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乃上古珍稀猛兽,生长于祷过山下,与莱芜山相隔甚远。一千年前天地浩劫,生灵涂炭,活下来的犀便更是寥寥无几了。

    雀群过了快三个时辰才带着消息又飞回来,莱芜山往南的景州城里出现过生犀角,后被一香料店掌柜重金购下,之后再无人见过。

    春寒料峭,约定好天亮便出发景州城后,三人各自回了家,白果子拎着半只吃剩的烤雉鸡,想着若是老狐狸还未就寝,还能再一道喝上半盅清酒。

    窗户里透出昏黄烛光,万籁俱寂中吱呀一声,柴门向两边打开,老树妖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头迈出步子,白果子一见赶忙往树丛中躲去,直到老树妖走远了才踏进家门。酒香深重,地上歪七扭八躺着几个酒坛子,老狐狸斜靠在藤椅上,微微起了鼾声。

    已然醉了。白果子将凉透了的雉鸡放在桌上,又回房中取了条毛毯给老狐狸盖上,老狐狸皱了皱鼻子,警醒地睁开眼,嘟嘟囔囔:“再来再来……”

    “爷爷,是我。”白果子把老狐狸手中的酒杯抽走,又弯腰将地上的酒坛子一个个拾起摆正,“既然醒了就回屋睡吧。”

    老狐狸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捶打着被压麻的手臂道:“我没睡着。”

    “……你都打鼾了。”

    白果子坐到桌边,扒下一只鸡腿塞到老狐狸手里,明知故问道:“今日先生怎的来了?”

    老狐狸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只细细咬了口皮肉,又斜他一眼道:“先生来我这夸你呢。”

    “真的?”白果子凑上前去,“夸我什么?”

    “假的!”一鸡腿打在头上,老狐狸吹着白花花的胡须,“亏你还没半点自知之明!”

    白果子吃痛,自知理亏也不好辩驳什么,只将课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爱听先生讲的神族的那些事儿,先生想飞升神族,我又不想。”

    “那你偷看《上古神祇志》倒是起劲,它就不是神族的东西了?”

    “不一样,虽《上古神祇志》也多是些歌功颂德,但比先生讲的可宏伟壮阔多了,而且里头的批注也甚为有趣。”白果子想了想,“爷爷,你知道这批注是谁写的吗?”

    老狐狸够过酒杯饮下最后一口,咂着味道摇摇头不说话,白果子不死心,复问道:“溯风族又是什么族?为何三界六族会成了三界五族?”老狐狸这回有了反应,高深莫测道:“不可说……不可说呀。”

    甚是扫兴,明儿还得早起赶往景州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日,这事儿还不知该不该跟老狐狸说起,老狐狸要是知道了怕是不能同意。

    老狐狸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只当他还在想着方才的问题,便笑笑道:“你若真好奇,就勤奋些修炼,等哪日飞升成神族,问问其他神君不就知道了。”

    对于是人是妖还是神这事儿,白果子倒没那么多想法,各族自有各族的活法。

    “爷爷,你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也想成神吗?”

    老狐狸苦笑:“以前想过,但都千年了,若能飞升早就成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撑过久。”

    “爷爷你胡说什么呢。”白果子道,“先生成妖也已千年,我瞧他仍兴致盎然,颇有些崇神媚神。”

    “你不知这千年来三界发生了什么,我们妖族又经历了什么。”满脸沧桑下是一双深邃悲凉的狐狸眼,“千年前发生一场大难,乾坤颠倒,江海倒流,天上飞鸟落,地下井泉枯,三界于水深火热之中,整整五百年。五百年间凡族尚能获神族庇佑,而我妖族却无依无靠,或苟且或殒灭……如今莱芜山中经历过这一场天劫还活着的,便只有我和老树妖了,是以他盼着你们飞升成神,实则是怕极了当初的磨难。”

    “一千年前究竟发生何事?溯风族被三界除名,也是因这场天劫吗?”

    一声深沉的叹息,老狐狸闭了闭眼,苍白的脸上写满倦意:“只知那日是神族太子与巫族公主大婚的日子,本是三界同喜,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婚约取消,太子被贬,巫族二殿下身殒,五百年浩劫降临,再后来,溯风族便成了禁忌。”

    “先是魔族,再是溯风族,却见那神族永远高高在上,也无外乎先生那般渴求。”白果子笑了笑,“爷爷,先生说他飞升成妖是因为得了神君点拨,将桃核扔在了他的脚下,可是真的?”

    “半真半假。”老狐狸开口大笑,一派醉意,“当初莱芜山是路过了两位玉树临风的神君,其中一位神君吃剩个桃核随手一丢,结果被一只狐狸捡着了,狐狸当时饿极了便将它囫囵吞了下去,接着又在一棵老树下撒了泡尿。谁成想,狐狸和老树沾了神族之光,都飞升了。”

    “那只狐狸是你,老树是先生!”白果子一拍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原来先生是靠了一泡尿成妖的,哈哈哈,着实好笑!”

    “你这呆子!这事儿可不能叫旁人知晓,不然你先生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天色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老狐狸扶着桌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颇有些尿意,但又觉得现下时刻微妙,于是乎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不过睡了没几个时辰又被憋醒了。老狐狸披了件衣裳下地,才踏进院子里就看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白影。

    得,眼不见为净。

    老狐狸决定继续目不斜视地往茅房走去,奈何身后那道白影没领会出意思,硬是愣头青地喊了一声:“爷爷!”“听不见听不见!”老狐狸头也不回,“我梦游呢,先生问起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嘿,”白果子笑笑,“真是只老狐狸。”

    景州城离莱芜山五百里远,奈何白果子上不是飞禽,下不是走兽,若是这么腿着去,怕是三日都到不了。向弥家中养了一只鹏鸟,于半年前在山中捡到,那时候它不过是只幼鸟,翅膀还跌断了,如今鹏鸟半岁,足有一人高。白果子撩起衣摆稳稳坐到鸟背上,左边口袋里钻着阿晋,右边肩上站着向弥,鹏鸟挥挥笨拙的翅膀,不稳不当地拍地而起,卷起一阵大风,连累着一旁的几株小树被连根拔起。

    再过些时日,莱芜山该留不住这大鹏鸟了。

    待他们一行人一路飞飞停停到达景州城,时已近暮,向弥和阿晋变回了人身,簇拥着白果子浩浩荡荡往城里走去。他们平日里偶尔也下山玩乐,但莱芜山下不过是些个村落镇子,所以当他们站在富丽堂皇的景州城城内,颇有些瞠目结舌。

    “你说……”向弥舔了舔嘴唇,“人间那么好,咱们还修炼个什么劲,直接下凡不好吗?”

    “人间自有生老病死的疾苦。”阿晋四下张望,逮了只老鼠耳语了几句,抬头道,“这景州城忒大了些,也不知我们要找的香料铺子在何处,咱们兵分三路,亥时在原地汇合。”

    说话间二人已找了个无人角落,摇身一变换回了原形往一西一东蹿去,独留疑似人妖的白果子在三岔街口举目无亲茕茕孑立。

    白果子也是有一些道行的,主要体现在能预知天气变幻及时带伞,能夜间视物不掉坑里,知风从何处来,云往何处去,简单来说,就是一点鸟用没有。

    不能飞天遁地的妖怪,算什么厉害妖怪。

    人间是个好地方,白果子一路流连忘返逛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终于在一片灯火阑珊处找到了一家香料铺子。

    “媚香楼……媚香……香……”白果子喃喃着靠近,用力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香粉味儿,“就是这儿了!”

    这媚香楼瞧着四通八达十分宽阔,正思索着如何打听生犀角的下落,迎面出来了两个打扮得比向弥还花枝招展的姑娘,一左一右挽过他,拥着他就往里走。

    “小郎君,可是第一次来?快随我们进去吧!”

    嘿嘿,凡族的女子都这般亲切好客吗?白果子窃喜地扬扬嘴角,想着若直接问她们生犀角的下落,她们应该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这么想着,白果子便抽出了手臂,学着凡人书生样浅浅作了一揖,字正腔圆道:“小生白果子,敢问姑娘,可知生犀角所在何处?”

    “生犀角?”两位姑娘摇着团扇面面相觑,“小郎君说的是哪位姐妹?我们竟从未听过……不过也不打紧,我们两姐妹伺候你也是一样的,定比那什么生犀角好千倍万倍。”

    “不是什么姐妹,是一种香。”白果子解释道。

    “香?”女子掩嘴娇笑,往他身上一靠,“小郎君,你闻闻奴家身上香不香。”

    白果子听话地认真闻了闻:“真香。”

    “是小郎君要找的香吗?”靠得更近了。

    生犀角是什么味道,白果子没闻过,他只能茫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不知那便是了!”不容分说的,白果子被一路拽着进了楼里头,又一路被拉着上了二楼,再半推半就的被塞进了灯火通明的房内,再往后,又稀里糊涂地被推到了床上。

    不对劲呀。

    咦,这两姑娘怎么开始脱衣服了。

    更不对劲了!

    “姑姑姑姑娘!”舌头都打结了,“你们这这这这是做什么?”

    二人将罗绮长裙往他身上一扔,不偏不倚地靠到他身上,手摸着他的胸口,嬉笑道:“小郎君不是来偷香窃玉的吗?你说我们这是做什么?”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来偷香的?”白果子挣扎着往后挪,奈何那两人跟沾了浆糊似的,如何也甩不开。

    怎么还开始扒起他的衣裳来了!

    白果子霎时慌了,都快急成了老树妖:“有有有有辱斯文!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小郎君的温柔乡了。”

    白果子抓着衣裳不肯撒手:“我我我我就是想寻一味香料!”

    “寻香料?”二人脸色变幻莫测,“你来青楼寻什么香料,寻花问柳倒还差不多。”

    “青楼?”白果子呆了,“我走错了?”

    二人脸色顿时冷下来:“小郎君与我们说笑呢?”

    “真是走错了,我原本想去香料铺子来着。”白果子直直盯着头顶的蚊帐,丝毫不敢往边上看一眼,那二人交头接耳了几句,道:“虽是走错了,但小郎君既上了我们姐妹的床,该给的银子还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莱芜山上用不着银子,白果子又不懂变化之术,自然是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好歹是在妖族堆里长大的,万万不能给妖族丢脸了。

    白果子猛一使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也顾不得衣衫不整闷头就朝门口跑去。后面二人哪肯作罢,像是遇多了白嫖的得出了经验,连一点犹豫愣神的时间都没有,就紧紧追了上来,呐喊着抓人。白果子心慌脚下踉跄,才打开房门没留神直接被门槛绊倒,一个猛子摔了出去。

    劲儿使大发了,白果子干脆利落地摔在栏杆上,那木头栏杆似是年久失修本就摇摇欲坠,被他这么一冲撞哪吃得消,二话不说就断了。白果子还没来得及摔回到地上就顺着那股子惯力直直往楼下掉去,就在要摔下楼的一瞬,腰上一紧,被人拽着裤腰带提了起来。

    得救了。

    白果子长吁口气转过头,却见被一男子提在手上,那男子眉目如画,清冷深邃的双眸隐没在斗篷底下,白果子刚想道谢,却见那人怔了一怔,继而脚下一空,直直摔了下去。

    完了。白果子心道。

    好在这二楼并不算高,底下又是片松软的泥地,除了摔疼屁股又压死几株月季之外,倒也没什么要紧事。白果子揉着屁股一时站不起来,只得抬头望向方才的男子,那男子微微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一甩斗篷就跟着跳了下来。

    那斗篷通体棕色,唯帽檐领口处绣了红黑白相间的花纹,被风一吹下摆高高扬起,男子神情高傲冷峻,四平八稳落地后徐徐向他迈了几步,接着缓缓伸出手。

    远远看着,挺像昨晚上从黄鼬精家里偷的,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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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遵循什么固有的世界观哈,我瞎写的

    争取一周更新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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