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聊完,已经过了零点,乔蔚一早就要走,孟新堂催促着她赶紧睡了。简单收拾好餐桌,他刚打算去再去看看孟新初,那间房门就被推开了。

    “不舒服?”见她的手捂在胃上,孟新堂蹙着眉问道。

    “想喝水。”

    孟新初的情绪还是不太高,喝水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被萧条的空气笼罩着。孟新堂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别太纠结,爸是真的没办法,才不来的。”

    孟新初的牙齿磕着水杯边缘,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是孟新堂拉着她的手要将水杯挪开,才发现她哭了。孟新堂立时有些慌乱,“哎”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还哭了,”他拿纸巾给孟新初擦着脸,叹气道,“好了,别哭。”

    孟新初抢过纸巾,自己胡乱地抹着,头偏到一边,拧着不让孟新堂看。只有这时,她才有点像这个家里的人。

    “我知道你委屈,等下次见着爸,你好好说说他,出出气行不行?”

    “下次,”孟新初哽咽着反驳,“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特意问过他才定的日子,他跟我保证过一定会回来的。”

    “嗯,是他不对,”孟新堂并没有再为父亲解释,只是想着哄好孟新初。毕竟天大地大,哭了的妹妹最大。

    其实在他看来,孟新初已经足够坚强和懂事,这次也只是因为碰上了“婚礼”这么一个难得事,她才有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孟新初又低着头擦了一会儿眼泪,才红着眼看着他说:“爸爸还应该陪我走第一段路,再把我的手交给那个大傻子呢。”

    闹了半天,这丫头还惦记着这事呢。

    孟新堂伸手将她抱住,轻轻乖了两下她的后背:“不怕,哥陪你走。”

    孟新初闷在他胸口,估计早就把鼻涕眼泪都蹭干净了。

    孟新堂把孟新初重新送回了屋,新初坐在床上,非要让他进来再陪她聊聊天。孟新堂于是将屋里的懒人沙发挪过来,坐下来陪着她。

    “你躺下说,不然你没准越说越精神。”

    东扯西扯的,孟新初好像总有话说一样。在孟新堂第三次要她快点睡觉时,她转了转眼睛,问孟新堂:“哥,你以后也会到这种程度吗?工作忙又受限制,连家都不能常回。”

    “不知道,”孟新堂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要看我有多大的本事。”

    他说要看他有多大的本事,而没有提及愿不愿意。

    孟新初揪了揪被子,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你和爸爸妈妈一样,有雄心壮志,有抱负。可是有时候我会特别不懂事地想,我不希望你也这样,我不希望我想找你们谁都找不到,想见你们谁都见不到。”

    “不会的,”孟新堂向前倾身,看着床上的女孩,很轻很慢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夸张,爸是因为研究的东西太特殊,你看妈,不是你想找就基本能找到吗。就算有偶尔的封闭,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孟新初却摇头:“那我也不希望。你不懂。”她又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复而说:“比如,你结婚了,如果你的太太是个像妈妈一样的女强人,或者性格独立刚强一些还好,但如果是个像我一样的人,就拿我来说,我就会受不了。因为家里可能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总是要等待,在有什么紧急情况的时候身边也没有帮忙的人,我会觉得特别孤单、无助。”

    这话其实正中孟新堂的心绪。

    他曾思考过婚姻是什么,他要用什么来构筑婚姻。而结果是觉得自己并不能保证它。他理应给予自己的妻子尊重、支持、爱护和陪伴,这些东西缺一不可,可当他以后的工作步入正轨,似乎除了第一样,他都无法保证。

    他是一个对自己近乎苛责的人,无法保证的东西,他不会不负责任地贸然尝试。

    “所以,我大概不会拥有婚姻。”孟新堂说。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远没到停下的时候。

    从孟新初的屋子出来,孟新堂到客厅里寻了手机。他在黑暗里又翻出了沈识檐发来的盛夏,躺在沙发上看了很久。

    聊天框停在“静候佳音”上,他放下手机,对着寂静的夜晚,思想周游一圈,还是没能寻到“佳音”的影子。

    孟新初婚礼前两日,一条军事新闻在清晨席卷了全国。孟新堂收到了一条新闻评论的截图,来自于沈识檐,他询问他评论里所阐述的是否属实。孟新堂将图中的内容读了一遍,回道:“思想方向正确,但技术分析有些错误。稍等,我讲给你听。”

    那边的沈识檐等着,以为孟新堂会发条语音,或者打个电话过来,可没想到,却在二十分钟之后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他的邮件。他将文档下载下来,发现是一篇技术及危害分析。没有繁多难懂的专业名词,孟新堂只是挑了关键点,给他做了比喻性的解释,梳理了危害性,通篇看下来,没有半点相关知识积累的沈识檐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难懂。

    又过了五分钟,他才收到了孟新堂的电话。

    “看懂了吗?”

    “当然,科学家的专业科普,读起来毫不费力。”

    电话中传来孟新堂的笑声,他语带谦逊,轻声说:“不是科学家,只是个工程师。”

    沈识檐不跟他争,也不顺着他说,心里却想我觉得你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走到院子里,吹着热风蹲下来,一边摆弄着门口的一盆马蹄莲一边问:“赏花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空白了一秒,孟新堂的声音才重新出现。

    “佳音难寻。”

    沈识檐楞一下,忽而大笑开,笑声漾得花香都起了涟漪。

    “再寻不着,夏天都要过了。”

    “不急,”孟新堂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带着笑意,“不是有四季吗。”

    沈识檐还在笑着,闻了闻手头的芳香,连声说好。

    孟新初婚礼那天是八号,挺喜庆的日子。

    其实这婚礼办得很简单,没有接亲也没有什么把新郎关在外面要红包的桥段,用孟新初自己的话说,纯粹是为了满足她小女生的幻想,才要穿着婚纱办个仪式。

    孟新堂起了个大早,早早就到会场候着。到了十点的时候,他特意绕到孟新初待的新娘间,对着落地镜整理了自己的西服。

    坐在床上玩着手机的新娘惊奇地抬起了头:“哥,你怎么了?”

    “嗯?”孟新堂回身,“没怎么啊。”

    孟新初咂着嘴摇头:“不,我从没见你这么自主自发地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过。”

    话刚说完,就被弹了脑门。

    “新娘子,注意措辞。”

    嘴上义正言辞,孟新堂心里的算盘却还在噼里啪啦地打着。他估摸着沈识檐不会掐着点儿来,既然和孟新初的关系还不错,怎么也得早点来祝贺。他看了看表,十点十分,差不多了。

    最后微微调了调领带,孟新堂便去了大门口。和一些亲朋好友寒暄了一阵,他才看到等的人的影子。

    沈识檐来时的样子都和别人不一样,人家都是开着车、坐着车到门口,唯独沈识檐,抱着一束花从老远的地方晃了过来,还四处张望着,像个晚饭后遛弯看热闹的老大爷。

    孟新堂隐在人群里,暗笑着等他接近,余光一直瞄着那边。

    沈识檐到了门口也是溜溜达达的,好像是看了一圈没看见什么认识的人,拿着请帖问了侍应生一句就要往里走。孟新堂看好了人,闪出身子,正正地挡在他身前。

    “孟新堂?”

    这是第一次,孟新堂看到他因为自己露出惊喜的眼神。

    “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话音刚落,沈识檐就注意到了孟新堂胸前别着的那一小块红绣巾。

    亲属?

    他看着孟新堂绷不住笑的脸,脑子里猛地蹦出了孟新初的全名。

    “嗨,”他睨着他笑了一声,“我们老叫孟新初的外号,都没反应过来你俩名字像。你们是……兄妹?”

    “聪明。”孟新堂笑说。

    沈识檐笑了一会让,又想起这人从头到尾的表现,狐疑地问:“你知道我要来?”

    孟新堂点点头,指了指他手中的请帖。

    沈识檐一瞬了然。他翻开淡雅的请帖,又将那几行字看了一遍,问:“这是你写的?”

    “嗯,”孟新堂侧身让开,“走吧,先进去。”

    沈识檐合上请帖,举步往里走。俩人都笑着,和这气氛融合得很好。

    “你这字写得不错,尤其是我名字的那仨字,我看了以后还临摹了几遍。”

    因为这句话,刚走了几步的孟新堂一下子又停住了。沈识檐见身边没了人,自然而然地回身去寻,却见孟新堂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奇怪。

    孟新堂的唇角扬开,摇了摇头。

    “没事。”

    只是觉得,不枉费那天练的两页草纸。

    “这地儿这么远,你怎么走过来的?”

    “我哪会走过来,出租车司机是个新手,不认路,绕了半天也没找着,我就让他随便给我撂下了,就在附近,多走了几步而已。”

    孟新堂轻笑着摇头,这人说得还挺高兴。

    “那你说总叫新初的外号,她的外号是什么?”

    “小新。”沈识檐说完觉得不对,刚将目光转到孟新堂的脸上便笑了出来,“看来以后不能这么叫了,有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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