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羽清静惯了,冷不防被一女子围着嘘寒问暖颇有些不适,他虽对答如流但目光却丝毫未从荼离身边移开,小家伙跑出一身汗,待会儿再受点风吹怕是要着凉,他正想着差人送件斗篷过来,天后的侍从却到了。

    “殿下,天后娘娘在寝殿中等您良久,奴婢带您过去。”

    听闻此话殊羽倒也无甚起伏,只波澜不惊地点了下头,又放心不下荼离,那侍女顺着殊羽的目光看去,了然笑笑,立马拨了两位仙婢过去,垂礼道:“荼离阿殿是贵客,自然会好生照顾,殿下不必忧心。”

    虽然十分想把荼离带在身侧,但毕竟母子叙话多有不便,他跨步走到荼离跟前,弯下腰嘱咐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会儿,你乖乖听他们的话,不可胡闹,要是舍不得……”

    “好,我听话!哥哥你去吧!”没等殊羽把话说完,荼离已经抹了一把汗重新投入了玩伴怀中,乐不思蜀大概就是这副德行。殊羽无奈笑笑,便随着侍女前往天后玄清宫。

    二人三百年未谋面,天后一见他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淌,直道自己可怜的孩儿在大荒汤谷受了苦,形容都消瘦了不少,殊羽心道当初他不过是个与荼离一般大的垂髫小儿,现下已经是个四百五十岁快比师父云中子还要高的少年郎了,这形容消瘦委实夸张了些。

    因着久未亲近,不免有些疏离淡漠,天后心中不忍,暗暗发誓定要趁着这次机会将殊羽留在身边,好好培养一番母子亲情,况天帝对殊羽千分满意万分期待,大有将殊羽立为太子之意,此番更不能叫他再留在大荒汤谷中,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叫别的皇子捷足先登可就麻烦了。

    天黑时殊羽起身要走,硬是被天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留了下来,侍女紧接着回话道荼离阿殿玩得疲累,已经沐浴更衣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小神君们一道睡下了。既无后顾之忧,殊羽也便不再推脱,又陪着天后与两个初次见面的弟弟妹妹一起用了晚膳,最后在天后寝宫中歇下。

    弟弟元曦与妹妹西蟾龙凤双生,自幼长在天后身侧,如今二百多岁,与生母天后亲密无间,殊羽瞧着心中隐隐苦涩,面上只挂着淡淡浅笑,像极了外人。

    玄清宫中锦被云缎一应都是新的,睡惯了大荒汤谷那硬邦邦的大木床,现下反而过于舒适了些,不过他向来不择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等他耽搁一晚上天一亮再赶回去时,却出了事。

    “羞羞羞,不知羞,呼噜噜,嘘嘘嘘!”

    殊羽拨开前面围着的十几个神君仙姬,却见荼离衣衫单薄地垂着头站在里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角,眼睛红红的,想哭,又忍着没掉眼泪。心头瞬间升起一股无名邪火,殊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荼离,拍着他的后背哄道:“没事了,哥哥来了。”

    荼离一见是殊羽,破涕为笑,却还十分难为情,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又尿床了。”托着荼离屁股的手上果然传来一阵凉意,殊羽出离愤怒,这么多仙婢侍女,竟就由着他这么湿着裤子,万一再着凉如何是好,四周那些小神仙们还在拍手欢笑,殊羽转身瞪他们一眼,抱着荼离回了房。

    天帝口中知书达理温润无双的殊羽殿下回天宫的第二天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罚着怠慢了溯风族荼离阿殿的仙婢们在日头下跪了足足四个时辰,不过这事儿传到天帝耳中,天帝却是好一阵欣慰,道是龙生龙凤生凤,他天帝的儿子生来就该是个凌云盛气纵横捭阖的主。

    殊羽将荼离剥干净抱进浴桶里,摸摸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侍女们托着干净的衣裳伏低挪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殿下,让奴婢伺候阿殿吧,怎能劳您亲自动手。”

    在大荒汤谷时,荼离吃喝拉撒一应都是殊羽负责,如今经历这么一档子事儿,更是不敢假手于人。他将荼离清理干净捞出来,不咸不淡道:“去把阿殿的细软都拿到我房中来,今后他都与我睡。”

    “这……”侍女为难,“怕是不妥,您万金之躯,如何……”

    “听不懂吗?”殊羽冷眼一斜,“听不懂就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听懂了再起来。”侍女们二话不说取过荼离包裹,然后跪在了屋外的石子小径上。

    “阿嚏!”被子里头的荼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清涕滋溜淌下,殊羽从怀里掏出帕子覆在他小鼻子上,捏紧道:“用力。”擤完鼻涕再穿好衣裳,差不多时辰开坛讲经了,殊羽正犹豫着是否要带着荼离一起去,突然脸上传来一道软软的力量,荼离伸出两只小肉手,捧过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殊羽有一瞬的愣神,从没人亲过他,他也从未亲过旁人,哪怕是天帝天后也不曾有过。

    “你……你亲我做什么?”

    “昨日有一个漂亮的仙女姐姐,”荼离眨巴着眼睛,“她说喜欢谁就亲亲谁。”

    “嗯。”殊羽眯着眼笑笑,他转身关上门,然后抱着荼离小心翼翼亲了一口,软软糯糯,好吃极了,比糖糕还可口。

    因担忧着荼离略微有些发烧,最终殊羽将他哄睡后又差了天后特意拨给他的两个侍女留下服侍,才自个儿急匆匆赶去玉虚观听学。观中坐满人,下至牙牙学语,上至弱冠及笄,清一色全是年轻辈的神仙,元通真君此番授课虽粗浅,但若是荼离来了,怕是听不到几句就要打盹。清越特意给他留了座,殊羽走过去时还引得一阵暗暗非议,隐约间似乎还有谁在说“郎才女貌”。

    元通真君老当益壮,一刻不停地足足讲了四个时辰才下学,殊羽连晚膳都没用就赶回寝殿,心想着荼离该是醒了,不知吃了没有,闹了没有。可等他踏进院子里,却只听得一阵欢声笑语,原本跪在地上的侍女非但站了起来,还有滋有味地玩着游戏,粗略有七八个侍女围在一处,似乎是在捉迷藏,当然,游戏的另一主角,就是那早晨还哭哭啼啼病病恹恹的荼离阿殿。

    荼离手上握着一堆香包,小脸红扑扑,紧接着,他看到那群侍女蹲下身子,小纨绔荼离凑过去,嘟着嘴,挨个亲了一遍!

    “荼离!”殊羽从没这么大声喝过他。侍女们个个吓破胆,纷纷跪下行礼,荼离小嘴一咧,蹦蹦跳跳跑过来,嘚瑟地将手上的香包扬了扬,兴奋道:“漂亮姐姐们送我的,哥哥你看好看吗?”

    如此可爱的一张脸与期待的神情,哪还能有什么脾气,殊羽无奈叹了口气:“好看。”现下荼离玩得浑身火热,也摸不出烧退了没有,不过还有精力玩乐想来是没什么大事了,他将荼离抱起带回房中,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跟这个小家伙好好聊聊。

    “咳咳。”殊羽学着云中子的姿态,但他那师父向来没什么为人师表的模样,于是他转头模仿起今日元通真君的一丝不苟,压低了声音道:“今后不可再随便亲旁人。”

    “为何?”荼离蹙着小眉头,十分不解。

    “喜欢谁才可以亲谁。”殊羽道,“你喜欢她们吗?”

    “喜欢!”没有一丁点儿犹豫。

    “……”殊羽咬咬牙,诓他,“你才认识她们一天,不能算喜欢。”

    “啊?”荼离挠挠头,但哥哥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那多久可以算喜欢?”

    殊羽暗暗抽了口冷气,继续打诳语:“最少一百五十年!”

    “一百五十年……”荼离掰着指头,恍然大悟,“那我回去就亲亲奶娘和阿溪姐姐。”

    奶娘便是那只喂养荼离的兔妖,阿溪是兔妖的女儿,当时荼离就是抢了她的奶水,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算是青梅竹马。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殊羽抿嘴磨牙,半响才道:“也不行。”小荼离彻底懵圈了,殊羽摆出一副严兄慈父的神情,继续哄他:“凡族圣人有句话说的十分有道理,男女授受不亲。如今你已经一百五十岁,再过个……咳咳……再过个三百五十年就成年袭族长之位了,所以现下事事都该稳重周全,自然不可随意亲近女子,明白了吗?”

    荼离看着他:“不明白。”

    “不明白也无妨。”殊羽决定霸道一回,“反正你听我的,不能亲女子。”

    荼离茫然又听话地点点头,殊羽刚舒口气,立马又补充道:“亲师父也不行,祝余长老也不行……你不用问为什么,反正不行。”

    “哦。”荼离已不想问为什么,脑仁疼,不过他还是认真记下了,接着又仰头问道,“那可以亲哥哥吗?”

    殊羽笑笑:“当然可以。”

    吧唧,一口,吧唧,两口……荼离连连亲了十口才作罢,最后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哥哥,我饿了。”

    “好。”殊羽抱着他到水盆边,“小手洗干净。”接着他出门吩咐侍女上菜,趁着荼离没注意,一把捞起桌上那堆香包,扔了出去。

    他觉着自己颇有些莫名其妙。

    平时在大荒汤谷都是殊羽做饭,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并不讲究什么色香味俱全,眼见着荼离吃得满嘴流油,殊羽暗暗有些惆怅,等再回大荒汤谷,小家伙还能否吃得下粗茶淡饭,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罢了罢了,趁着空闲时跑几趟御厨学几道荼离爱吃的菜,回去后总不能再叫他吃糠咽菜,明明是金尊玉贵的溯风族阿殿,日子过得还不如山脚下的小妖们。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咽了咽嘴里都快含化了的米饭,只是那米饭还没吞下去,喉咙突然被锁住了。他诧异低下头,荼离竟然仰着头,一口咬在他喉咙上。

    “哥哥!”荼离边咬边哭,“哥哥你是不是噎到了?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呜……”

    殊羽顿时回过神来,一边小心拽开他一边把饭咽下去:“没没没,怎么了?怎么吓到你了?”

    “这个,”手指戳了戳他的喉结,“哥哥你噎住了?”

    殊羽如今愈发长大,不知何时喉结已经悄悄凸显出来,他笑着抱过荼离,拍着他后背哄他:“不怕,此乃喉结,小荼离也有。”荼离将信将疑地摸摸自己喉咙,然后用一种你骗人的眼神回馈给他,殊羽笑得发颤:“等你到哥哥这个年纪就有了。”

    紧接着,荼离又开始掰起指头来,不过直到用完晚膳,他都没有算出来,等到哥哥这个年纪,还需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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