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颤抖像波纹一样传遍船身,约纳通过甲板深刻感觉到噬沙虫喳喳的恐惧,“第三次……”丹尼拍拍船舷,“喳喳,你还记得吗,我老爸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大沙瀑的坡度特别平缓,整个流沙面有接近5000码长,我们借着东北风满帆闯过,速度快到几乎飞起来呢!汉娜,那是哪一年来的?”

    “爸爸去世的前一年。”妹妹答道。

    忽然流沙声消失了,四周出现诡异的静谧,约纳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抓紧缆绳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开始了!”丹尼说。

    甲板倾斜了。占星术士学徒感觉重心急剧转变,浑身的血液开始向头部倒流,“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先是微微翘起船头,接着跌进流沙瀑布,以极其陡峭的角度开始向下俯冲。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成千上万吨黄沙滚滚流下,整个世界被沙尘包裹着,只有甲板的剧烈抖动昭示帆船处于沙浪翻涌的洪流中。

    约纳的双脚飘离地面,他惊恐地揪住缆绳,主神卢塔的船首像指向虚空,前方变成了下方,虽然依然是一片昏黄的沙雾,但体内每一个器官都在告诉主人:他开始坠落了。

    “果然,这个坡度……噗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只说了半句话,因为一个没有固定好的木盆飞起来拍在脸上,差点把他的鼻梁砸扁。

    甲板上的所有物品都悬浮起来,固定它们的绳索绷紧了,就连沉重的铁锚都升起在空中,钢铁锚链嘎吱作响。从微尘拍打在脸上的频率,约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速度在急剧加快,他的后背被加速感用力压在主桅杆上,铜铆钉陷入肌肉,占星术士学徒却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已经战胜其他的任何感觉,当然,就连宿醉的头痛也被彻底征服了。

    一个木盆和几颗红红的珠子从约纳眼前慢慢飘过,那是从丹尼鼻孔喷出的鼻血。“汉娜!坡度超过100%了吧?”抹一把鼻血,丹尼吼道,“这样末端速度会有多快?要不要升帆减速?”

    “你疯了?升帆会改变喳喳的受力角度,要是被吹离流沙面,我们会坠落下去的!”汉娜立刻否决哥哥的提议。

    “可如果速度高过噬沙虫的承受能力……她会死的!”丹尼叫道。

    沉默了几秒钟,“希望爸爸能够借给我们好运。”汉娜说。

    “卢塔在上……”丹尼开始闭上眼睛祈祷,鼻孔不断飘出晶莹的红色小水珠。

    约纳张大嘴巴想要尖叫,但嗓子像被无处不在的沙尘塞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三桅帆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船身的抖动加剧了,“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到处发出扭曲的呻吟,简单加固的地方嘎嘎作响,一颗铜钉崩飞出来,旋转着落入沙尘,瞬间就被流沙吞没。占星术士学徒整个人贴在主桅杆上,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一点压扁。

    七百码的落差,120%以上的坡度,只要做个简单计算,约纳就能算出帆船降落谷底需要多长时间,最终速度又会达到多快,但此刻他根本没办法思考,大脑像是被挤出头骨,意识成为一片空白。

    够了吧?差不多该到达地面了吧?他不住动着念头,但漫长的沙瀑似乎没有尽头,每当他认为速度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身体缺血的感觉就提醒他加速还没有结束。

    剧烈摇晃的三桅帆船像是飓风中飘摆的落叶,随时可能砰的一声化为碎片,然后被黄沙淹没,每一颗螺丝钉都在抖动挣扎试图脱离甲板,忽然船首响起巨大的断裂声,“小心!”在丹尼的惊呼中,将双手绑在轮舵上的汉娜猛地扭曲身子躲避,一尊黑黝黝的庞然大物翻滚着从她的发梢上掠过,咣当一声砸在前桅杆上裂成两半,又像子弹一样击穿主桅的绳网,飞向身后。

    那东西飞过眼前的时候,约纳看到生育之神卢塔的头颅张着嘴巴,像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崭新的船首像!整整65枚银币!虽然还没付钱,但债务又增加了!天哪……”丹尼的惨叫声响起。

    斯图尔特家的厄运还没有到头,几秒种后,受到剧烈撞击的前桅杆响起木纤维崩断的啪啪声,接着从中央折成两半,带着无数的帆索倒塌下来,约纳眼睁睁看着黑影在眼前放大,却根本没办法做出躲避。

    “轰!”半根桅杆擦着他的左臂狠狠砸在甲板上,把一大块木头船板敲得粉碎,接着弹起来,随风旋转,裂口处未曾完全断开的纤维束咯吱吱绞紧,又噼里啪啦崩断,终于扯断了最后一丝牵连。断掉的桅杆立刻飞入空中,但乱糟糟的绳索缠在一起,主桅杆受力绷紧,把半截前桅杆像放风筝一样牵在空中。

    “汉娜,你没事吧?”丹尼大吼道。

    “我不要紧!”在沙雾中隐约看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捂着额头,应该是受了一点轻伤,但汉娜回头望了一眼,立刻叫道:“切断绳索!不然主桅杆也撑不住了!”

    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看到主桅再次像大弓一样弯曲,上次刚刚修复的地方铁皮纷纷崩裂。他想要离开这危险的地方,接下来发现自己把自己绑得太紧,根本没法挣脱;而在高速下坠的时候,解开绳索也无异于自杀。

    “丹尼!”汉娜看到了约纳的状况,立刻呼唤自己的哥哥。丹尼咬紧牙关,抽出匕首切断腰带,他的身体立刻悬浮起来,双脚在飓风里摇摇晃晃。“等等,我马上就去!”他把匕首插进甲板,用力稳定身体,试图向主桅杆接近。

    “这样来不及的!”汉娜眼睁睁看着桅杆的弯曲程度超过了极限,用不了多久,主桅杆就会像前桅杆一样彻底断裂,把纠缠在一起的帆缆连同那个目瞪口呆的货物朋友一起连根拔起、跌入流沙。她咬紧嘴唇,做了一个没有人想得到的举动。

    “接住!拜托了……”

    十三颗红水晶在沙雾中放出光芒,约纳看到那把象牙白的魔法在眼前不断放大,汉娜扔出了“夏日之白樱”,她最珍视的武器,向一个她还不熟悉的人,——一件她还未来得及熟悉的货物。

    第19章 秘闻之夜(上)

    “现在可以唤醒吗?”看维修人员按下按钮开启生命舱的面板,部长不由后退一步,有点怀疑地问.

    “连接已经中断了,操作体现在处于无意识状态,意识分层已经强迫中止,随时可以唤醒。她已经撑过最难的阶段,现在没问题了,是个坚强的姑娘呢。”维修人员低头看看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显示,爱怜地伸手抚摸庞大机器里操作体的脸。

    部长摆摆手,“那就快点唤醒,找出问题所在。”

    “是的,部长先生。我先检查一下线路,请稍等。”

    维修人员用手持设备检测了这台生命舱的输入输出线路,又调出旁边一台生命舱的数据作为比对,摇摇头:“确实是网络连接中断了,操作体没有问题。现在马上唤醒。”

    随着黄绿色气体喷出的嗤嗤响声,生命舱前盖缓缓开启,一具肤色黝黑的女性出现在两个人眼前,输送氧气、输送营养液、排出尿液的多条管道像黑色的触手一样将女人环绕,操作体的头上植入密密麻麻的电极,蜘蛛网般的铂金导线看起来像一顶昂贵的银色假发。她的前不久剃光的头顶已经长出短短的黑色发茬,脸部轮廓和骨架形状显示这是一个非裔女人,随着唤醒脉冲传遍身体,操作体慢慢在透明面罩内睁开眼睛,看两个男人的轮廓在黄绿色气体的笼罩中逐渐清晰。

    “部长阁下,小坂君。”

    操作体语声清晰地开口。

    部长略带惊异地瞧了一眼姓小坂的维修人员,对方带点自豪地解释道:“她的脑神经脉冲是一号室所有操作体中最强的,意识分层对她意识的残留影响非常少,她能迅速走出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逻辑屏障,——这也是我们选择她操作‘自由盾’防御终端的原因。1001号,你好吗?”

    “1001号操作体很好,小坂君。”操作体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为什么将我唤醒?”

    “1001,汇报十分钟以前的执勤状况。”部长走近一步指示道。

    “了解。”1001号操作体应答道,然后略显迷茫地转动眼球,半晌没有开口。

    部长不耐烦地盯着小坂,对方赶忙解释道:“这是意识分层的后遗症,进入操作界面后表意识和潜意识被分离了,由于表意识本身几乎不具备记忆能力,所以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回忆起操作期间发生的事情。等几分钟,意识彻底融合以后记忆就会恢复了,部长先生。”

    部长点点头,在屋里不安地踱着步,用右手指甲搔着左手手背:“你叫小坂是吗?小坂,我的皮肤又开始发痒了,你确定这种古怪的气体不会对皮肤造成损害?”

    小坂肯定地回答道:“是的部长先生,混合气体中低浓度的氯气在短时间暴露的情况下不会对皮肤造成伤害,只要把脆弱的粘膜保护起来,就非常安全。你可以看到,操作体的体表没有任何溃烂的地方。”他伸手抚摸1001号操作体的手臂,女人巧克力色的肌肤浮现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仍然显得十分光滑。

    “到底为什么要加入氯气?我仍然没搞明白。而且这里真冷。”部长摇摇头。

    “除了除菌之外,生命舱中的关键部件是不稳定态金属,需要在氯气的强氧化性环境中保持状态。温度控制是在15摄氏度是为了适当减弱氯气的氧化反应,预防火灾发生,保护设备中的少数金属部件不被腐蚀。当然,比起你鞋底华而不实的铁片,这些铂金和黄金电极要耐腐蚀得多……”小坂耐心地解释道。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使用敬语!”部长不满地打断对方的话,想要发作,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小坂扭回头盯着他,表情有一点诧异,也有一点愤怒:“部长先生,你认为现在的我们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兄弟会誓言的第三条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吗?”

    部长胀红了脸,挥舞两下手臂,然后扑哧一声泄了气,悻悻地低头道:“遵循平等的誓言,爱彼此,尊敬彼此的独立存在,永远不背叛与迫害自己的骨肉兄弟,直到灵魂解放的一天到来。”

    小坂严厉地喝道:“我的编号与等级是什么?你的编号与等级又是什么?”

    部长的头更加低垂,藏在防毒面具里的脸显得非常难堪,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是97,圆桌会议的百名成员之一,议长大人在东亚的第二代理人。我是768,即将晋升外围执事。”

    名叫小坂的维修工冷冷地扫视对方,“内阁情报调查室尚未完全被兄弟会掌握,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要忠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不要忘记,兄弟会才是灵魂的最高归属,我们的地位、能力、智慧与身体都只为红色双头枭而存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议员大人。”部长恭恭敬敬鞠躬行礼。

    小坂抬头瞟了一眼房间内的红外监控探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1001号操作体发出响亮的声音:“部长阁下,小坂君,14分26秒前有来自搜索引擎的访问触动高级别防卫机制,1001号操作体根据预案调动了本防御端口85.3%的配时,也就是546ppm进行反击,其中478ppm对窥伺者进行饱和溢出式攻击,68ppm进行网域覆盖式定位搜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部长点点头:“这是很正确的举动,然后呢?”

    1001号操作体灵动的黑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视线静止在房间的滑动门上,“遇到了强烈的抵抗。对方的瞬时配时最高达到1499ppm,遭到毁灭性打击,权限……消失。……小坂君……”女体的喉咙上下滚动,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瞳孔簌地放大了,两只眼球向不同方向诡异地转动,像一条人形的变色龙。“小坂君……门……让我出去……死……咯咯……死……”她的声音不再清晰流畅,而换成饱含痛苦、彷佛垂死挣扎的阴冷嗓音。

    部长被女体可怖的话语吓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维修人员,小坂急忙端详自己的掌上设备:“褪黑激素水平怎么这么高!她已经失去了遭到反击之后的记忆,现在脑部活动加剧,她的本体意识快要醒来了。开玩笑,刚夸你是个好女孩呢……”

    “现在怎么办?”1001号操作体的空洞的左眼彷佛在盯着他,部长又退后一步,有些失态地问。

    “……咯咯……谁……你们……这里……死……”女人痛苦的声音在雾气弥漫的房间中回荡。

    小坂却并不害怕,带点鄙夷地瞥了部长一眼,“还能怎么办?与往常一样,大剂量镇静剂、休眠治疗、意识植入、意识分层、接入网络,她的本体意识出奇的强烈,不愧是脑神经脉冲最强的操作体呢。记得三个月前切换设备的时候她的本体意识也部分觉醒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她居然自己切断了三根重要的输送管道妄图自杀。哼,多么愚蠢的举动……”说着,他的手掌砰地拍在生命舱的红色紧急关闭按钮上,随着墙上报警灯的闪烁,1号室中央生命舱的舱门缓缓关闭,黑皮肤的女人忽然浑身一颤,停止了话语声,脖颈歪成非自然的角度,一丝唾液从不自觉张开的口角流下。

    部长掏出棉手绢想擦一擦汗,但只摸到冷冰冰的防毒面具。“说句实话,这下面像地狱一样。”他显得有些不自在,右手不停地挠着左手手背,“会不会是操作员本体意识觉醒使得防御程序崩溃?”

    小坂摇头:“不可能,从无人值守的时代起,防御程序已经稳定运行14年,经过慎密论证的量子网络程序不可能因外力突然崩溃。结合日志来看,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真的拥有1499ppm的力量,在正面对决中击垮了‘自由盾’防御系统的核心终端。”

    一滴冷汗沿着部长的额头流下,叭地砸在防毒面具半弧形的视窗上,“1499ppm?哪个组织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集合内阁情报调查室所有的创世纪权限也无法到达这个数字,全日本,只有防卫省情报通信课,和井上财团的下属研究所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而且,对方彻底抹杀了这台防御中枢的量子网络权限。”小坂低头在掌上终端上翻阅数据,不由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彻底消失了,像清风一样消失在空气中,属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640ppm网络权限,能够发动一场情报战争的强大实力,就这样消失了!……这怎么可能?就算被击败,也不过是切断连接的结果罢了,对方怎么可能拥有gtc高层联席会才能拥有的权力,将一个国家级防卫账号完全删除?”

    部长在原地兜了几圈,一跺脚,丢下手绢匆匆忙忙向外走去,“我必须向室长报告,由他向官房长官如实汇报,这件事不是内部可以解决的,势必会引起日本内阁的一场动荡,兄弟会需要做好准备以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官房长官该怎样向内阁大臣解释这种情况?兄弟会之名不能被他们知道……我们需要修改遭到袭击之前的日志,就现在,就现在……”

    小坂随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了,你先上去吧,我就在这里向议长大人通报情况。第一代理人不在国内的情况下,我必须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直接负责,……部长先生。”

    部长回过头,带着不甘和愤恨看了他一眼,开启滑动门,消失在黄绿色的雾气中。

    1号室重归平静,小坂转回身,静静看着生命舱中的1001号操作体。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散开的瞳孔并没有焦点,因为神经性药品注射的缘故,她身上线条明朗、如同运动员般结实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看起来像在狭窄的棺材内跳舞的提线木偶。

    “你是个不乖的女孩。”

    小坂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解开自己防毒面具的锁扣,一把掀起面具,然后揭开了生命舱中女孩的透明面罩。含有氯气的混合气体涌入生命舱,女体虽然鼻孔插着输氧管,还是因为气体的刺激发出激烈的挣扎,不断扭动头部。

    小坂用强壮的手指捏住她的脸颊,屏住呼吸,凑近她巧克力色肌肤的脸,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去她口角的唾液。黏液在空中牵出长长的丝线,小坂恋恋不舍地收回舌头,像尝到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咂着嘴巴。因为暴露在氯气中,他的嘴唇慢慢鼓出一个透明的水泡,小坂伸手一摸,摇摇头,重新戴好防毒面具。

    随着按钮按下,绿色指示灯亮起,主动换气式防毒面具开始嗤嗤地排出有毒气体,维修人员在面罩里露出邪异的笑容。

    “不乖,就要受到惩罚。”

    他拉开工作服拉链,解开皮带扣,将镶有沉重黄铜装饰件的牛皮带抽了出来。1001号操作体挣扎时呼出的湿润气体使氯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铜制品,铮亮的黄铜纽扣立刻变得暗淡无光,斑斑点点绿色的氯化铜结晶在表面浮现。明目张胆违反安全条例的维修人员并没有在意,他右手挥舞皮带,搅动黄绿色的空气,左手轻轻解开裤扣,工装裤像蛇的残蜕一样委顿于地。

    “你想我了吗,黑宝贝?我想你了呢……”

    小坂用高高昂起的生殖器按下生命舱的控制面板,男性器官脆弱的粘膜开始在氯气中冒出水泡,但疼痛给了癫狂的日本人更强烈的刺激,他开始哈哈大笑,一边古怪地扭动着,一边用淫邪的眼神望向墙角的红外监控探头。

    随着警告灯的闪烁,生命舱再度缓缓开启,露出里面缠绕各种管道、一丝不挂的女体,年轻的非裔少女因痛苦而全身不断痉挛,流出唾液和鲜血的嘴角,隐约吐出一个细不可闻的名字:

    “……顾铁……”

    第20章 秘闻之夜(下)

    顾铁挥挥手,重塑了自己的身体,净土经过一阵剧烈的动荡,终于恢复了平静.那朦胧的白雾再一次包裹整个空间,黑矛在云端偶尔闪现,雷云翻滚的天空和泥土潮湿的大地给了净土的主人最好的慰藉,顾铁疲惫地倒在地上,不想动弹一根小指头。

    “这个赤枭兄弟会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心有余悸地嘟囔着。只是搜索引擎的一次查询,就招来对方来势汹汹的反扑,这个名叫赤枭兄弟会的组织看来对偷窥者毫不容情,而且像正在换衣服的老处女一样极度敏感。

    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少得可怜,掌握到的信息只有:对方的行动队员是日本人,装备很好,攻击的发源地也是日本。组织成立于2026年,宗旨是什么见鬼的平等和自由,——似乎一切邪教组织的信条都是见鬼的平等和自由。“除非世界末日,否则哪里有真正的平等和自由?”顾铁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北京的四合院地下室里那个巨大的红色倒数数字,“背叛者”组织成立的缘由,有序的量子网络中的无序字符串,一个末尾尚未决定的神秘日期,那个不祥的倒数日。

    “等等,莫非他们也掌握到这串数字?”顾铁猛地坐起来,脸上表情变换,“倘若……倘若这个日期真的是世界末日,这个混蛋倒灶的组织已经完全洞彻了最终审判到来的时刻,现在正在利用末世之名发展信徒、蒐集财务,制造宇宙飞船之类的东西以试图躲过陨石撞击或者外星人袭击,然后砰!全人类灭亡了,他们驾着小船悠悠飞向遥远的半人马座……”到最后顾铁也发现自己越说越没谱,轻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呸!又开始编故事了。倒数日的秘密不可能有其他组织知道,这点自信还是应该有的。那么就是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他们在找我?第二,为什么他们那么怕别人发现?”

    顾铁自个儿坐在地上发了半天愣,没有人在旁边替他答疑解惑,忽然间他无比怀念有老肖在身边的日子,肖李平推一推老式玳瑁框眼镜,准能蹦出几个自己视觉盲区的精准解释,——尽管他总是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把一切事物都形容成某个组织的神秘安排,比如老肖坚信,北京每一间成都小吃店的后厨都蹲着八名荷枪实弹的壮汉,随时准备响应沙县小吃店搜集来的情报,冲进兰州拉面店逮捕潜入中国的基地组织成员。这导致顾铁每回在街边吃饭的时候都神经兮兮地往厨房瞧两眼,看到脏兮兮油光光的厨师之后才算安心。

    顾铁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了封密信发给肖李平,告诉老肖有个奇怪的小日本组织在他屁股后头杀人放火,有空查查相关信息,但前提是绝对保证安全,最好通过官方途径、外交方法旁敲侧击,千万不要引起对方注意,虽然打垮了一股防卫力量,但谁知道兄弟会还有多强大的力量在暗处虎视眈眈?

    完成了这一切,他躺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频繁调动临界力量使顾铁多少有一点担心,害怕创世纪察觉了这个小小后门线程的异样。这种猫鼠游戏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让量子网络的承载者发现,顾铁赖以为生的净土会像个肥皂泡一样被量子计算机轻轻戳破,连一滴肥皂水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事已至此,无论做什么也于事无补,顾铁是个短视又乐观的家伙,当时把疑虑丢在一边,撕开空间,离开了净土。抹干净脚印、登出网络之前,他检查了现在所处地点周边十公里内的安全状况,——没有任何异样。有几辆警车和救火车从比亚韦斯托克出发,沿27号公路向东开进,应该是收到了森林火险的信息前往救援,不知道这场火会着得多大?顾铁有点为大胡子护林员担心,这下子就算不用上军事法庭,这份悠闲的工作也保不住了,可惜了一屋子的新酿苹果酱。

    正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艾德在门外兴奋道:“顾铁!顾铁!我刚才下楼检查摩托车,在哈雷的储物箱里发现了两罐苹果酱!后来想起来是准备周末带给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父母的。我们现在就解决了它!”

    顾铁正好关掉手机,坐起来揉着太阳穴,闻言下床开了房门。大胡子举着两大罐果酱像个孩子一样喜笑颜开地冲进来,咚咚两声将玻璃罐放在桌上,“等我把金枪鱼罐头拿来啊,我还发现了一瓶伏特加酒,虽然是柠檬味的维波罗卡……但伏特加毕竟是伏特加啊!”

    顾铁苦笑着摇摇头,将藏在身后的揣回裤兜。艾德一阵风一样跑出门外,抱着更多的食物回到小屋,乱七八糟摆了一桌。“艾德,不是让你先吃饭吗?”顾铁不禁问。大胡子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肩膀:“在森林里多住几天,你就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的晚餐了。我们边喝边聊啊。”

    没找着酒杯,护林员抓起两盒400ml的鱼罐头,一盒打开后闻闻,像是变质了,整个倒掉;另一盒被他昂起头连鱼肉带汤汁一起倒进嘴里,嚼也不嚼,粗喉结一滚就将食物咽下肚里,然后甩甩罐头盒中的汁液,抓起伏特加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给两个铁盒倒了个满。一小瓶伏特加刚好倒满两个铁皮罐头,艾德丢掉酒瓶,端起罐头盒递了过去。

    顾铁皱着眉头接过那盒泛着鱼腥味、浮着一层褐色油脂的伏特加酒,“为什么不直接对瓶喝呢?”他对波兰人的审美情趣有点不理解。

    “你们中国人不怕不卫生么?”艾德瞪大眼睛,“从前跟别国的特种兵接触,好多人不喜欢一瓶酒传来传去的方式,说会传染疾病什么的。”

    顾铁忍着一阵阵泛起的恶心上下端详鱼罐头伏特加,觉得这种饮用方法的卫生问题比间接接吻要严重得多,——刚才他偷眼看了,他这个罐头是变质的那一盒。顾铁放下酒罐,垂头丧气解释道:“我们中国人连吃饭都是好多人吃一盘子菜,所有人的口水通过筷子在那盘菜里面混来混去,你说我们怕不怕传递酒瓶?你又不是没去中国,难道南京军区没有用大锅饭款待你们,而是单独开小灶了?……哦,雷鸣部队到中国访问,当然是开小灶的,靠。……开小灶也得一盘子夹菜啊!”

    “上校怕我们吃不惯中国菜,拉肚子影响战斗力,所以带着厨师过去的,七天时间都是借中国的野战厨房做波兰菜。”艾德愁眉苦脸地回答,“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喝呗!”顾铁一狠心,端起铁盒比划一下:“干杯!”昂起头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酒精味、柠檬味和变质的金枪鱼罐头味在口腔里展开一场惨无人道的混战,顾铁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心中默念: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吐了就是对波兰战友的不尊敬……由于过分集中精神,他的瞳孔都快涣散了,一股伏特加的涓涓细流不受控制地从左边鼻孔渗出,吓得艾德目瞪口呆。

    咕咚!

    终于顾铁喉咙一松,将这口酒咽进肚子里,张开嘴打了一个其臭无比的酒嗝,然后嘴巴嚼了两下,吐出一截鱼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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