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子,程兰静披着素衣,两个陪嫁的丫鬟搀着她从影壁后头转过来。程林急着小跑上去。看着瘦的不成样子的亲闺女,茫然无措的眼神,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爹”,程老头什么礼仪也顾不得了,一把抱住孩子老泪纵横。

    父女俩抱头狠狠洒了一回泪,半晌方止住了,程林拉着女儿的手:“好、好、回来就好!好生在家里,爹养着你。”

    这会子程太太并两个媳妇儿也出来了,又抱着女儿哭了一回,一家子回到厅中。又问出了何事。

    程兰静道她也不知道。只是四日前那下午,她祖婆婆不顾年迈忽然乘了轿子从大老爷那边过来他们府里,握着她的手叹了半日,说你是个好孩子云云。阖府里立时对她好了起来,跟变了一家子人似的。当晚她婆婆便来向她道,“你还年轻,不必守着”,一副决计不肯让她守节的模样儿。后来两日匆匆去衙门与他们办了和离,又往常家家谱上勾了程氏的名字,收拾好了她的全部嫁妆还多送了一份极厚的厚礼,今儿一早就将她塞上马车送回来了。

    程林想了会子,问:“早些日子你可见过什么人?或是遇上过什么事?”

    程兰静道:“七八日前是姜大妹妹打发人来看了我一回,狠狠的骂了那些丫鬟婆子一番,他们倒是好了些。次日林妹妹也打发了人来了一回,竟是比姜大妹妹的人威风了十分去,指着那些人骂道,‘你们且等着,我回了我们姑娘必跟你们算账。’”

    说得她的陪嫁丫鬟在旁不禁“噗哧”一声笑了:“那老不死的常嬷嬷念叨她狐假虎威,紫鹃哼了一声指她道,‘姑娘我便是狐假虎威,如何?你不如也假一个来我瞧?’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程林立时拍案:“办得这么快,决计是贾恩侯那个急性子。”过了会子,不由得淌下泪来,“你爹无能,倒是靠了他方能救你出那火坑。”

    程兰静也垂泪道:“女儿前几日还只当今生无望了,不如早些死了吧。”

    程家两个嫂子赶忙出来劝了会子,又让打发人去贾府并姜府给两个姑娘报信。

    黛玉与姜皎下午便乘着马车来了,三人执手垂泪了一回。

    程兰静便将这几日的遭遇说了一回,姜皎也拍手道:“果然是贾伯父比我爹靠得住。”

    程兰静也向黛玉深施一礼:“请替兰静谢伯父救命之恩。”

    黛玉笑道:“既这么着,回去我替你转达了。你也是个傻子,早些告诉我们也少受这许多苦的。”

    程兰静叹道:“我的人哪里出得去那府门。”

    一时三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姜皎忽然问:“贾伯父做什么了?这么快程姐姐便回来了。”

    黛玉笑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仿佛与什么和尚道士有关。”

    程兰静点头道:“我那祖婆婆笃信道法,许是请了位高道说我命脉如何了。”

    姜皎托着腮帮子道:“我委实想知道呢,偏贾伯父那人懒得很,必然将事情丢给人家便不问了。”

    黛玉在她对面也托了腮帮子闷闷的道:“我也想知道。”

    程兰静瞧了她俩一会子,终是笑了:“你们两个倒像是姐儿两个。”

    姜皎笑指黛玉道:“这一个不多日便是我大嫂子了。”

    黛玉立时红了脸,垂头不语。

    程兰静不禁想起自己的丈夫来,叹道:“我家大爷本也是个好的……”只是命短罢了。

    黛玉握了她的手道:“姐姐心里念着便是。日子总归还得过,姐姐过的好了,才对得起我舅舅花了那么大一个人情。”

    程兰静闻言便知道黛玉其实是颇为知情的,想来不便告诉她,重重点了点头。

    姜皎总觉得此事自己半分不曾出力气,有点沮丧,回头悄悄抱怨给姜武。

    姜武如今胆子早大了,趁夜领了两个特种营的兵士摸去常老太君院子,从人家炕上盗了一个心腹嬷嬷,装神弄鬼吓唬了半日,将话套了出来。

    原来清平道人告诉常老太君,她们家那个孙儿乃是替阖族消孽而亡的。每个大户人家内里皆冤孽无数,人人心中清楚。故此每隔数代便有一个孩子为了替族里消孽,自身相抵。偏她这个孙子天生福薄,竟抵不得这许多孽。本来这些抵不掉的冤孽是要渐渐毁了常家的,好在他娶回的那个媳妇儿极有福运,替他渡了福气过去,方能将这数代的冤孽消了。只是程兰静本身的福气已然渡给她丈夫了,又换下了薄命。如今常家虽消弭了孽债,运道却恐是要让她带累下去,竟是连名分都不好留的。常老太君深信不疑;程家二老爷二太太听说儿子乃是因着这个死的,也算替族里立下大功了,倒是不再恨媳妇儿八字不好了。如此方有了他们家急匆匆将程兰静打发回娘家一事。

    姜武不禁骂了几句“没天理”,又送了那老嬷嬷两口蒙汗药,将她搬回去了。那嬷嬷次日醒了只当是做了场梦,暗自心惊了会子便罢了。

    姜皎知道了始末,想想自己前两年那事儿,不由得恨道:“这世道不公,女儿竟如无根之花般随着宿命捏来搓去的么。”

    姜武忙安慰道:“皎儿不怕,你有我们呢。况程丫头如今不好多了么?”

    姜皎哼道:“林姐姐那日说漏嘴了,原是费了贾伯父一个大人情的。若是换了旁人家的女孩儿,或是贾伯父舍不得那个人情,这会子只怕程姐姐都死了也未可知。”

    她这话本有理,姜武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姜皎也只说说而已,自己想了半日,偏也无法应对,忽然立起来道:“二叔,皎儿有事先回院子了。”拿起脚来跑了。

    姜武在后头一阵莫名,望了她的背影半日,又恨了起来。这丫头眼看要及笄了,每回提起与她相看亲事都排斥的很。

    姜皎回了院子,将屋里人统统打发了出去,翻出贾赦偷偷送来的火枪摩挲了半日,又拿起自己那已经琢磨出了大半的新式火枪图来,口里喃喃道:“贾伯父说得对,实力才是最有用的东西,比人家弱的自然万事都由着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你这个麻瓜,是室友君的口头禅,嘿嘿

    过年期间会不会断更我也不知道,如今过得山中无甲子……尽量不断吧,不码字我就真的要变成游戏机了。

    完结这个问题……还得一阵子,虽然在渐渐铺垫,夺取政权这种事几章也搞不定哇

    ☆、105

    话说黛玉要出嫁,却是比寻常女孩儿麻烦些。她身后有一大笔嫁妆,乃是她们林家五代列侯积累下来的。当日林如海将女儿托给贾赦乃是万般无奈。贾赦那会子还没见过黛玉,更没有如今这般情谊,只尽力做的严谨些。故此如今黛玉的嫁妆预备起来也颇为费事。要先去扬州衙门取单子,与贾赦手边这份并程林、沈潼的那两份悉数对照一回,再核对好实物,一番折腾下来也费了不少功夫。

    借着去南边取单子的功夫,贾赦顺便让人捎给彭润一本小册子。彭润翻了翻那册子,须臾心领神会,与李三商议着出资在各处办了十几所小学堂,请先生来教许多寻常渔民或是庄户人家的孩子识字。然仅仅是识字而已,四书五经不学。识了千字后换人,并向识字少年宣传一些想法。这些少年自然而然成了左近的孩子王。此为后话。

    待姜文拿到林如海替黛玉预备的嫁妆单子也惊了半日。不由得看着他太太道:“咱们家是娶了个女财主了。”

    他太太也是惊叹道:“幸而林大人有眼光,托了贾大人。若托了旁人,能有几个不心动的。”

    姜文笑将贾赦当年出的那个一式四份存嫁妆单子的主意说了,摇头道:“他倒是省了人家的口舌。”

    另一头贾赦琢磨着,林如海留给黛玉的钱财实在够多了,自己犯不上再添这个,便与黛玉商议,把他们成亲的那院子悉数铺上地暖,趁势在里头寻两间大屋子,一间与黛玉做文书房,另一间做理书房并实验室,无聊了她也可以去研究会子。并替她打包进去二十支新从德国走私来的火枪。黛玉自然欢喜得很,拉着她舅舅的衣襟道:“我怕今后再往三味书屋去听课却是不便了。”

    贾赦笑道:“无妨,我去哄姜文去。”

    次日果然来寻姜文。他自然不会明着说黛玉一直在三味书屋蹭课,只说如今程兰静经历那么一件大事、身心俱疲,只怕一两年缓不过来。故此怕是要黛玉姜皎多陪着她。贾赦道:“我想着,我在大江胡同那宅子最好,可让人舒心,不若让几个孩子多去顽会子。”

    姜文自然没意见。

    过了几日,黛玉果然拉着姜皎一道亲去请了程兰静往大江胡同那私宅顽去。程林这会子恨不得有位高僧做法将女儿从前那性子召回来,贾赦那宅子他自己去过许多回,也知道那里使人不自觉的颇为自在,满心感激的撵着程兰静过去了。

    殊不知三味书屋就在没几步路远的地方,她们三个丫头到贾赦那私宅换了身衣裳,就窜去学校听课了。

    程兰静本是大家闺秀,对数理化并无多少兴趣,然这会子她六神无主,只依着那两个丫头便是。她二人总说多听几回课自然有趣,谁知连着听了四五日,程兰静虽将课程听进去了、课本也看懂了,半点兴致没有,只是喜欢跟着她们两个一处罢了。

    八月里乃是姜皎及笄。姜家将及笄礼办得极重,偏姜皎本人有几分恹恹的。姜文看着心慌,跑去问贾赦该如何是好。贾赦想骂他吧,又骂不出来。只让他先莫提皎儿的亲事,这孩子大约心中有些抵触嫁人,不若再缓缓,且看看她喜欢什么东西,再琢磨琢磨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家。此事姜文本来也头疼得很。自己这地位,女儿又不肯往皇家送、又不能沾惹上皇子、又得绕开旁的位高权重之人;他们家也不可能像贾赦那般选个小门小户或是落魄世家的孩子。女婿当真不好挑。

    九月十一日,长风万里,气爽秋高,有征雁徐徐略翅。此为黛玉出阁的前日,送十里红妆。实实在在的十里红妆,惊住了全京城爱看热闹的人。早有人猜到林氏嫁妆很多,却没人想到这么多。这回贾赦没藏着掖着,悉数摆在面上。林如海再如何也已死多年,自己再如何疼爱这丫头也只是舅舅,故此让众权贵看看黛玉的财力还是颇为必要。

    眼瞅着最后一抬也出去了,贾赦长叹一声回书房,吩咐将林姑娘请来。

    只听黛玉在里头笑道:“我知道舅舅要喊我呢。”

    贾赦抬头一看,这丫头就在椅子上坐着呢,乃含笑走过去,又叹了口气:“真是舍不得啊。玉儿,得了空便溜回来瞧舅舅,料姜文也不敢拦你。”

    黛玉笑道:“横竖两府不远的,我还去三味书屋呢。”

    贾赦正色道:“嗯,出不来舅舅替你想法子。”又道,“你明儿就出嫁了,该告诉你的早告诉过你了,如今舅舅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记着你有后台便是,不许吃亏,尤其不许吃哑巴亏。”

    黛玉笑道:“我跟舅舅学了这几年,旁的没学会,不吃亏这一条早学会了。”

    贾赦点头:“你这孩子我还是颇为放心的。”便说去打台球去。

    黛玉笑道:“舅舅可忘了什么没有。”

    贾赦一愣:“什么?”

    黛玉叹道:“就知道舅舅会忘了,玉儿还没字呢。”

    贾赦“哎”了一声,什么字不字的,他真的忘了。忽然恶趣味又上来,来到案边挥手写了好几个字,笑道:“不如玉儿自己来挑一个。”

    黛玉过去一看——本以为舅舅取的字必定直白或奇怪的,不曾想这几个倒是都颇有书生气。口里念道:“则徐、语堂、思齐、伯渠仿佛给我用不甚合适,阳春,这个是重了各位姐妹了……”她忽然眼圈儿一红,该不会舅舅是遗憾自己不是他亲身女儿?遂扭头道,“就这个吧。”

    贾赦好悬没憋出内伤来!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啊,阳春是红色的字,他顺手就写上去了。偏看着林妹妹那真诚的大眼睛,只得将错就错了。“好!”贾赦拿起笔来在林副主席的字上划了个圈,“就这个了。”也不知道数百年后还会不会用这个字了。

    次日天气愈发好了些,偏昨日黛玉的嫁妆震惊全城,故此有许多看热闹的都特来瞧送亲。

    姜昭骑在高头大马上红光满面,简直是新郎官的标准版。身后带着一票小伙伴轰轰烈烈的往荣国府去。

    这回府门口只立着贾兰一个。

    见迎亲的人都下马了,未来的林姑父也过来了,贾兰笑着拍了拍巴掌,有人送上来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叠纸条子,有对联、有诗词、有灯谜。这些自然是拦不住姜昭的,且张嘴就来,不一会儿悉数完成。贾兰也不再为难他,摆摆手放他进去。

    才进了荣国府大门,只见地下铺上了一层毯子,东西摆着两个球门,贾琮领着一群小伙伴早笑嘻嘻等着了。姜昭便明白第二关是蹴鞠,不由得庆幸今儿自己的傧相里头有不少好顽这个的。谁知他们这帮二十上下的小青年全然不是贾琮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对手,被打得颇为狼狈。终于还是换了几个武勋子弟上场,冯紫英连中三元,好不容易才打败这群孩子。贾琮等几个追着冯紫英要拜他为师,冯紫英也洋洋得意。这一关累的气喘吁吁的,姜昭抹抹汗,知道大约后头也不会好过了。

    再往里头便是接待厅,正中摆着一张大案子,案上便文房四宝并一些奇怪的东西,姜昭常去三味书屋,自然明白这些是实验器材,贾环笑嘻嘻在一旁立着。这一关可比前头难多了,姜昭费了半日功夫仍有一大半做不出来,急的满头大汗,只得向身后求助。偏他带来的那些哪有这本事!忽然他转眼歔见人群中看热闹的丁鲁班,忙小跑过去向他行了个礼:“求丁先生相助。”

    丁鲁班哼道:“我作甚要助你?”

    姜昭小声道:“我时常将皎儿带出来帮你。”姜皎与丁鲁班合力做火枪他是知道的。

    丁鲁班瞧了他两眼:“你记得今日的话。”言罢迈大步过去帮他答题了。

    姜昭在后头低声嘀咕:“大婚之日的事谁忘得了。”

    谁知不过须臾,丁鲁班便悉数写完了。贾环笑嘻嘻道:“次关过了,林姐夫请。”

    姜昭道:“环儿,你还没看答卷呢。”

    贾环笑道:“本是烦劳丁先生出的题,我看甚。”

    姜昭一愣。

    贾环抿了抿嘴,稍稍低下头一副装腼腆偏又谁看得出来他装腼腆的模样:“林姐夫不会以为我能出得了那些题吧。”

    围观众人不禁放声大笑。

    姜昭自己也觉得好笑,忙引着人穿过接待厅,眼前一个天井,对面便是荣国府的内仪门了。

    只见才五岁的小贾茁两只胖乎乎的小爪子捧了一只茶盘,茶盘上放着一只不小的茶盏,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立在内仪门前。

    “姜大叔父!”贾茁欢快的道,“祖父亲为你烹了一盏茶,请姜大叔父慢慢细品。”

    他都这么说了,姜昭能不喝么?横竖不会是毒药!姜昭硬着头皮上前,犹豫着接过来。

    贾茁又道:“请细品哦,不要喝的太快哦!祖父说这是生活的滋味。”

    他说话的当口儿姜昭已经揭开茶盖子了,一股神奇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才要问是什么,抬头见贾茁那张笑嘻嘻的小胖脸蛋,又说不出来了。

    人家就是诚心整你,怎么的!

    无奈眼一闭,举起来便往口里倒——什么味儿啊!姜昭好悬没喷出去。

    贾茁拍手道:“细品,须细品,不可以牛饮,牛饮还有一桶!”

    四周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姜昭脸上那神色明摆着,荣国公亲手炮制的茶,想来不怎么好喝。

    姜昭哭笑不得望着贾茁:“壮壮,你二姑父娶亲那会子可便宜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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