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眸色轻垂,道,“蓉妃与我有些故源,权作缅怀罢了。”

    唐府门庭冷落,已不复昔日之盛。

    开门的是个眼生丫头,苏嫣便问,“张伯怎地不在?”

    小丫头将她二人瞧了几眼,公子玉面佩剑,少女姿容绝丽,遂道,“姑娘可是走错门儿了?”

    苏嫣静静在门槛站了,将苑内景致收于眼底,满目萧条,便在此时,打东面儿来了一位青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大哥唐子期,“谁在外头?”

    苏嫣望着他憔悴不堪的脸容,心中酸楚难言,却又不可上前相认。大哥不过而立之年,却已蹉跎至此,死者已矣,只怕留下的人才最是痛苦。

    “我与蓉妃娘娘有些故交,如今唯有登门小祭,聊表哀思,若是不方便,还望唐大人相告。”

    “我唐家已非当初,姑娘能来已是慰藉,嫣儿的房间在花圃后第三门,你们且去罢。”唐子期低声叹息,转身负手而去,再无多言。

    “他此话又是何意?”宁文远听他唤道嫣儿,遂不禁生疑。

    苏嫣停在故居前,良久才道,“蓉妃闺名嫣儿。”

    车马不歇,宁文远见她自唐府出来,便一反常态,静默异常,却如何也想不出,她何时与蓉妃有过交情了。

    他只得劝道,“唐家免了罪,那唐子期调任徽州巡抚,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车内忽而传来清脆的笑音,苏嫣道,“只盼唐家永无回京之日才好!”

    抵达苏府时,已是日近黄昏。

    宁文远回头,但见苏嫣立在西门外的烘漆抱柱旁,聘婷袅娜,在残阳的余烬中,冲他嫣嫣一笑,“文远哥哥,你猜皇上对蓉妃的宠爱能有几分?”

    “三分宠幸,七分权势。”宁文远答得干脆,他对蓉妃并无太深的印象,不过是数面之缘,他对深宫妃嫔素来无甚好感,那些不过是帝王娇养的金丝雀罢了,从未深交。

    不过以他在御前侍奉多年的历练,深知帝王宠爱终归是权势为先的。

    “若是我同蓉妃相比,又当如何?”苏嫣笑意更深,眸色湿亮。

    宁文远愈发觉得不安,蹙眉而答,“嫣儿怎会有这般想法,你与她从不相干。”

    苏嫣并不罢休,追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可及得上她?”

    “若论姿色,你自是比她年轻貌美许多,可帝王恩宠岂会如何简单?”宁文远将她双肩紧握了,逼问道,“嫣儿,你该不会存了入宫的心思?”

    苏嫣却翩然抽身,似蝶翼轻展,回身往房中走去,只回头道,“我不过是问问,以后的事情,谁又做得了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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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缘(一)

    七月流火,炎炎盛夏过了大半,一场秋雨细细密密悄然而至,苏嫣的脸上已是痊愈,肌肤莹白如初,丝毫不见疤痕。

    宁文远在宫中事务繁忙,得了空便到苏府探她,起初,苏嫣还如寻常一般,只是渐渐地,便疏远了。

    昨儿他来府时,苏嫣正歪在榻上小憩,只让兰若替她带话儿,并不相见。

    那宁文远心思玲珑,怎会无所察觉?只是他生性不羁,权当她是小女孩心性儿,想是日后天长,终归会转过念来。

    “他可是走了?”苏嫣恍惚地凝住那副海棠春睡图,便觉心下空荡荡的。

    兰若将一支绿雪含芳簪递了过来,道,“宁公子教奴婢交予小姐。”

    苏嫣素手相接,端详了片刻,又搁在枕边,就问,“他可还说了甚么?”

    兰若便答,“宁公子说,小姐若是不用,就好生收着。”

    这话当真只有他才说的出了,苏嫣微微扯了嘴角,就教兰若下去了。

    直到赵氏亦有所察觉,便将她唤来仔细盘问,苏嫣只说,“从前年幼不懂忌讳,如今自是不便太过亲密。”

    赵氏想了想,便道,“文远这孩子,打小看着他长大,是个才德双全之人,如今也愈发出息了。老爷本就看重他,加之你们素来感情亲厚,也很有意将你们…”

    苏嫣早已猜得七八分,现在更是印证了,便携了赵氏的手,道,“嫣儿志向并不在此。”

    “娘知你心性高,凭你的品貌,便是许个更好的人家,也断不是难事。可文远对你一片真心,亦是年少有为,咱们苏家向来不是那贪图富贵的,只盼女儿能过得如意才是。”

    苏嫣心中知晓,这苏家小妹便是嫁了宁文远,也决计不会委屈了,品貌出身皆是一流,多少闺门小姐求都求不来的。

    只不过她有太多顾虑,大仇未报,儿子远在宫中,而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亦是无法教她释怀。

    赵氏言辞恳切,许是这副身子是苏家血脉,苏嫣竟也跟着有所触动,又念及已故的父母,情思难平,便下了榻,恭敬地拜了大礼,半跪着道,“寸草春晖,娘亲的恩情,嫣儿自当永世为报。”

    赵氏情动之下,早已落了泪,便将苏嫣拉起,揽在怀里安抚。

    苏嫣静静开口,“三月后,当今圣上广阔后宫,于宫中殿选秀女,嫣儿已决意参选。”

    赵氏一愣,便摇头不依,“天家无常,娘舍不得将你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且不论能否蒙获皇上宠爱,待到年长色衰,不免落得凄凉而终。你瞧那蓉妃,天底下哪家女子能及她半分风光?可仍是落了如此下场!娘和你爹爹早已商量妥当,择日替你向那选侍嬷嬷通融一番,替你提早告病,不入名额。”

    “女儿心意已决,必入宫门,还望母亲成全。”苏嫣十分坚定,赵氏苦口劝了几回,亦不曾将她动摇丝毫,只得缓一缓,说是再和老爷商量。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却是不虚。

    展眼已是九月初三,黄道大吉,赵氏早几天前便备齐了香油银钱,本是打算带苏嫣上那城外十里的太岳观进香,卜一支吉卦。

    正欲出门儿,却是林府来了人。

    “嫣儿,我正是来寻你一并上香去的。”林清清一袭菊纹浅意百褶裙,秀发简单地绾起,只斜插了一根翡翠簪,很是淡雅。

    赵氏见林清清来了,自是欢喜得紧,拉着她交待一番,说她素来稳重,要看好嫣儿,别教她惹出乱子来。

    苏嫣扶了扶发髻,是她从前在唐府时,常绾的凝螺髻,今日她仔细装扮了一番,挑了件撒花绯纱裙,眉若远山,如烟笼水月一般,媚而不艳。

    她上前儿携了林清清的手,笑道,“林姐姐和我想到一处了。”

    林清清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是打趣道,“嫣儿你愈发俏过从前儿了,只是入庙进香,着绯色,可是太扎眼了?”

    苏嫣却不以为意,凑近道,“我不过是去求签祈福,心诚则灵,又不是修道做姑子,非要缯衣素面不可的。”

    “知你素来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咱们赶紧去罢,误了吉时便不灵了。”

    赵氏让兰若并两名小厮跟着去了,自己留在府里。

    车子打正阳门而出,京城到太岳观约有一个时辰车程,却只有一条官道直通。

    那太岳观由皇家御敕,专供皇室祈福,后来渐渐地也对官员开放了,只是有品级上的规定,凡七品以上官属家眷才可获入。

    “那明悔大师是得道高人,听闻他卜卦不收银钱,只图个眼缘,有造化的才可见他一面了。”林清清道。

    苏嫣便答,“就算未能卜卦,添些香火,也算是积了善缘的。”

    林清清点点头,忽而想起甚么,就说,“今儿是黄道吉日,那观里定是热闹的紧,且来时听父亲说了,巳时之后就封观不许出入,想是有贵客要来。”

    苏嫣掀了帘子,见宽阔的官道上车马辚辚,皆是轩车盖顶,她便道,“这样多的人,不知有缘法的又能有几个了。”

    林清清正要开口,忽而车身猛地一阵,两人不妨,径直撞倒车壁上,苏嫣紧紧拽了她的手,才没摔下车去。

    她便撩开门帘儿,探头问道,“可是磕上了石头?”

    兰若面有急色,只答,“前头那顶驷马轩车直直从后面赶了过来,硬生生将咱们拦下了。”

    顺着往前望去。只见那轩车华美非凡,后头跟了五名家仆,阵势着实不小,车中之人自然是官位不低。

    林清清将她肩头一拦,使眼色道,“那是抚远大将军府的御赐车马。”

    苏嫣这才瞧见,那车身两侧悬了三尺长的明黄色织锦,便收回身子,道,“原是大将军府的,怪不得这样威风的。”

    两人重坐回车内,马儿缓缓起步,林清清悠然道,“抚远大将军姚祁峰才平了南疆战乱,上月里回京,很得皇上赏识,直跃了两阶,如今官居正二品,风头直逼那六部尚书了。”

    以苏家区区四品之官,自然是惹不起的,她便不再多言。

    太岳观正门外头,依山停了数十辆花车,陆续有小姐夫人入观。

    两名侍客小僧在内槛候着,兰若递了苏府令牌,才得以进入。

    宝刹气势恢弘,苏嫣几年前曾陪段昭凌一同来过一回,为皇室祈福。

    如今外头早已天翻地覆,这里却不曾有变化,山中岁月日日如昔,不知今夕何年。

    前面有几位小姐焦急地等待,凡明悔大师亲自点名儿,方可入内求卦。

    “那王府二小姐来得最早,奈何明悔大师仍是不见,这会子败兴而去了。”兰若轻声指点了。

    苏嫣径自扫了一眼,没见到那王家二小姐,倒是那驷马轩车内,由家仆簇拥着,徐徐走下一位小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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