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刚刚散去,草尖上还沾着露水,初春的早晨略带寒意。魏长泽牵着一头小毛驴,毛驴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池惠悠然地坐在上面,身旁跟着白秋贤,身后跟着惊蛰。

    江枫眠也说要去,池惠却道:“江宗主和夫人年龄也大了,做为江氏未来的宗主,责任重大,不能像我这种散修一样四处奔走,江公子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不能再麻烦你了,至于魏公子,我先借一下,到时再完璧归赵。”

    江枫眠哭笑不得:“池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长泽的心意吗?”

    池惠还未答话,魏长泽却沉声道:“枫眠,我不会离开莲花坞,等池姑娘好了我便回来。”

    江枫眠叹了一口气:“去吧,治病要紧。”

    阳光温暖,春风和煦。魏长泽将小毛驴的绳子抓在手中,不时微笑着看一下池惠,一会问她渴不渴,一会问她累不累。

    惊蛰跟在毛驴后面,蹦蹦跳跳,小孩子精神头就是好,他手搭凉棚遮住阳光暸望远处,春意尽收眼底,叹道:“我还是最喜欢跟着师父四处游历,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当初在异人村的时候,这便是我最向往的生活,现在也是。”

    池惠笑道:“以前是师父教你,现在师父是一个柔弱女子,要靠你保护喽。”

    惊蛰拍拍比在眉山强壮多了的胸脯,自豪地道:“那当然,保护师父是徒儿应尽的职责。师父,您看我们现在像不像一家人?您和魏哥哥是哥嫂,白姐姐是小姨子,我嘛,是小叔子。”

    白秋贤捂着嘴道:“别说还真像。”

    三人大笑起来,魏长泽也忍俊不禁。

    惊蛰又想了想道:“大人倒是齐了,还差个小的。”

    魏长泽脸一红。白秋贤笑道:“惊蛰,小的齐了,咱俩就是多余的了。”

    惊蛰道:“我说过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师父是甩不掉我啦,魏哥哥你放心,如果你想单独和师父在一起,你就当我是白菜,我还帮你们把风,保准不偷看。”

    魏长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好。现在。”

    惊蛰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伸开手臂挡在白秋贤面前:“白姐姐,不准看!”

    白秋贤配合地转过身去,双手捂住眼睛,两人背对着他们,肩膀抖动,显然在憋着笑。

    魏长泽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池惠一眼,她朝他微微点头,嫣然一笑。这一笑里饱含认可、允许的意味,他心里霍地一下亮了,低头弯起了唇角,收短了小毛驴的绳子,紧紧地拽在手心。

    小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铜铃叮当作响,两人不语,把身后那两个人越甩越远。池惠突然道:“要不,给它起个名字?”

    魏长泽猛地抬起头,他还在回味惊蛰刚说的“还差个小的”,想像着一家三口的样子,这会池惠就想着给“小的”起名字了?

    池惠不明所以地看着魏长泽那又惊又喜、惊多于喜的脸,指着小毛驴道:“我是说,它。”

    “哦。”魏长泽有些失落地又低下了头,“你来起。”

    “我?”池惠兴趣盎然起来,“它一走路就发出叮当声,要不,叫小叮当?”

    “挺好的,”魏长泽道,努力压下了上扬的唇角,“挺可爱的名字。”

    池惠看出了魏长泽那明显带着取笑的语气,不满地扬声道:“哎,笑什么,我的名字都这么随意,你还指望我给它取个有意思的名字?它比我重要吗?”她才不说自己其实是个起名废呢。

    魏长泽将小叮当停了下来,郑重地看着池惠,认真道:“当然是你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你……”池惠心头一颤,竟羞红了脸。

    魏长泽已经做好了她打哈哈糊弄过去的准备,没想到她这么一副受用的样子,眼见表白被接受,心中像一朵莲花怒放开来。两人互相凝望,眼里只有彼此。

    这时惊蛰终于忍不住了,远远地在后面喊:“好了吗?”

    魏长泽转过头,淡淡道:“好了。”

    那两人这才转过身,追了上来,欢笑声响彻一路。

    临近正午,几人走入城中,在一间大宅前停下,门前有一块空地。池惠往大宅瞧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三个大字:莫家庄。

    魏长泽小心翼翼地扶着池惠从小叮当身上下来,道:“饿了,进城去饭馆找吃的。”

    惊蛰拍拍身上的包袱:“不是有带干粮吗?”

    魏长泽道:“你师父体弱,干粮冷硬,容易肠胃不适。现在城中有热饭吃,荒郊野外无热饭再吃干粮不迟。”

    惊蛰笑道:“还是师丈想得周到。”

    池惠举手做欲打状,惊蛰绕到魏长泽身后:“师丈救我,师丈救我,师父要打我啦!”两人嘻嘻哈哈地围着魏长泽追打起来。

    魏长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身后的大宅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大夫!大夫呢,不是叫了大夫吗,怎么还不来呢!”身后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追了出来,喊道:“二夫人!二夫人!……”

    莫二夫人没跑几步,就绊倒在地,小女孩也重重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体僵硬,脸色铁青,一动不动,莫二夫人咬咬牙,不顾崴伤了的脚,爬起来抱起孩子一瘸一拐又跑了起来。

    魏长泽与池惠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奔上前,从莫二夫人手中夺过孩子道:“夫人,我来帮你抱,你带路。”

    孩子乍一被抢,莫二夫人正欲喊叫,见他背着剑,一看就是修仙的,这才放了心,话不多说,领着魏长泽向医馆跑去。

    魏长泽抱着小女孩儿,隔着衣服都感觉到她浑身滚烫,眉宇间有股黑气,不像是病了,倒像是中了什么邪祟,便找了个平整干净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小女孩约七八岁,双目紧闭,睫毛修长,是个美人胚子。魏长泽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紧闭的双眼道:“夫人,孩子像是中了邪,可是晚上去过什么地方?”

    莫二夫人道:“昨日下午出去玩,迷了路,找到半夜,回来就昏睡过去,早上怎么也喊不醒。”

    魏长泽略一点头,莫二夫人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幸好这种低阶的邪祟最多也是作弄一下的小孩子,还不需要他动手。

    魏长泽笑了笑,对惊蛰道:“过来,把这个小妹妹抱起来。”

    惊蛰不明所以,一脸茫然,但也听话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才刚站起,小女孩如同被封闭的口鼻突然打开,“哇”地哭出声来,眉宇间的黑气瞬间褪去,眼睛也睁开了,看着眼前陌生的惊蛰,挣扎着哭个不停。

    惊蛰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忙将小女孩扔到莫二夫人怀里。

    莫二夫人喜极而泣,抱着女儿摸着她的头道:“好怜儿,醒了就好了。”又不停地向几人躬身致谢。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跨出庄门,衣着华丽,体态肥硕,满面油光,下巴右边一颗大痣,痣上还长着几根约一寸长的毛,身后跟着刚追出来的那个丫鬟。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吵什么吵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莫二夫人低声道:“老爷,怜儿病成这个样子,我让青桐去叫了大夫,却半天都没有来,我只好自己抱着去找,幸得这几位仙师救了怜儿。”

    那个叫青桐的丫鬟听到这里,往后缩了一步,头低得更低了。莫老爷这才负手踱步过来,看了一眼莫怜,对青桐使了个眼色,那青桐便从莫二夫人怀中抱起莫怜回庄里去了。再看向魏长泽等人时,莫老爷立刻像换了一个人,脸上堆满了笑:“多谢几位仙师救了小女!请仙师赏脸到鄙府上坐坐!”

    这可真不是客套话,修仙问道的仙门世家在世人眼里是被上天眷顾之人,巴结还来不及,能因此结交那更好不过了。

    魏长泽自然不稀罕去他府上“坐坐”的,正要推辞,池惠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在莫老爷的带领下进了莫家庄,庄里极大且豪华,亭台楼阁水榭应有尽有。刚进门,就听里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刚还哭着喊着的跑出去,现在又回来了,是死了吗?死了还抱回来做什么,晦气!”青桐低声道:“大夫人,二小姐没有死,刚出门被路过的仙师救了。”

    “仙师?”莫大夫人的声音立刻提高了一度,充满了谄媚的笑意:“仙师在哪里?怎么不早说!”青桐道:“就在门口。那位十几岁的小仙师极其厉害,抱了一下二小姐就好了。”听得出,她似乎将“抱”字咬得特别清楚。

    莫大夫人哼了一声道:“抱?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呆会再找你算帐!仙儿,走。”便是身上钗钗环环的叮当声一路向厅外移来。

    池惠心道,这位夫人跟她的“小叮当”一样,一走路就响。

    刚进厅就看到莫夫人脸上堆着笑向他们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莫夫人道:“我道是今日早上为何有喜鹊叫呢,原来是有仙师临门!”又往后招招手,将女孩拉到身前道:“仙儿,还不快见过几位仙师!”

    莫仙扭扭捏捏、一脸敷衍地行了礼,莫夫人又赔笑道:“各位仙师,请里面坐!”又对旁边的丫鬟尖声道:“青桐,那丫头又没死,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仙师上茶!”这莫夫人一笑一骂的转换极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人呢。

    青桐应声去了。莫夫人的眼光越过几人落在惊蛰身上,笑眯眯道:“小仙师,听说你抱了一下那丫头就好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么有本事。”

    惊蛰对莫夫人的语气不爽,却也有礼道:“多谢夫人夸奖,我天生身上阳气重,可能邪气见不得我吧。”

    莫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各位仙师,我莫府的情况诸位也看到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必然是要招婿入赘的,我见这位小仙师一表人才,年龄与我女儿相当,不如……”

    话未说完,连反应最慢的惊蛰也明白了,惊恐地摆手道:“不不不……我还小,还要跟师父历练呢……”

    池惠和白秋贤已经“卟哧”笑出声来。

    莫夫人见惊蛰拒绝,面有愠色,小小一个修仙的难道还看不上她女儿?不禁微恼道:“小有什么关系,在我莫府养几年,又不是养不起,待到仙儿及笄,不是正好?”

    师父和白姐姐除了嘲笑外看来是指望不上,惊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魏长泽,后者正颜厉色、不留情面道:“夫人,此事荒唐,不必再提。”

    莫夫人在座位上微微起了起身,心中恼怒,又不好发火失态,便又摁下了,一时间气氛尴尬,谁也没出声。

    莫二夫人怕见了正室狼狈的样子又被撒气,本想偷偷溜走,但救命恩人还在,只得低头道:“老爷,大娘子,我先回房里看怜儿去了。”又向魏长泽等行了礼,出去了。

    莫夫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正没处发,果然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一个家仆,还真当自己是二夫人呢!”

    莫老爷终于看不下去了,捻着下巴痣上的毛道:“说什么呢,仙师面前还这么没规矩!”

    魏长泽头都大了,若不是顾着什么礼数,他转身就走了。一看就知道那母女俩在这个家里日子不怎么样,便道:“我先去看一下二小姐邪气除尽了没有。”

    莫夫人道:“那丫头不是没死吗,仙师,不如您看看我这女儿,莫家庄大小姐,有没有仙缘……”

    池惠道:“长泽,男子进内宅不方便,还是我和妹妹去吧,你在这儿陪莫老爷和夫人。”又向他眨眨眼睛,魏长泽点头。青桐便带两人去了。

    莫夫人脸上又堆起笑来:“仙师,您看?”

    同是莫家女儿,莫仙穿得比莫怜贵丽多了。魏长泽道:“大小姐自然是大富大贵的,但贵府有仙缘的,却是二小姐……”

    莫夫人堆满笑的脸忽地一沉:“仙师莫不是看错了?”

    魏长泽道:“信或不信,在下爱莫能助。惊蛰,我们走,出去等你师父。”

    莫老爷立刻围了上来:“仙师留步!”又向莫夫人喝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下去!”

    莫夫人气得发抖,又不敢发作,只好冷哼一声,坐一边去了。

    莫老爷又赔上笑脸,牵着魏长泽的袖子指座道:“仙师,您坐,您继续说,继续说。”

    魏长泽没有坐,扬声道:“看在莫老爷的面子上,我便把话说完。二小姐将来必得贵婿,入仙家,生贵子,莫府上下无不仰仗二小姐,莫夫人和大小姐也不例外。如果说贵府是一棵梧桐,那二小姐便是凤凰,若梧桐不愿凤凰来栖,自有其它梧桐等着。在下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惊蛰立即跟上。莫老爷在身后追喊:“仙师!仙师!吃过饭再走啊!”魏长泽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出了莫家庄。

    不一会池惠和白秋贤也出得门来,魏长泽一把抱起池惠坐在小叮当背上,柔声道:“饿了吧,这就去找吃的。”

    白秋贤和惊蛰目瞪口呆,什么时候魏长泽抱得这么自然了?问题是被抱那个也很自然?

    池惠笑笑:“不饿。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魏长泽牵起绳子,小叮当慢悠悠地走起来:“我说二小姐是他们家的福星,将来莫府上下都要仰仗她。”

    惊蛰满眼崇拜:“师丈,你真的会相术?”

    魏长泽道:“我哪会,瞎说的,不过是想让他们有所忌惮,对这母女俩好些,谁会跟自己的要依仗的人过不去呢。你呢,问出了些什么?”

    池惠叹道:“这母女俩日子确实不好过。我和妹妹跟着那青桐七弯八拐才到他们住的地方,吃住跟家仆差不多。这莫二夫人与那青桐本都是莫府的家仆,因莫二夫人相貌出众,被莫老爷收了做妾,这青桐一看本是同病相怜的姐妹现在做了主子,便心生嫉妒,时常做些手脚,莫大夫人有心为难,也故意放纵。今日二小姐发病,让她去请大夫,她却故意拖延不去,莫二夫人便只好自己抱着孩子去了。”

    众人都叹了一口气,池惠又道:“我见那孩子身体着实虚弱,易招阴气,就送了一张灵力符给她,那可是我的珍藏版,一般的邪祟近不了身。让她母亲好好藏着,不要叫那大夫人发现,不然我还真担心被抢了去。但愿能保她平安长大吧。”

    魏长泽:“嗯。”

    各人有各命,毕竟人家父母都在,旁人能帮到多少算多少吧。

    “不过惊蛰,莫府这么有钱,真不考虑一下吗?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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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人有各命

    就算是自己父母也无法完全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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