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儿放心,傅侍中在你三哥面前还不敢造次。”梁景湛深思熟虑了一番,又补充道,“三哥今日一进官署,傅侍中就毕恭毕敬地向三哥讲着中书令的职务,三哥在拟政令之时,傅侍中还特意告诉三哥,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看到梁玄投来质疑的眼神后,梁景湛摸了摸下巴,腆着脸强行解释:“傅侍中他只是好面子,在外人面前对三哥很凶,但私下里对三哥我还是很好地。想是三哥的风流潇洒打动了他,傅侍中他不好承认,才做出讨厌三哥的样子掩饰他对三哥的仰慕。”

    这番豪言壮语梁景湛听着自己都觉得扯,但在八弟面前,还是得树立个好形象,至少能让日后梁玄一想到他,就会觉得自家三哥是个人人敬重的潇洒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草包。

    虽然他如今还做不到让人人敬重,但梁景湛始终相信,这一日总会到的。

    几个同僚皆一致瞠目乍舌,“……嗯?”有这回事吗?

    被梁景湛看了一眼后,几个人乖乖闭了嘴。

    梁玄的表情已经由质疑变成了崇拜,他仰着一张小脸,亮着一双星星眼,仰望着自家三哥。

    梁景湛品着小酒,享受着崇拜,无限惬意。

    几番喝下来,酒兴越来越浓,头也越来越沉,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诸位同僚,再喝一杯就去听曲喽。”

    梁景湛在众人的前簇后拥中带着朦胧的醉意出了望月楼,清冷的月光撒在青石板上,微风吹散楼里凛冽的酒香。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梁景湛忽然停了下来,众人不明所以,只看见梁景湛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便转身蹑手蹑脚地朝前面一个人影走去,又猛地拍了那人的肩。

    那人转过头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前面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傅晏宁。

    傅晏宁回头,借着月光才看清拍他肩膀的人。闻见他满身的酒气,傅晏宁蹙了蹙眉。

    梁景湛猜到傅晏宁肯定又要对着他训斥一通,趁着酒劲壮胆,梁景湛张开了嘴,靠近他,朝他哈了一口气。

    傅晏宁像是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接着,梁景湛看到傅晏宁抬袖擦了擦脸,又一本正经地从袖口取出一根铅笔,拿出一块椠来,在椠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朝后望了望,嘴里念叨着名字,手上一边写着:“王右仆射,向常侍……”

    梁景湛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后面,只见几个人皆用官袍遮遮掩掩,生怕被认出模样来。

    八弟梁玄仗着自己身子小,直接跑到后面蹲下,只露出一只眼远远观察着傅晏宁。

    不管是因为他喝酒时说过的话,还是有别的原因,梁景湛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要站出来说几句了。

    他以身形挡着身后的人:“傅侍中这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吧,这举国上下都让傅侍中操碎了心,在其位谋其政,但愿傅侍中不要忘了自己身居何位,又该做何事,既是侍中,便不要行御史大夫的事。”

    梁景湛不等他开口就夺过他手中的椠,一把掰断扔在地上。

    后面有几个小小的声音传来,语气很是急切,“容王殿下,容王殿下,傅侍中身领御史大夫一职。”

    梁景湛看了眼被他踩在脚下的碎木片,若无其事地捡起木片一把塞到傅晏宁手中,仰头道,“给你,要记就记我名字,不必捎带其他人。”

    谁知道傅晏宁又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拿了一块椠出来,梁景湛目瞪口呆,不得不感叹他准备得当。

    傅晏宁低头又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梁景湛伸长脖子去看,却被傅晏宁以衣袖挡住了。

    梁景湛急忙解释,“他们都受我胁迫,你若不愿他们与我同行,那不知傅侍中可有意陪我去看姑娘……”拉曲呢……

    话还未说完就被几道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容王殿下你真厉害!”几个尖细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字一句好像都是从喉咙里小心挤出来的一样。

    傅晏宁睁着眼睛,月亮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眸子里,如月影落在旖旎的清溪中。只是这双眼睛在看他时,投来的却是十分冷淡的眼光:“近来天热,我看容王应该把哀仲家的梨子蒸来吃得好。”

    梁景湛看他气得脸都红起来了,实在不清楚傅晏宁又为何要突然提到梨子。

    “梨子为何要蒸着吃?那味道如何?不过傅侍中的建议我觉得甚好,回去后我会亲自尝尝的。”

    傅晏宁又低头写了些什么,一张脸阴沉沉地,随后拂袖而去。

    身后的一群人忽然齐齐看向他,一个个嘴角都快翘到耳朵边了,远远躲在后面的梁玄小脸憋得涨红,像是在给他留面子没好意思笑出来。

    梁景湛莫名其妙地看他,“你笑什么?我没吃过蒸的梨子有这么可笑吗?”

    梁玄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确认他是真的不知晓内情后才大声冲他喊道:“三哥,傅……傅大人是骂你是蠢物!”

    “哦,无妨。”梁景湛咂了咂嘴,大手一挥:“别管他,去听曲去,明日愁来明日忧,有谁愿意同我前去便留下,不愿意去的我也不勉强。”

    梁景湛没明白为何吃个蒸梨就被说成是蠢物,可面对这么多人,要是问就更显得自己蠢了。

    纠结了一会,他还是没再问下去。

    话刚说完,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十来个人变成了五六个人,各个借口自己突然还有要紧事仓促离开了。

    所幸梁玄在听曲这方面还是和他有一致的雅兴,能不因傅侍中的弹劾而惧怕退缩,实属难得。

    如此,路上梁景湛便拉着梁玄,一头雾水地问他,“玄儿,为何吃个蒸梨就该被骂作蠢物?”

    梁玄一副师父看待自己不争气的徒弟的样子,先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唉,这都不清楚,三哥,你真该多向我讨教讨教了。这哀家梨蒸而食之,不得佳味,自然不快。”

    “噢……”梁景湛挠了挠头。

    得回去多看看书了。

    ————

    夜色浓浓,街上不乏有来往的人,几乎每个人在路过林府时,都要暗暗驻足,仰头借着月光看上一眼御赐的金字牌匾,感叹一番林府受的奢华荣宠。

    此刻,林府外却停了很多轻质的枣红色凉轿,轿身上镶着金丝线,四角挂着香囊,夜里散着香气,远远就可闻到。

    可没有人敢走近这轿子,其华丽的风格让人不消问就知道,这些都是官家的轿子,碰不得。

    对林家的下人而言,今日又是格外忙碌的一日。林府中堂里今晚坐了好些人,各个身着官服,面色凝重。

    识相的小厮看出了端倪,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端过茶后急忙退去,只管把事做好。

    中堂坐了七八个人,各个皱着眉头,脸色黑黄,一时气氛古怪。

    主座上坐着的林显脸色不比其他人差,许久的沉默最后还是被他一拍桌子的声音打破,“老夫的官职就这样被一个草包占了去!”

    桌上刚沏好的茶还扬着热气,被林显一拍动,杯中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有几滴溅到林显手上。

    林显眉头倒竖,缩回了手,烦躁的情绪升到了极点,“这几日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要做的事没有一件做成的,先是傅家那小子来碍眼,坏我好事,再是这个草包抢了老夫的中书令一职!”

    堂前一只麻雀飞过,绕着屋檐边飞了一圈,啾啾叫了几声,林显愤懑不平:“最近府里就连燕子也留不住了,净招来一些麻雀。”

    “是啊,这两个不长眼色的东西。如今圣人有意将中书省的位置提高,那毛头小子想是牙还没长齐,居然敢和林太尉您抢中书令!”

    有大臣附和着,就连脸都拉得和林显一般长。

    “臣看那容王是吃过的苦头太少了。圣人将他任为中书令后,看看那倨傲的神气,着实令人不快。”

    提到圣人,有人想起了另一件事,“今早圣人说起容王是至阳之体,还为他请了长清师父来,看圣人的样子,似乎一切早有打算。”

    “这逍遥派身负辅佐储君的重任,非平常期间不会轻易出山,难道这是意味着新的储君即将出现……”

    “而且还是那个草包?”几个大臣对视几眼,像听到笑话般嘲讽地笑了笑。

    有一个人道:“圣人早有安排,长清师父也愿意,会不会意味着容王就是天选之子?而圣人也有心将帝位……”

    话音被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几个大臣一齐看去,堂外面啾啾叫的鸟已经倒在了地上,鼓鼓的胸脯上插着一把□□,血像流沙般瞬间染红了□□。

    中堂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一时间谁也没敢说话,只有几个大臣粗重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看清那□□是何时射出,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一个人,那人正站在林显旁边。

    那是一个双肩高耸的年轻男子,右眼角处一道狰狞的伤疤,伤疤很长,一直从眼角开到了鬓角,看着就像眼角裂开了。

    伤呈深黑色,是很久的伤,看颜色是伤上染了毒,到了现在还没消失,伤口随着颜色的加重而变得更骇人。

    在中堂里面的人,此刻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做到发物于无形了。

    下面坐的几个大臣纷纷倒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胸脯,讪讪笑着:“宋公子好枪法!”

    “林太尉府里人才辈出啊。”

    林显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听到朝臣们的恭维而有所好转。

    一群大臣随即不谋而合地开始把心思放在安慰林显上。

    “林太尉莫慌,容王做不了几日中书令的。”

    “是啊,你看那草包做成过什么事?”

    “这几日老臣与其他同僚会一直向圣人请奏的,相信林太尉不久便会被调回中书省。”

    “老夫找人看过林太尉的面相,说林太尉的势头还要再盛上许多年的。”

    “对啊,这不是还有亲事冲冲喜吗?那小子只是暂时得意会,乐不了许久的。”

    林显有深意地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眼纹来:“他当然不会在中书省待久的,只怕是……那草包这回要骑虎难下了。”

    有人看他胜券在握的架势,不免问:“林太尉有何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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