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放了?”

    烛火下主人还没褪掉紫色官服,面上一副倦容,正阖着眼坐在中堂上的主坐,茶雾袅袅萦绕周身,若不是他知道自己身在傅府,还真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明明是个少年,这语气行事方式却颇为老成,倒像朝里顽固不化的佞臣,这副好皮囊终是与他固执的性子有些许违和。

    “放了。夜深露重,小书扶公子去歇息。”

    他走的时候茶是热腾腾地,这么长时间,应该早凉了,如今这茶水看着滚烫,应是换过了,看样子主人是在一直等着他回来。

    跟了主子这么久,他知道主子一向最讨厌不学无术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要数在这朝中,最符合的就是容王殿下了,之前主子对他当真是深恶痛绝,还亲自派人整日看着容王,抓他的把柄,以便每日夜里有弹劾的料子可写。

    可最近,主子可变得越发奇怪了,出口一个容王闭口一个容王,听得令人生厌。

    “他可已就寝?”

    看到主子站起来,小书忙到跟前笼了笼主子的衣衫,一贴近就有一股淡淡的丁香入鼻。

    “没有,起初小书看被子高高的,是以为他已睡了,趴在窗口看了没几会,容王就出现在小人面前了。”小书到后面从钩子上取下挂着的灯笼,低头小心用火点亮白纸灯笼。

    “那他没问你什么吧?”

    饶是他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主人紧张了起来。

    “没问什么,公子放心,小书并未没暴露身份。”小书连忙解释,提着灯笼走在主人身旁。

    “那这几日,你可有查到容王喜食什么?”

    两人正穿过长廊,夜里灯笼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地,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来。

    有几个窝在草里的虫子受到惊扰,叫得更响了。

    “?”小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傅晏宁眼睛不自觉眨了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自己解释道:“这些日子里,我听说有人专门抢山民们辛辛苦苦捕来的野食,吃过之后上吐下泻,面目赤肿,身染温病久咳不去。”

    “噢……”小书连着点头恍然大悟,“公子是想从容王的饮食下手,让他吃点苦头。”

    傅晏宁沉默片刻,终是颔首:“不错。”

    小书又有些丧气:“可惜那容王不怎么吃野食。”

    烛火下,傅晏宁眼里有光跃动,“那……容王喜欢什么?”

    小书锤着脑袋想了想:“容王喜欢甜点,尤以徐氏芙蓉香糕为甚。”

    傅晏宁一只手负在身后,嘴里重复着:“芙蓉香糕啊……”他放慢了脚步,在心里细细琢磨着。

    清晨,天还没亮,梁景湛没怎么睡好,早早就送走了萧魏升。

    回到殿里,本想再睡会回笼觉的,到底翻来覆去没睡着。

    “吁……”梁景湛躺在榻上翘着腿,嘴里吹了三声短哨。

    哨音刚落,面前就跳出来一个黑衣人,脸上带着铁面具,面具上画着狰狞的鬼脸。

    “这几日,你去帮我看着萧大尹,时刻保护他的安危,一有情况向本王汇报。”

    萧魏升那冒冒失失的性子,梁景湛到底放心不过。若真出了事情,萧魏升总会按自己的法子来,做事难以折中,免不了两头受气。

    京兆伊一职任不久不说,就怕他日后连性命也难保。据梁景湛所知,京兆伊这把椅子在短短一年里就换了近乎二十多人。

    可见也是份难差事,不然父亲也不会把这官赐给萧魏升做。要当得称职,须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处事,既不冒犯权贵,也要保京城太平,让朝廷也无话可说,梁景湛知道这对萧魏升来说有多难,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萧魏升也学不会。

    黑衣人犹豫,身子迟迟未动:“那主人您……”

    梁景湛仰面躺在榻上,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语气放缓了些:“这你不用担心,保护好他就是了,近来就麻烦你了。”

    “……是。”黑衣人跪下后,再起身时就没影了。

    梁景湛在榻上躺了一会,就下来梳洗更衣了。

    承和殿里。

    父亲正在低头批奏折,梁景湛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来了。”梁野陶头都没抬,继续低头用朱笔在奏折上批写。

    “父亲之前说过,武试最后的胜者可以有一次升官的机会,是这样吗?”梁景湛小心翼翼问,心里也没多少把握。

    “是。”梁野陶放下手中的笔,听到武试后来了兴趣,活动活动了身子:“朕真是没想到,最后的胜者会是你。”

    “还好五弟六弟手下留情,让儿子侥幸赢了。”梁景湛和善地笑笑,见此走到父亲身后细心地为他捏着肩膀。

    他就不信父亲能不知道六弟那个王八蛋就是想把他早点搞死。

    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故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梁景湛在他身后看不见父亲的面目神情,眼前只能看到父亲的头发,其中近半把都已经白了。

    只听他语气反而还带着欣慰:“好在你有一群好兄弟。这出了事,一个个比朕还着急。朕听闻你受伤后,本想去看你,无奈政务繁忙,抽不出身来,委屈你了。”

    好兄弟?不知父亲从哪看出来的!

    梁景湛满脸堆笑,很是理解地配合着说:“父亲政事辛苦是常事,可得照顾好龙体才行。孩儿这点伤,不要紧,还惹得父亲和几位弟兄担心了。”

    梁野陶闻言转身,直视着梁景湛,眼里也尽是欣慰,他慢慢抬起满是茧子的大手,轻轻摸着梁景湛的脸,恍若许久未见:“近来没怎么看三郎,朕发现三郎啊,越发懂事了。”梁野陶的手移到他嘴角处的一块淤青处,手指上的茧子擦着脸面,“疼吗?”

    梁景湛果断摇头:“这点小伤,比起其他弟兄行军打仗时身上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他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一双柳叶眼弯起,脸上嵌了两点浅浅的泪窝,眼里掩不住狡黠,但又能很自然地让人放下戒心。

    他只朝着父亲笑,就像一个依赖父亲的一般孩童,在向着父亲装乖卖巧讨父亲欢心。

    梁野陶眼里深沉,眼窝下一双灰暗的眸子里映着他的笑,心觉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倒没什么心思。

    他的一只手带着帝王罕见的温柔徐徐滑到了梁景湛的肩膀,将梁景湛仔细看着,眼中无意中包含期望:“朕听很多人说你为了赢连命都不要了,最后一场比试朕也看了,当时你死命硬磕的样子还真有朕当年的影子。”他清了清嗓子,“三郎这么想赢,是为了什么?”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可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梁景湛看得出,父亲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问他这一句话。

    “孩儿也想像其他弟兄一样投身朝堂,为父亲为国家分忧解难。”梁景湛敛了笑,摆出一副正经模样。

    “难得你有这份心啊。”梁野陶重重拍他的肩膀,难得笑了出来:“看来三郎你心里已有了主意了,说吧,想要哪个官职?”

    “孩儿听说中书令一职清闲,想借此多历练历练,也希望能体会到父亲兄弟的操劳不易,再者,傅侍中在门下省,孩儿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向傅侍中讨教。”梁景湛站直身子,两手垂在袖下,唇角一直保持着诚恳的笑。

    若他真有幸做上中书令一职,可就能日日向傅晏宁“讨教”了。

    “不错,朕也觉得中书令一职适合你。”梁野陶先是一口表示赞成,梁景湛听着欣喜,却又发觉没这么简单。

    父亲扶着他的肩长叹了一声,面上忽显为难,摇了摇头收了在他肩上的手,负手走了几步,背对着梁景湛,像是怕看见他眼里的失落,“可朕还要问问傅侍中的意思,中书省草拟的诏书要经门下省审批。

    傅侍中对你,又是众所周知的看不上,若他不愿,朕怕你日后做了中书令,他会处处为难你,还会影响日后诏令的发布。”

    梁野陶回头走到案几旁,拍了拍一沓厚厚的折子,梁景湛估摸着该有三四十本。

    “这啊,全是近来朝臣弹劾你的。”

    “孩儿猜那里面有多数都是傅侍中所奏吧?”梁景湛指了指父亲左手边厚厚一堆奏折。

    “错了。”梁野陶嗤笑他,“那是其他大臣的奏折。这才是傅侍中参你的奏折,朕都收着了。”父亲拍了拍右手边的几沓折子,将折子整了整。

    看到父亲右手边的几堆奏折,梁景湛一时很难接受,过了很久才慢慢缓了过来。傅侍中参他的折子比他方才看到的多了两堆,大概能有近百本。

    小东西可真能写啊!

    惊讶过后,梁景湛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心下便懊恼起来。听父亲这话是摆明了不愿意,父亲告诉他有这么多大臣弹劾他,这就足以表明了百官的意思,还说是和傅晏宁商量,但商量的结果不言自明。

    怎么说也是给了他回旋的余地,父亲没有把话说绝,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

    “但是,三郎也不要灰心。”父亲坐了下来。“朕说过,凡比试胜出的人皆会有赏,此次未能满足你这一提议,朕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样吧……”

    梁景湛不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和他想的可是一致。

    事情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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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晏宁:原来容王喜欢吃芙蓉香糕啊,我得多买点,提前备好!

    梁景湛:啊嚏……清平定是在念我了。

    不知道是我上次改了内容没保存还是怎么回事,回头再看突然发现我之前改的内容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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