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纪文两口子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在哪办事都一样,只要人家姑娘乐意就行。于是两口子提前俩礼拜特地找了个休息日去了趟多伦道,只希望儿子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邢纪衡这个当叔叔的能来。
    偏巧那天科室又轮到邢纪衡值班,只安昀肃一个人在家,听明来意后倒是半点没犹豫,当即替他做主应了下来:“去,准定去,放心吧。”
    “到时候你也一块儿来啊。”临出门前,邢纪文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本以为多少得劝上几句才能成行,没想到邢纪衡转天一早下班回来,听安昀肃说完这事儿后却是一反常态,不但没蹙眉,反倒破天荒问了句:“他们办事儿还差什么么?”
    “我觉着东西买了不一定合适,再说也不知道人家需要什么,不如多随些份子。”
    “行,”邢纪衡点点头,“那……”后半句却没说出来。
    “知道你忙,”安昀肃也没点破他是抹不开面子,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十足默契地替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头白天我替你去送一趟。”
    于是办喜事那天,邢纪衡便跟安昀肃一起去了。说实话,这几年在安昀肃有意无意地撮合下,邢纪衡跟家里的关系近了不少,过年过节总会被拉着凑到一起热闹热闹,虽说未曾表现过很积极的样子,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这就是默认了。
    津城人结婚讲究晚上办事,吃过喜酒,把一对新人送回了宿舍,邢纪文见天色还不算太晚,提议道:“老二老三,干脆都跟我上家去吧,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去,咱可是打过完年就没聚过了。”
    邢纪哲肯定是没意见,大家又都看向了一旁的邢纪衡,见他一副无所可否的样子,一时也吃不准他的态度,便都没言语。气氛略僵了片刻后,却是旁边的两个小辈儿先开了口。
    邢纪文的二女儿劝了句:“走吧三叔,我那儿还有好多专业问题想请教您呢。”邢怡轩前年考上了医学院,倒跟自己三叔成了同行。
    “就是啊,我还想让安叔叔看看我写的字呢。”邢纪哲的大女儿见状也跑到安昀肃身边,拽着他的手跟了一句。她今年刚读三年级,不知道是随谁,全家明明没有一个人走这条路,她却小小年纪便对文学特别着迷,连带着对毛笔字国画也兴趣十足,每回见到安昀肃都得拉着他教自己写字。
    许因脾气好,安昀肃自己虽没孩子,却很有孩子缘,不止邢纪哲的大女儿喜欢缠着他,连刚上幼儿园的小儿子见到他也总是粘着要抱抱,这会儿正抬手拽着他的衣角,连妈妈都不找了。
    邢纪衡看了看几个孩子,无奈笑着应道:“那就去吧。”
    到家之后,两个女人去厨房忙活茶水吃食,仨孩子在里屋缠着邢纪衡跟安昀肃,客厅沙发上便只剩下了邢纪文跟邢纪哲。
    兄弟俩先是聊了聊彼此的工作,而后又谈了几句时事政治,邢纪文突然问:“诶,这段日子单位总开会,说是让给领导提意见,我看报上也鼓励民.主人士、普通群众给政府提批评建议……你说这是要干什么?”
    “我也说不好,”邢纪哲自解放以后便被调到了公安口工作,闻言蹙眉摇了摇头,“先前是要搞党.内整.风,可这两天单位组织学习新文件,又说这里头有阶级斗争……现在还看不清形势,要我说,还是少说话。”
    “是,我也这么琢磨,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就想家里人都能平平安安的。”邢纪文喝了口茶,又接着感叹道,“你说前些年,幸亏听你的,能捐的都捐了,资本家的帽子好歹没真扣头上,我听轩轩说,她以前好几个同学考上大学了都没能念成,我估计跟这个成分脱不了关系。”
    邢纪哲点头道:“待会儿你提醒下老三吧,他那个耿直的脾气,可别真跟单位大鸣大放去。”
    “你自个儿跟他说不得了。”
    “算了吧,他现在还是不怎么跟我说话,”邢纪哲叹了口气,“我也别招那个嫌了。”
    “你俩啊……”
    九点来钟的时候,因着孩子闹困,邢纪哲两口子便先带着孩子回了家。邢纪文这才得空嘱咐了邢纪衡两句先前提到的那个话茬。
    “医院最近是各个科室都开会,我两回都有手术没参加,都不知道说了什么。”邢纪衡闻言无所谓地回了句。
    “你甭管他说了什么,我是提醒你,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掺和那些。”
    “行,我知道了。”
    这个叮嘱本以为只是随口一说,可就在一个月之后,全国上下各个单位都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右”运动。先前在各种会议上大提意见的那些人,不是作为反面典型已经被揪了出来,就是整日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斗争的矛头就会指向自己。
    小暑那天,正巧是个礼拜日,邢纪衡难得不加班,安昀肃却在午饭后突然被街委会来人给叫走了——说来他在街道识字小组当老师的这两年多,不仅十分受学生欢迎,教的班也一直是周围几个街区里脱盲率最高的,上个月,这一阶段的最后一期扫盲班陆续结束了,不少原本只是来义务帮忙的老师都被分配了正式工作,安昀肃因着写得一手好字,终被安排去了街委会搞宣传——不过今天却只待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一进门就苦着脸说了句:“纪衡,你能不能给我开张假条?”
    “怎么了?”邢纪衡本来正坐在桌前喝茶看书,听见这话立刻起身走去安昀肃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没不舒服。”安昀肃偏了偏脑袋,许是喝得厉害,站在桌边直接端过邢纪衡的杯子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水。
    “那干嘛开假条?”邢纪衡看看他,打趣道,“想偷懒?”
    安昀肃却没什么心思开玩笑,坐下叹口气道:“你知道他们刚才叫我去干什么?”
    “干什么?”邢纪衡倒是没坐回去,只靠在桌边听他说话。
    “写大字报。”
    “你写了?”
    “没有,我说我今天实在不太舒服想去医院瞧瞧,让他们先找别人了,要不我能那么快回来么。”
    “我知道了,明儿上班我给你开,”邢纪衡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你想歇几天?”
    安昀肃默了默,伸手环住邢纪衡的腰,不嫌热地贴在他身侧,语气十分难以接受似的顾自道:“他们说沈梓瑜是右.派,因为她在之前开会的时候给街道工作提过意见,他们就说她宣扬资本主义,说她是右.派,还要我替他们写大字报揭发她批评她……”
    安昀肃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满脸困惑地接着道:“纪衡,不是因为她跟我告过白,我就向着她说话,我是真不明白,她就提了那么两句意见,怎么就成所有人攻击斗争的对象了?不单是她,换成谁,我都不能写这种东西。”
    “我明白,咱不写,我们家.宝贝儿最善良了。”邢纪衡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情,这段日子医院里也是人心惶惶,有好几位医生被打成右.派,不止暂停工作,还要每天开会批评交代问题,就连曾经要好的同事都不敢再跟他们有所来往,更别说替他们说话了——即便心里抱不平也不敢说话,这个当口谁敢开口,你求情你就也是右.派——或许有些人真的并不无辜,可至少邢纪衡见到的这几位,不过都是给医院工作提了几句中肯的意见,就要落得如此下场……他除了在心里叹气之外也别无他法。
    “你别开成太严重的病,要不容易露馅儿,”安昀肃情绪似是缓了过来,起开身子时又补了一句,“就需要静养几天的那种就行。”
    “我有数儿,”邢纪衡见他没事,便也回身坐了下来,嘱咐道,“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可别在外头说。”
    “我知道。”安昀肃点点头,“你也是,你们医院人多嘴杂更得注意点儿。”
    “放心吧,除了看病做手术,我什么事儿都不参与。”邢纪衡略往前探了探身,摸上安昀肃搭在桌边的手,先是往自己这头拉了拉,接着又放到唇边亲了一口,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调戏,“不然我真有事儿了,咱们家.宝贝儿可怎么办?”
    “你……”
    “怎么了?”
    “我都多少岁了,你还这么叫。”
    “多少岁?你就是八十岁了也照样是我的宝贝儿。”邢纪衡盯着桌对面的人,神情满是宠溺道,“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初看到的那样漂亮。”
    “瞎说,”安昀肃难为情地垂了垂眼,“我都三十多了,哪儿还能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
    “我说一样就一样。”邢纪衡挑挑眉,“照你这么说,我这都快四十了,难不成你嫌我老了?”
    “怎么会……”安昀肃闷声叨咕了一句,“你那么好看……”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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