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季节,荷花池里只剩下枯荷,庄络胭站在荷花池旁,看着水中的残梗,拒绝了云夕呈上来的披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指着水面道:“这荷花池夏日里挺漂亮,到了冬日也不过如此。”

    云夕闻言笑了笑,便道:“主子,这荷花虽说不能四季常开,但是确是一年比一年漂亮,明儿奴婢便叫人清理了残叶败梗,来年开得定比今年漂亮。”

    “也是,这花盛开时虽清丽,好在不是什么娇嫩的花,这花还是不要过于娇嫩才好。”庄络胭心里叹息,娇嫩的花在这宫里开了一季恐怕就再无开花的可能了。

    “嫔妾见过昭充仪。”

    庄络胭听到有人给自己请安,回头一看,是个有些眼熟的女人,瞧着年岁比自己大,装扮也不像是高位分妃嫔,心下有些奇怪,这人特意来给自己请安是什么用意?

    “孔才人不必多礼,”云夕极会察言观色,加之她与听竹是昭充仪身边的得意人,所以伸手去扶孔才人倒显出了庄络胭对她的礼遇。

    云夕开了这个口,庄络胭便想起了这个孔才人是谁,三皇子没了那晚,这个孔才人苦苦求了大半夜,也没有看到三皇子最后一眼,倒是被皇帝罚了三个时辰的跪,她记得当天晚上离开时,这个孔才人眼神寂静得可怕,但此刻却半分也看不出当晚的疯狂,显得极为和顺。

    “谢昭充仪。”孔才人瞧着也不过二十有余,在后世还是年华正好的年纪,就算是在现在,也不过与淑贵妃年龄相仿,可是庄络胭一眼看去,在她眼里看不到半分活力,木讷而又苍白。

    孔才人站起身后道:“嫔妾以为这一池枯荷,不会有人来,不曾想叨扰了昭充仪雅兴。”

    “即便是枯荷,也会有它独有的美,孔才人是雅致的人,倒是我饶了你的兴致了。”庄络胭不在意一笑,示意孔才人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

    孔才人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视线在这位笑容温和的昭充仪脸上扫过,这位在后宫中也算是咸鱼翻身的传奇,原本被皇上遗忘皇后厌弃,不曾想却重获宠爱,就连风头正盛的嫣贵嫔也不及。她听闻昭充仪空有美貌,因骄纵不堪才失了圣宠,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实。

    “昭充仪既知枯荷也有一番美,嫔妾以为昭充仪也是雅致的人,”孔才人眼波流转,落在水面的枯叶上,“嫔妾是个俗人,只是嫔妾的姐姐喜欢清冷的物什,嫔妾不过代她看上几眼罢了。”

    庄络胭不曾想孔才人突然提到她的姐姐,心头微讶:“你们姐妹感情很好。”

    孔才人闻言一笑,“嫔妾与姐姐一母同胞,皇上还是王爷时便被父亲送到了府上,母亲出生低微又为妾室,皇上怜惜嫔妾姐妹,得封才人,母亲逝去时才能入宗族坟墓……”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一下,“嫔妾失仪,竟在昭充仪面前说这些。”

    庄络胭想到那天夜里皇帝对孔才人的冷漠,有些理解孔才人苦笑的含义,笑了笑:“无妨,姐妹间说些体己话,并无失仪一说。”

    眼前的女人笑得端庄大度,又带着些说不出惑人之美,孔才人心下一颤,有这样的姿态也难怪重获圣宠,还想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三下击掌声。

    圣驾?!

    孔才人心里一惊,忙起身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看到一双明黄的鞋停在自己左边不远处。

    “天寒爱妃怎的在此处,若是受寒了又该怎么办?”皇上的声音十分的温柔,温柔得有些不真实,即使是刚进府承受皇上宠爱时,她也不曾听到皇上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妾哪里这般娇弱,皇上难不成把臣妾当做那碰不得的娇花了?”

    “爱妃有娇花之姿,却无娇花之态,朕心甚悦之。”

    原来皇上也有这般随和的时候,敢这般与皇上说话的妃嫔,又有几人,这昭充仪是真的无知还是仗着圣宠忘了本分。

    “你既然喜欢荷花,朕那里有一盏玉雕荷花,让高德忠拿到熙和宫去,省得你寒日里对着枯荷傻坐。”封谨伸手握住面前的一双柔荑,微凉的体温让他皱了皱眉,便也没有松开,他转而看向躬身在一边的孔才人,语气平淡道,“你退下吧,朕这里有昭充仪伺候足以。”

    “妾告退。”孔才人垂首退下,走到一座假山后,透过假山的空隙,她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被昭充仪扯了一下袖子,帝王冠冕上的流苏因为这个动作晃动了起来。

    ☆、48、误解

    “庄侍郎自小与你感情如何?”熙和宫中,庄络胭与封谨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茶还散发着朦胧的热气。

    庄络胭执起茶壶,把封谨面前的茶杯满上,听到封谨的话,浅笑道:“妾的父母一向对妾宠爱非常,兄长自小也对我非常爱护。兄长自小才思敏捷,知礼和善,倒是因为妾在府里做了好几次恶人。”

    封谨闻言沉吟着端起茶杯:“他却是个好兄长。”

    两人谁也没有提苏侍郎弹劾一事,但是庄络胭心里却有谱了,皇帝并不打算动庄家,毕竟庄家向来安守本分,又没有威胁皇帝的家世。

    当一个皇帝有能力高度集权时,后宫的妃嫔便可以随心所欲,至少不用衡量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家族是否在哪一天就反了。封谨想把全朝的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就还差一步,那便是大家族赵家。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家如今虽已经有所收敛,但是背后强大的势力不得不引起皇帝的忌惮,至于苏家想算计庄家,不过是皇帝眼中的一场闹剧罢了。

    苏家突然在朝堂上弹劾庄家,也许有她在后宫受宠的原因,毕竟后妃母家在前朝失势,也会影响皇帝对后妃的宠爱,苏家这步棋走得不算漂亮,又或者淑贵妃回家省亲一事让他们有些飘飘然了?

    “妾却不是个好妹妹,”庄络胭露出一个苦笑,心下却叹息,这个身体前主的确不是什么好妹妹。

    当时的庄侍郎并不想让庄络胭这个妹妹进宫,甚至已经替自家妹妹选了几个好人家,可惜仅仅看了皇帝一眼的庄络胭坚持要进宫,与父母兄长闹了好些日子。

    不得不说,这是个家里宠爱太过的傻女孩子,空有美貌却没有手段,白白断送自己大好年华,倒是让她钻了个空子。

    封谨明白庄络胭这话的意思,在他给庄络胭赐宫时,已经调查了庄氏一家,自然也有调查庄络胭曾经那些话真假的意思。

    “皇上,已经午时了,是否传膳?”高德忠走近,见皇上没有回宫的意思,便省了问是否回宫再传膳了。

    “传吧。”封谨转首伸手拍拍庄络胭的手背,“在朕眼里,爱妃是很好的。”

    “皇上,”庄络胭眼波流转,掩饰了眼底的感情。

    皇上才刚因为昭充仪贬了马婕妤为才人,第二日又与昭充仪一同用午膳,就连晚上也宿在熙和宫,让后宫中的女人在心里看了场淑贵妃的笑话。谁不知道苏侍郎参了庄侍郎一本,结果庄侍郎什么事情也没有,皇上反而对昭充仪荣宠不减。

    淑贵妃宠冠后宫好几年,其他后妃乐得看她面皮被扒。

    晨起梳妆,庄络胭坐在镜前,懒洋洋的选了几件物件儿,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清水喝了几口,擦着嘴角道:“把皇上赏的玉盏清荷放在我屋子里,好好放着,仔细别磕着碰着。”

    不愧是皇帝赏赐的东西,那玉盏清荷用整玉雕成,雕工精细非常,就连荷花蓓蕾上的露珠也彷如真实般,欲落未落。

    “主子,今早圣驾离开时,说是让您好好休息,叫奴婢们不可吵醒你呢。”听竹一面为庄络胭梳发,一面笑道,“刚刚殿中省的太监送来了今年的新茶,说是宫里没有几位主子分到呢。”

    庄络胭扶发簪的手微微一顿,“都有哪几个宫里有?”

    “奴婢听说除了太后与皇后外,就只有淑贵妃、柔妃、徐昭容、嫣贵嫔有,而且主子与淑贵妃那里最多呢。”听竹的话语中带着些自得,“反正庄婕妤那里是没有的。”

    庄络胭拿着两个手镯比了比,笑道:“这些是殿中省的事情,至于庄婕妤有没有,与我们何干?”她可是记得这位庶出姐姐待原主可没有半分客气,她又不是圣母,做不来以德报怨。又或者错在庄络胭,她也没有强大的手腕把两个敌人变成朋友,更何况这样的姐妹关系,本来就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在前朝的封谨接到了高美国太子要携礼参拜的消息。高丽国虽名为国,实际却是封谨治理之国九州的附属国,九州幅员辽阔,物产富饶,与贫寒的高美比起来,如同富翁与叫花子的区别。

    这高美国每次说是参拜,实际是打秋风。不过这些年因为高美国内部子嗣问题,自从封谨登基后,高美国还不曾有太子来参拜。

    封谨面无表情的看着朝堂下面的官员因为以何种规格接待高美国吵嚷成一团,冷笑了一声。

    “皇上,臣以为高美国虽是我国附属,但是我国乃泱泱大国,自然要以豪华姿态接待,让他们看看我国的富饶。”

    封谨看向出声的人,是皇后的父亲赵庸,他似笑非笑的挑眉:“哦,这是承恩公的看法?”

    赵庸小心看了眼皇帝的表情,实在看不出皇上的想法,犹豫一下道:“这只是微臣一些拙见。”

    “行了,不过是件小事,用不着吵嚷成这样。”封谨懒懒的开口:“这事由礼部拟定一个章程再呈给朕,没事就退朝吧。”

    礼部尚书心下一苦,皇上的意思究竟是要大办还是从简?

    回到后宫,封谨处理了一些折子,招来近身总管高德忠:“今儿后宫有什么事情闹出来?”

    “回皇上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皇后娘娘让人撤了马才人牙牌,淑贵妃宫里碎了两个茶盏,嫣贵嫔在御花园散步了进一个时辰。”高德忠想了想,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便不再开口。

    “熙和宫里有什么消息?”封谨起身,走到内室让宫女换□上的龙袍,头也不回的问。

    “熙和宫,”高德忠愣了愣,“回皇上,奴才并未听闻熙和宫什么事情,庄主子并不经常去御花园,下面的宫侍也安守本分,想来……”意识到自己多嘴,高德忠适时的闭上嘴。

    封谨倒是有兴致听了,他转而看向高德忠:“想来什么?”

    “奴才越矩了,只是几月前庄主子并不受宠,又挂念皇上,有时便会去御花园,想来当时不小心在御花园冒犯到其他主子,现在便不大去御花园了。”作为后宫第一得意太监,高德忠自然明白一件事要怎么说才漂亮,而且还要做到不欺君。

    封谨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高德忠以为这事就这般过去了,直到用午膳后,内侍监的太监呈上后宫众位妃嫔的牙牌。

    “朕听闻庄婕妤张婕妤近来身体不适?”封谨手指扫过两人的牙牌,拣出扔到一旁,“既然如此,近来朕便不用她们伺候了。”

    高德忠看了眼孤零零躺在一旁的两个牙牌,心里却明白得紧,当初开罪昭充仪的马婕妤已经被撤了牙牌,而欺辱过的张婕妤今日也没有躲过,至于庄婕妤…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庄婕妤是昭充仪的异母姐姐,不过似乎与昭充仪感情并不好,当初马婕妤与张婕妤给昭充仪难堪时,庄婕妤都在场,连半分求情的意味都没有。

    皇上这番行为是对昭充仪特别上心了?高德忠不得不再次感慨昭充仪的手段,这后宫的女人手段比美貌更有用。

    “那皇上今儿……”

    “去皇后那里吧。”封谨无甚兴味的开口。

    “主子,你听说了吗,庄婕妤与张婕妤被皇上撤了牌子。”晚膳前,听竹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显然对两人的倒霉非常高兴。

    庄络胭挑了挑眉,心下却是有些意外,这两人被皇帝亲手撤了牌子,难道是犯了皇上什么忌讳?

    云夕见主子面色如常,便道:“既然是皇上决定的事情,咱们也不要多打听,皇上自有决断。”

    听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喜形于色,忙敛了神色,击掌让宫女呈上晚膳。

    庄络胭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不由得再次提醒自己混妃嫔这个职业要多留心,免得不小心便被皇帝这个老板发配边疆了。就像是玩游戏,玩家想要刷大怪,首先也要触发任务才能接触到大怪。

    由此可见,哪行哪业都是不好混的。

    ☆、49、有孕?

    还不知高美国何时到九州时,天气已经入冬,后宫妃嫔们已经换上各式冬装,各宫也开始供应炭火取暖。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一个小小的高美国来参拜,还没有谁又得了皇上赏赐来得重要。

    剥着手中的橘子,庄络胭懒散的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皑皑白雪,把橘子扔回细瓷盘中,接过云夕递来的汤婆子:“今日的雪是越下越大了。”前生她生活的地方,冬季很少下雪,就算下雪也看不到银装素裹的世界。

    “主子无聊了?”云夕拿起那颗剥了一半的橘子,细细剥开放在盘中,笑着道:“若主子不怕冷,可以去梅园赏梅,奴婢听闻皇上也是爱赏梅的。”

    庄络胭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似笑非笑道:“赏梅还是清静些好,梅园里花开正好,其他宫里的姐妹想必也是喜欢去的,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云夕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她跟在这个主子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有时候会觉得主子对皇上痴心一片,有时候又觉得这份感情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

    “主子,殿中省送来了这几日银炭份利,还呈上了时令水果。”听竹进了内室,手里还端着一盘进贡的黑提子。

    “大冬天的这些太监来回跑着送东西也不容易,拿些银子给他们下去喝杯热茶。”庄络胭心里明白,这黑提子是由其他国家进贡而来,保鲜极为不易,熙和宫能得这么一盘,已经算是难得。

    “主子放心,奴婢已经赏下去了。”听竹放下盘子,说起在外面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虽说当不得真,但深宫无聊,听来打发一下时间也好。

    “你说嫣贵嫔昨儿在梅园偶遇皇上?”庄络胭饶有兴趣的问。

    “回主子,奴婢听闻昨儿皇上宿在了嫣贵嫔那里,今早嫣贵嫔还得了不少赏赐。”听竹小心的看了眼庄络胭,见她面色如常,才又继续说起嫣贵嫔都得了哪些赏赐。

    庄络胭在心里冷笑,身为皇帝的男人,后宫的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玩意儿,只怕女人们绞尽脑汁邀宠的手段,于他来说不过是看场热闹。

    “主子,内侍监的太监来说,皇上今日翻了您的牌子。”福宝面带喜色的进来汇报。

    “我知道了。”庄络胭努力让自己脸上露出羞涩与喜悦的神情,转首望着窗外的雪景,掩饰眼底的平静。

    “皇后娘娘,皇上今儿翻的是昭充仪的牌子。”和玉嘲讽道:“今儿去梅园的一堆主子只怕要失望了。”

    “这后宫的女人啊,总是为了邀请不择手段,不过这昭充仪倒是有几分本事,皇上看了那么多美人还能记得她。”皇后翻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本宫往日倒是小看了她。”

    “那……”和玉忍不住开口,却被皇后打断。

    “即便有两分手段,在这后宫里也不够看,安清宫那位才是皇上的心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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