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洲眼见着周渺从挂断电话后,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正想问问是谁打来的时候,面前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露出他们家司机的脸:“两位,请上车。”

    于是他只好把满腹疑问咽下。

    等上了车,周渺开口跟司机说:“先把我送去公司吧。”

    郑平洲眉头微动,又见周渺转头和他商量:“平洲,你要是回家的话,能不能先把我的东西一起带回家去?我急着去公司见人。”

    “见人?”

    见什么人,难道周渺一回来就急着去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账吗?

    想到这,郑平洲的心里也掀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来,他扭头看向窗外,故作冷淡地道:“不能。我也要去工作室。”

    周渺被噎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那好吧。那麻烦李叔你再多跑一趟,把东西送回家里去。”

    他说完就闭上了嘴,两人谁也没再开口,就在一片几近黏稠的沉默中,车子抵达了周渺的公司。

    周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整理了下压出几条褶皱的大衣,正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被丢到他的腿上。

    周渺低头一看,眼帘中是一条分外熟悉的藏青条纹围巾。

    郑平洲仍扭着头看窗外,好像没感觉到车子停了似的,过了很久才淡淡开口道:“先戴着吧,今天我用不上。”

    周渺眨了眨眼,伸手捏起那条围巾——羊绒细腻柔软的触感在他指腹停留,让他想起在挑选这条围巾时,试戴在脖子上那种温柔轻暖的感觉。

    巧的是,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他手里来了。

    “嗯,谢谢你。”

    周渺抬脚下车,抬手将围巾绕在脖子上,悄悄地将脸埋在层层叠叠的织物里,去闻那残留的一点儿散着冷意的薄荷香,舒服地弯着眼笑了。

    香气来自郑平洲一直在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周渺一直都觉得很好闻……那天,郑平洲在温泉旁背起他的时候,他将头埋在郑平洲的肩上,侧着头时也从拂面而过的发间闻到了。

    直到走到办公室前,他还沉浸在“蜜月”回忆里,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路,连秘书都觉得十分反常。等周渺推开门,见到翘腿坐在沙发上,正低头喝咖啡的人时,他面上的笑意便迅速消失了。

    他反手合上门,声音很低,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悦:“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不再见面吗?”

    虞闻放下咖啡,答非所问地道:“你这个秘书冲咖啡的手艺实在一般,浪费了你这备着的牙买加蓝山咖啡豆,你就没打算教教她吗?”

    “不关你的事。”周渺靠在墙上看向虞闻,那股久违的恶心从胃里翻涌了上来,他闭着眼,试图把琐碎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你现在离开我的办公室,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之前我和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放过你不是可怜你,我是可怜你来下跪求我的父亲。”

    虞闻面色白了白,声音也低了些,好像被伤到要害似的:“周渺,别这么对我。”

    他的确生了副好面孔,尤其是嘴唇很吸引人的目光——形状优美,嘴角上翘,是天然的微笑唇,因此他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感觉他眼波盈盈、温情含笑,当年周渺也是被他这样子给迷了眼,才答应了虞闻的追求。

    但现在周渺再见他,却只觉得他虚伪、令人作呕。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也不会再可怜你了……”

    “周渺!”虞闻抬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要举办订婚宴!”

    周渺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神色黯淡、泫然欲泣的脸来,呼吸顿时变得不大顺畅起来。在他愣神之际,虞闻已站起身走了过来,单薄的身躯紧紧地贴着周渺,将头埋在周渺的肩上,在他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笑着开口:“这么多年了,香水你还是在用橘绿之泉,一直都没变过……这是不是说明,你是个很恋旧的人呢?”

    “旧,是因为足够好、足够熟悉才会一直喜欢。至于不够好的‘旧’,我又何必念念不忘?换掉就是了。”周渺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的人扯开,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虞闻,你并不只是在我订婚那天惹怒我,很早之前,你就已经把我恶心透了,但其实只要你不再和我谈感情,我们也未必做不成朋友。而订婚宴,导致了我们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

    “因为你不止妨碍了我,你还伤害到了我一直以来都非常珍重的人。”

    “你是说那小子吗?”虞闻神色几变,浓浓的嫉妒与不甘出现在他脸上,“不就是因为我做错事、说错话惹你伤心,你要报复我,才随便答应和他结婚吗?我承认,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后悔了……周渺,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心动的人,你和他们都比不了。”

    “别这么不识趣。”周渺看着虞闻颤抖的嘴唇,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他讽刺道,“如果你真的把我当男朋友,就不会和别人上床了。”

    虞闻确实和他有一段过去,一段慌乱开始、惨淡收场的过去。

    虽说周渺在大学咂摸出来自己的性取向了,但一直没有真正地和男人交往过。直到二十七岁时,他在一个商业酒会上遇到了虞闻。虞闻是他合作公司的销售部经理,浅聊几句才发现,两人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虞闻是小他一届的师弟,于是越聊越投机,两个人都喝了很多的酒。

    当天夜里,虞闻就爬上了周渺的床,主动地骑在了周渺的身上。

    后来,虞闻用尽各种方法追求他,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绞尽脑汁。虽然周渺以前也有过追求者,但这样死缠烂打的,虞闻倒还是头一个。最后,周渺抱着负责和尝试的心态答应了和他交往,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虞闻不要再每天往他家里送玫瑰花了……怪尴尬的。

    但在交往的过程中,周渺也觉出了有个男友的好处,且虞闻也确实会想各种花样来讨好他,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弄得周渺也挺感动的。渐渐地,周渺也对虞闻生出了些喜爱的心思,只是这点喜爱的幼苗才刚刚冒头,就被他的背叛给连根拔起了。

    周渺忽然想起来,他和郑平洲的关系也是那段时间变得越来越差,最后走到今天形同陌路的样子。郑平洲原本已经打算好了不读研,但得知周渺有了虞闻这个男朋友后,和他大吵了一架,说虞闻此人非常不可靠,就算找男人也不能找这样的。

    只是虞闻好歹算是周渺的第一任男友,无论如何,周渺心里怎么也都是想护着点儿虞闻的,顶了几句见郑平洲还在不停地数落虞闻,在气头上的周渺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我和他的事,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来管?”

    其实这句话说出去的那一刻,周渺就开始后悔了,他亲眼见着郑平洲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无声地嚅动许久,才从里面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你说得对。”

    那是他自出生以来,和郑平洲吵过最狠的架,也是吵过最久的架。

    他足足憋了三天,都忍住了没向郑平洲道歉,等到第四天,他终于屈服了,一路跑到郑平洲租的公寓去,想要像往常一样哄一哄郑平洲。可是这一次,他却没能再敲开紧闭的大门。

    郑平洲走了。

    连一声告别都没有,独自一人飞去了美国。

    后来,他从郑母那里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据她说,当年郑平洲已经拿到了三个offer,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去读研了,非要回b市来工作……和周渺吵过架后,第二天就变了卦,突然和家里说要去美国留学。

    周渺现在想想,顿觉十分后悔,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随口说出的气话,在郑平洲的耳中,几乎是等同于将他们多年的情谊统统抹杀了。

    其实他很想告诉郑平洲,你并不是我生命里可有可无的人,只是当时没能够及时道歉,后来,就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了。

    而且几年后的事实也证明了,郑平洲的话并非全是污蔑,虞闻的确不是良配。

    如果他能早点听进郑平洲的话,也不至于最后闹到这样的下场。

    周渺还在这里回忆过去,虞闻突然开口,打断了那些散片似的记忆:“周渺,我这次回国,也不是有意要来烦你的,我也就是想再看看你……其实,我是回来处理我哥的丧事的。”

    “丧事?”周渺眉头一拧,他印象里虞闻的哥哥是个老实人,自己有一家小公司,经营得也还可以,当年虞闻出国也是他掏钱送去的,“你哥哥,怎么了?”

    虞闻喉结上下滚动,眼圈泛红,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我哥哥出车祸了,失血过多没抢救回来……前天我刚料理完他所有的后事。”

    周渺是见过虞闻哥哥几面的,对他印象挺不错的,此时骤然听到如此噩耗,周渺也难免有点恍惚起来。他目光缓缓移动,终于肯分点注意力去打量打量虞闻,这一看才发现,虞闻确实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要更消瘦、更憔悴了,眼下青黑很重,下巴上还带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

    他再讨厌虞闻,也没法在此刻恶语相向,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虞闻:“节哀顺变。”

    虞闻就像条顺杆绕上的蛇,紧紧地抓住了周渺的这点怜悯。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也低低的:“能不能一起吃顿饭?就一顿晚饭。无论你愿不愿意原谅我,都要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吧?”

    周渺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就在此时,周渺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周渺只给一个人设过专属铃声,优美的钢琴曲一响,他就已经知道了来电的是谁,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先中止对话,然后将手机举到耳边,语气放轻了许多:“喂,平洲?”

    他沉默地听了一小会儿,接着“嗯”了一声,说:“好,那你路上小心……我就去静时轩随便吃点就行了。”

    那边似乎是在嘱咐什么事情,周渺连着答应了几声,才将电话挂掉,攥在掌心中。

    “周渺,反正你晚上也没有约,就算是去吃晚饭,顺便带上我,还不成吗?”虞闻叹了口气,神色间充满着疲惫,“我也很多天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周渺心道,和虞闻在一起吃晚饭,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吃得下,但看着虞闻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他还是说不出直白的拒绝来:“好吧,那就一顿饭。之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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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燃是不可能复燃的,甚至还有可能导致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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