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离对除了弓箭外的武器没什么讲究,自小到大七七八八学了不少,算不得精通但打打架倒也没什么问题。

    荼离阿殿为人嚣张,但此番特意用木剑却非狂妄或是膈应沉桑。那木剑一看就是小儿玩意,是一千年前荼离摘了扶桑神树的枝桠,一刀刀雕刻而成,是他送给兔妖洞中咿咿呀呀的小外甥的。

    虽然只是两把木剑,但对于随意揉一把风都能幻化成锋利武器的荼离来讲,神树木枝已是上好的兵器了。木剑周身浴光,在黑暗中划出起伏的曲线,沉桑挥镰迎战,一触即发。

    二人皆是三界之巅的强者,现下更是使出了全部的本事,一招一式一收一放都只为取对方性命。百鬼族灵力招式阴险毒辣,沉桑鬼王杀伐决断,轮回之镰嗜血癫狂;溯风族掌万物生杀,荼离阿殿乖戾猖狂,最不爱依常理行事。

    战场中心被转移,强大的灵力震荡瞬间吸引了魔族的注意,殊羽捏诀画地为牢,勉力将魔族挡在数丈开外。夜吟见势不妙,思忖着还是走为上计,然而战争挑起容易平息却难,混乱的修罗场里各族人马厮杀在一起,即便巫族想退,也再难脱身半步,魔族之难缠,非吃干抹净绝不停息。

    魔族的出现打了各族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在殊羽荼离二人连番进攻下百鬼族已是死伤不少,还没等喘口气无弋城就失守了。巫族本只是来锦上添花分一杯羹镇镇场子,哪成想千里跋涉过来,突然就被卷入了更大的战乱中,被迫挑起了对付魔族的大梁,而新王无主,军心更是溃散。

    再这么下去,花不了多长功夫,魔族就能彻底灭了他们。

    殊羽一边筑着结界,一边又得分神忧心着荼离,不过好在荼离并未落半成下风,但毕竟身在冥界,周遭又是四面楚歌,时间越拖下去,危险便多一分。

    千钧一发之际,神族神兵终于赶到。

    将影领着军队一路提枪杀过来,再不见少年稚嫩,惊雷短/枪映照下是武神官坚定毅勇一身肝胆。殊羽匆匆瞥了一眼,在千万神兵中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未及多想,又专心朝荼离望过去。

    百鬼族吸鬼气修炼,轮回之镰更是至阴至邪,然溯风一族居大荒汤谷向阳而生,最是相克。

    二人毫无半点循序渐进或是点到为止的架势,最终,沉桑败了。

    杀一人为囚,杀万人为王。沉桑步步为营,踩着森森白骨有了今天的地位。

    可荼离是天生的神,有些事情,有些身份,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公平的位置上。

    殊羽松一口气,走到荼离身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荼离回头看他,笑眯眯道:“没受伤,不用担心。”

    “鬼王,你怎么样?”夜吟手忙脚乱地扶起他,扇子跌在地上,玉石雕琢的扇坠摔得粉碎。沉桑胸前挨了一剑,伤口不深但却十分煎熬,鬼力的至阳神力镇压下翻腾颠簸,就好像要将伤口生生撕裂开。

    荼离举着短剑靠近,眼中是冷冽杀意。

    “去死吧。”荼离下了一道死亡通牒。

    木剑瞬间离手,电光火石间竟被拦腰折断。

    “小心!”殊羽眼疾手快拽回他,凛冽剑刃划过,削下他一缕长发。

    魔族攻破结界冲了上来,那把长剑绕了一圈又飞回去,为首的黑色盔甲稳稳接住,荼离认了出来,那是一柄霜寒剑。

    ——两千多年前,转烛曾用这把剑血洗了魔族十四州,也是这把剑,献祭了魔王的魔胎骨血,吞噬了珠回的致命一魄。

    变故来得飞快,荼离还没来得及再动作,人群中已经窜出了一道青色的身影,伴着幽幽竹香。清越混在神族的军队中跟着进来,她作壁上观寻可乘之机,她要为父母兄长报仇,她孤注一掷,只想亲手杀了沉桑。

    “啊!”

    鲜血溅起一丈高,夜吟于茫然震惊中倒在了血泊里,他艰难回头,只看到沉桑鬼王厌恶地瞟了他一眼,最后将他推了出去,弃如敝履。

    沉桑把夜吟拉到身前,挡下了那一剑。

    “夜吟……”清越心口疼了一下,“你虽不仁不义不孝,可毕竟是我弟弟,我本不想杀你……但今日的结局,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夜吟含着满嘴鲜血苦笑,“好……好一个……咎由自取……”

    初登巫王宝座,未尝甜头,横死异族,死不瞑目。

    结界已破,魔族逼近,尚存的鬼兵们一瞬间涌了过来,沉桑趁机脱困逃跑,荼离岂肯善罢甘休,二话不说祭出金乌长弓追了出去。

    然而毕竟是在百鬼族的地界,如今冥界众族齐聚,战斗搅得气息纷乱,沉桑踪迹实在难寻,荼离兜兜转转最终绕到了百鬼之林。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百鬼之林的游魂们如潮般退去,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骇人的气势迫近,荼离转身连射几箭,却被黑色盔甲连连打落。

    手持霜寒剑的魔族首领一道追了过来。

    荼离舒了一口气,既然首领在这里,那至少殊羽那边会安全不少。

    黑色盔甲定定望着荼离,只守不攻,他似乎被什么控制着,也许是荼离的错觉,他竟觉着这魔物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荼离小心往前挪了几步,偏着头问他:“你认识我?”

    黑色盔甲只字不语,良久,木讷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

    荼离又问他:“你要杀我吗?”

    又过了许久,黑色盔甲摇了摇头。

    “哦……”荼离挑了挑唇,又靠近几步,“你是魔族,我是溯风族,你为什么不杀我?”

    这个问题不是点头摇头就能回答的,黑色盔甲直接没有了反应。

    荼离得寸进尺,走到他跟前,招摇着问:“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回黑色盔甲有反应了,他突然仰天长啸,表情痛苦而狰狞。倒也不是别的原因,纯粹是荼离趁着问话的功夫,捻了一把风刀插进了魔物的心口。

    荼离:“能阴人何必花力气打架呢?”

    黑色盔甲终于恢复了意识,在跟荼离打一架还是逃之夭夭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沉桑找不到,那杀个魔族的小首领也是不错的,荼离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只是还没追出百鬼之林,就被清越的叫声打断了。

    清越怎么会过来,难道是殊羽出事了?关心则乱,荼离瞬间调转方向朝清越奔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魔物跑远。

    “殊羽呢?”荼离紧张起来,清越身后却是空空荡荡,“他没跟你一起吗?”

    “他没事。”清越平复着紊乱的气息,眼神并不友善,“千年未见了,荼离阿殿。”

    这一声“荼离阿殿”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不过的确也算的上是上辈子。

    荼离听到殊羽没事,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稍有闲情逸致地配合着叙起旧来:“前些日子在烟水月还见过呢,不过那时我是白果子,还得多谢清越公主从归墟之海将我救了出来。”

    “如果早知道白果子是你,我根本不会救你。”清越冷冷道,“甚至在千机之谷的时候,就该一刀宰了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不单殊羽对清越有愧,荼离又何尝不是。

    千年前他与神族的恩恩怨怨,与殊羽的情缠纠葛,都不该叫清越去背负那些嘲笑。

    “那该怎么办呢?我现在是荼离了,你打不过我,更别说杀了我。”有愧归有愧,嘴贱归嘴贱,“而且,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殊羽神君怕是也活不下去。”

    清越眉头蹙得很深,认真又愤恨地质问道:“荼离,你究竟有没有心?”

    “今日的局面,你就没有半点愧疚悔恨吗?”清越双眼通红,声音也跟着发颤,“魔族逃出来跟你没有干系吗?生灵涂炭你也不在意吗?就算你真的全然不在意这些,那殊羽呢?你连他也不在意了?”

    “你想说什么?”荼离道。

    清越嗤笑一声,抬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倾城绝世的容颜显出从未有过的疲惫:“如果不是你的恣意妄为,殊羽会落到现在这个两难的境地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如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族太子,即便不是我,也会娶了旁的神女仙姬,生两三个乖巧懂事的娃娃,他一生顺遂风光无限,而不是现在这样被神族除名,被三界唾弃。”

    “是啊,”荼离低低苦笑,“如果不是鬼迷心窍……我与他都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荼离抬眸看她:“可是清越,他已经不是神族的太子了,你还爱他吗?”

    “你什么意思?!”清越恼羞成怒,“你以为我爱的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吗?你以为我当初一心嫁给他是为了什么神族太子妃吗?荼离,不要以为只有你的爱才算爱,我对殊羽情谊从不比你少!”

    “那现在你还愿意嫁给他吗?”荼离追问她。

    清越看着他不说话,愿不愿意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荼离捏了捏眉心,又道:“夜吟死了,你只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巫王的位置顺理成章便是你的。可你若跟着殊羽,就一样成了三界的罪人,东躲西藏,连个身份都没有,云泥两端日子你如何选?”

    清越道:“若为所爱之人,名利又算的了什么。”

    “同样的道理,劝得了别人,却从来劝不了自己。”荼离仰天叹了口气,“你明明也有更轻松更光明的路可以走,你不也一样非要选那荆棘小路。在你看来殊羽为我抛弃了所有,背负苦难,可你就没想过,也许他的所有是我,他唯一抛不下的也是我。”

    荼离笑了笑:“有些路不是好走不好走,而是由始至终,从来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如殊羽,亦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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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惹,又让沉桑活过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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