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岑父把决明喊到正房卧室内,让决明坐在书桌前。

    钻进被窝还没睡着的岑朝安支棱着耳朵,偷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偷听。

    “……京中还有不少事,我不放心你和朝安直接去。”岑父沉稳的声音从被子外面传来。

    决明双手按在腿上,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等岑父说完,他问:“我带着朝安留在大漠乡?”

    岑父缓缓点头,“最快五月,我会接你们回去。”

    决明想也没想就应下了,岑父今夜说出这番话来,定是再三思量过的,他说京中还有不少事……是官场上的事吗?

    联想到李修戎说他爹爹和翁翁都要调回京中任职,恐怕岑父和他们站的是同一排队。

    掐指算了一下,决明知道为什么今年他们会回去了。

    后宫中的那位老人,手中的权利恐怕所剩无几,当年那个任人摆弄的小皇帝,现在已能独当一面。

    岑朝安躲在被子里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叫“先走”,什么叫“留下来”?

    “我不要!”岑朝安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噔噔噔跑到岑道年面前,一手拉着爹爹,一手拉着哥哥,“我不要跟爹爹分开!”

    “朝安——”岑道年严肃的表情缓下来,把小儿子抱起来放在腿上,“听话。”

    “不!”岑朝安甩着小脚丫,“朝安不怕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就怕不能跟爹爹和哥哥一起。”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应当在一起的。”朝安仰起小脸,殷切地望着爹爹。

    岑道年:“……”

    狠了狠心,岑道年把朝安从腿上抱下去,“不行,这次去汴京又不是闹着玩的,你必须在大漠乡,等安稳了,爹爹立马过来接你。”

    “爹——”岑朝安抓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喊。

    决明也不愿三人分隔,都说朝安平日里喜欢黏着自己,但决明知道,岑朝安最喜欢的是那个总打手心的爹爹。

    岑父又说了很多软话,许诺会尽快带决明和朝安回去那个大大的院子,买这几年新出的小玩意,岑朝安这才慢慢松开手,在岑道年低低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解决完小的,岑父哭笑不得,又交代决明几件来不及办的事,岑道年在屋里收拾行李收拾到后半夜才吹灯歇息。

    第二天,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星子尚且挂在天空,趁岑朝安还没醒,岑道年起身把行李搬到马车上,大多数都是一些书和随笔,衣服寥寥几件,决明一早起来,做了早饭又烙了馅饼给岑父放在纸包里。

    吃过早饭,岑父起身往院外走,决明忙点了灯笼跟上。

    山脚下的小道,马车正候着,岑父伸出手放在决明的发顶上。

    “你是个好孩子。”岑父边说边揉了两把,“帮我照看好朝安,我会尽快接你们回去的。”

    被岑父猛然一通摸,决明有些不习惯,呆呆地眨眼,“哦”了一声。

    岑父往院里瞟了一眼,决明忙说:“他还没起来,我去喊一下。”

    “不用了。”岑道年收回手,拿着决明的爱心小馅饼,踩着小板凳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马车驶过小桥,消失在晨曦中,决明吹熄灯笼,转身回到院里。

    本想去喊朝安起来吃饭,还没走到床边,决明看到被窝一耸一耸地,悄悄离开正房,决明去院里默默刷碗。

    阳光爬上窗柩,岑朝安不用哥哥喊,自己从被窝里爬出来穿戴整齐,肿着小眼去井边洗漱。

    坐在桌边,朝安闷闷地问:“以后怎么上学堂?”

    “再过几天会有一位新夫子过来,接着教。”决明给朝安盛好饭菜,朝安安安静静地夹菜吃饭,动作慢条斯理,一举一动完全不似平日那样跳脱。

    决明挑眉,岑父这一走,岑朝安怎么突然变懂事了?

    大漠乡的夫子不辞而别一事,很快传遍整个村子,有不少人见夫子的两个儿子还在家里,纷纷好奇地来打探。

    对此,决明只说了两句话。

    一,完全事实。二,已请了新夫子。

    岑父临走前还留了几封书信,决明按照信封上的收信人,把信件给里正、故交之友、二虎、沈县令,还给了县里一家书店的掌柜。

    里正看了信后,捋着胡子沉思了半天,并未说什么,交代村里人不要慌张,岑夫子临行前请了一位甲等进士来当新夫子,束脩和从前一样,新夫子在开学堂前就会抵达大漠乡,不会耽误孩子求学。

    有里正发话,村里人纷纷安静下来,一位夫子走了,又有一位更厉害的夫子来,似乎和村里没有太大干系,村民该吃吃该喝喝。

    沈言看过信后没多久,说自己已经在阳县任满三年,要调回京中任职,他走的那天,阳县外的桃花正开,百姓带着不舍夹道欢送,决明和朝安混在人群中,目送沈县令离开。

    沈言脱去一身官服,着一身水色绣墨竹圆领袍,腰间垂着双璃白玉,骑在马上,神采飞扬,惹得不少少女心驰神往。

    阳光正好,桃花下的如玉少年牵着弟弟的小手,和煦的笑似乎融进了投在他嘴角的一束光中。

    沈言朝那处微微一笑,转身扬鞭,带着车马离开阳县。

    认识的几个人都走了,现下只有石叔一家依旧安稳地窝在盘山山脚下。

    回去的路上,决明琢磨,是不是自己也该走了?但是,他又能去哪儿?去汴京?离开宋朝?

    岑夫子请的新夫子是随着一阵春雨来的,他提前来了一天,村里人都在家里歇着,只有决明得到临时寄来的信件,赶到村口去迎接。

    他坐着一辆拱顶的马车,到大漠乡时迫不及待地从车上下来,先扶着路边的树狂吐了一阵子,紧接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整整鬓角的乱发,一本正经地说:“受岑夫子的指示,学生特意来大漠乡暂任夫子一职。”

    决明把油纸伞递给这位夫子,夫子没接。

    “区区小雨。”夫子说着,斜睨了决明一眼,扭头,背手,大步走。

    后来,区区小雨让他受了风寒,猛灌了三天的中药才好。

    到村中,里正忙迎人去新修的学堂后面,这里有单独一个小院,本是供岑道年住的,岑道年执意住在山脚下,这小院就空了下来。

    前几日里正特意找人重新修葺一番,此时看上去墙白砖青,小院收拾地利索亮堂。

    屋里的木床木桌都是新打的,被子也备了几床,新夫子很是满意,拎包入住。

    他初来乍到,决明贡献了不少米粮,过年的腊肉也送来不少。

    村民趁机混进小院子里,你一个鸡蛋我一条五花肉,很快把束脩交齐,夫子的口粮也有了着落。

    怕口味不一样,夫子特意请了一个厨娘来做饭。

    等三月三,祭祖结束后,学堂再次悄无声息地开办起来。

    春天开始,一切就像决明当初刚到古代一样,重演着一年一度的翻地种地大戏。

    这场大戏的主角是各家各户的劳动力。

    黝黑的土壤被翻晒个几天后,等气温回升,不用谁说,也不用催促,村民不约而同地带着各类种子从家中走出来,弯腰将种子洒在地里。

    种稻的人家,则是提前犁好了水田,只等气温再高些,等秧苗育好往地里插秧。

    在这样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决明肯定不会闲着,后院的小菜园已经被他折腾了个遍,他把目光放在了各色果树上。

    在这个时代,水果的种类还不是很多,后世许多常见的水果,在宋朝时还未传过来,有时是从南到北,有时要从海外引进。

    有上次折腾香瓜的经验,决明搓手,流着口水把目光放到了盘山上。

    盘山是个宝地,不仅有各类野生动物可以猎,更有不少野菜、野果。

    决明计划边摘拳菜边去把盘山那棵野山楂和野葡萄给一窝端。

    送朝安去学堂,决明回家背上小背篓,拿着一把柴刀,顺着小路上山。

    拳菜喜欢长在开阔的地界,最好是没有参天大树,只有低矮的灌木丛和草丛的地方。

    这时候的森林还没有被人类破坏,只要找到一块向阳的山坡,稍微低头往前看,就能看到一根根拳菜从草丛中探出头。

    拳菜的顶端像是握着小拳头一样,因此得名。决明沿着拳菜嫩茎掐一下,拳菜很容易就能被掐下来,放在左手攒够一把,决明摘一根草捆一下拳菜放背篓里,沿着山坡往山顶走。

    这片小矮坡是盘山支脉之一,小山坡的坡顶还有一道被人走出来的小路,决明顺着小路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能看到一丛不起眼的山楂叶。

    这时候还不是结果的季节,山楂只抽了新叶,决明蹲在山楂旁,用柴刀一点点挖出来一颗,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布连土带根包裹住,放在背篓里。

    山楂找到了,接下来就是野葡萄了。

    比起后世的葡萄,决明更喜欢野葡萄,不仅好吃,酿葡萄酒也好喝。

    眼看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央,决明把背篓往上颠了一下,接着往山里走。

    野葡萄在盘山中也很常见,一到九月,村里人会结伴上山摘野果吃。

    很快,决明就在一处低矮的苦楝树下发现野葡萄藤的踪影。

    葡萄藤爬的满树都是,不好带走,决明小心翼翼地在附近找了找,还真找到了刚破土长了两片叶子的野葡萄,决明忙掏出柴刀,连着铲出几棵,包裹好放进背篓。

    眼看天色不早了,决明沿着另一条路下山,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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