚看向那被拖在黑马后哇哇大叫的人,见那人即使被拖在黑马后依旧有力气翻身,不禁咋舌不已,心想若外族人都这样,那沙场之上,他可就遇到劲敌了。

    “是柔然的人。”玉入禅赶紧将铜牌递给金将晚,撇去他要杀金折桂,金折桂插他手在他胸口刻字的话不提,将其他的说了一通。

    金将晚看玉入禅胸口满是血,就说:“梁大侠先给入禅上药。”看着绿茫茫一片草地,心想这草地上怎么寻人?

    玉入禅怎肯叫人看见他胸口那三个字,咬牙硬撑着说:“金叔叔,我没事。找妹妹还有金弟弟要紧。”

    “父亲,叫范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把南山弄到中原来的。”玉破禅把马驱来,金折桂骑在马上俯身对金将晚说。

    “……先回去,不管是拓跋还是柔然,扬州那边初初平定,如今,断然不是向关外出兵的时候。”金将晚沉吟道。

    “可是蟾宫、南山两个……”金折桂不甘心地指了指,手指一缩,心知金将晚的话说的的在理,宁王、英王刚刚被平定,怎能立时挑起跟关外之民的战事。一时疑心那人临死前留下的是秦王的秦字,那秦王就跟玉入禅一般,是个反复的小人,难保他不是想逼着朝廷向关外出兵,然后再趁乱起事。

    “魁星,快过来。你敢私自去追,已经犯了大错。看我回去怎么罚你。”金将晚令一线天里再出来的人将柔然武士们绑住,然后驱马上前,要把金折桂从玉破禅马上接过去。

    金折桂手一顿,握着鞭子,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不住地转动,此时不去追,等过两日痕迹没了,就算向柔然讨人,柔然也不会还,“破八……”

    “走,咱们去追。”玉破禅心知金折桂姐弟情深,她断然不会似金将晚一般以大局为重未免挑起两国战事就隐忍,缰绳一动,大黑马在几个柔然武士身上闻了闻,就向前草原奔去。

    金将晚原本想着草地上没有痕迹,定然寻不到人,此时见大黑马竟然如猎犬一般会嗅味道,登时不再提什么战事不战事,满心要追回儿子,赶紧纵马跟上去,“魁星,到父亲马背上来。”

    “父亲,追人要紧,没工夫换马。”

    金将晚想想事急从权,便也不去管金折桂跟玉破禅同骑的事。

    玉入禅看玉破禅、金将晚追去了,就也要追,待接近一匹柔然武士的马,手握住缰绳,就觉手如同被烈火炙烧一般疼痛,走了一夜,也没力气上马,只能眼瞅着慕容部落的五人与梁松、蒙战等纵马跟去。

    “九少爷在这边等等,后面有人送你回去。”阿大喊了一声,便也纵马去了。

    玉入禅苦闷地坐在一线天外,稍稍歇息,又穿过一线天回猎场,才穿过一线天,就见洞口处,玉将军也在。

    “老九,你大哥、十妹妹都不见了。你追上那群蛮子的时候,看着他们好不好?”玉将军见了玉入禅,先心疼他脸色苍白、一身是血,随后赶紧问另一对失踪儿女的事。

    玉入禅道:“十妹妹看着还好,还有力气哭,大哥……儿子没瞧见他。”这会子他哪里有闲心去管玉悟禅。

    “玉将军,搜到了,大少爷人在矮树里,头上、肚子上、膝盖上都有伤,又受了一夜风寒,如今发着烧,神志不清。”有人过来汇报。

    玉将军见女儿失踪,长子、三子受伤,脸色越发难看,待问出金将晚等人跟着黑马救人去了,叫人从一线天过去接应,又带着玉入禅回营地。

    回到营地,就已经日上中天,只见出了树林,许多御林军在细心地照看剩下的汗血宝马,原本皇家猎场守卫稀疏,此时十步之内,就有人站岗。营帐那边,听闻太上皇在,就有人敢来偷袭,皇帝带着内阁老臣过来求太上皇移驾。

    “太上皇、皇上,关外蛮子委实可恶!他们欺我天朝无人?!太上皇、皇上,咱们得叫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免得他们越发猖狂!”

    “正是,皇上……”

    “太上皇、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当张扬。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十年来关外部落你争我抢,彼此制衡,才保得我朝门户无人敢扰。冒然出兵,打乱制衡,后患无穷!若是关外部落联合起来对付咱们,那咱们越发危险了。”

    “金阁老,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朝上有老将军数十人,下有少将军无数。不提旁人,金、玉两家的入禅、朝梧,就已经十分了得,何必怕那些蛮夷联合不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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