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润又将贾赦伪造得可以乱真的火凤凰特种营之金印并兵符取了出来。

    姜武虽有几分惊讶,半晌,击掌道:“怪道呢,你忽然就说往江南去了,数年也不过那么几封信。”又笑道,“你们这火凤凰的名字是恩侯取的不是?他取这名字那会子我恰在当场呢。”

    彭润颔首道:“正是。”乃微扬下巴示意,“我不认得忠诚王爷,你瞧那个人可是?”

    这会子司徒塬的伤势已无干息,赵得福正陪着他在观内后院转悠。忽一抬头,见姜武笑嘻嘻迎面而来。“王爷别来无恙。”

    司徒塬叹道:“你瞧我这模样儿,可是无恙?”

    姜武笑道:“天下能得几个人如王爷这般,人都下葬了还生龙活虎的,王爷福泽深厚。”

    司徒塬啼笑皆非,又摇摇头:“是非成败转头空,罢了。”又特多瞧了他几眼道,“如今忠诚王爷既死,我看你倒是顺眼了许多。”

    姜武哼道:“末将看王爷依然不顺眼。”

    司徒塬笑道:“既然不顺眼,又特特来瞧我作甚?”

    姜武道:“彭将军说救下了一个人,自称忠诚王爷,末将总得确认一番是否假冒的。总归她可不曾见过王爷的。”

    几个人遂进了屋里,彭润先道:“忠诚王爷离京之时我也得了圣谕。他是来招安的,我是来剿匪的。”

    姜武乐得冲司徒塬挤眉弄眼。

    司徒塬一脸懒得搭理他的模样,再细细描述了一番南下招安经过。

    姜武听完不由得大笑,指彭润道:“你当日不救他倒是更便宜,省却咱们许多事。”

    司徒塬哼道:“姜浩之,你如今胆子倒是大了。”

    姜武笑道:“你一个死人,我怕你作甚!”忽又奇道:“阿润,既然你们在剿匪,我又来做什么?”

    彭润瞥了他一眼:“你真不知道?”

    姜武道:“我应当知道么?”

    彭润笑道:“自然是来当幌子的,不然小小的水匪劳动你作甚。”

    姜武噎了半日,忽然拍案道:“岂有此理!此中必有旁的缘故,快与我说明白些!”

    彭润只做没听见,姜武便以为其缘故不便当着司徒塬说,也不再问。

    司徒塬向姜武正色道:“经由此事,我也悟了。我欲丢去红尘俗物,自此湖海自由。横竖忠诚王爷司徒塬已死,姜将军,打个商量,你不曾见过我,如何?”

    姜武摇头:“这个却是不成,王爷若同圣人打商量,他没准能答应。”

    司徒塬叹道:“若恩侯在,定然能打这个商量。”

    姜武皱眉,过了会子才说:“他却不同,他无职一身轻。”

    司徒塬正色道:“非也。恩侯眼中,果真众生平等。”

    姜武闻言愣了半日,再抬头时,司徒塬恰转身离去,赵得福搀着他,身形萧瑟无比,竟是透出几分凄凉来。

    姜武当日亲眼见他“灵柩”入京并大葬那情景,叹道:“不曾想他那医学院忒得人心,他若回去,只怕要惹圣人忌惮。”因将那些情景向彭润细细说了一遍。摇头道,“莫说圣人,连我这个身在圣人阵营、早年与他对战多时的都心有余悸。”

    彭润道:“如今圣人已稳坐天下,兵马在手,何须忧心他。”

    姜武道:“自古皇位之争无父子,他若不曾让四皇子反手一刀,而是实在相助,圣人倒是容易去做太上皇的。那椅子旁人坐着的时候拼死去夺,从不想败了会如何,一群兄弟中唯有一位可胜出,余者皆败;夺了椅子后日日恐旁人来夺,偏这个旁人多半是兄弟儿子。圣人的日子过得委实不安生。”

    二人遂丢开此事,往外头院中斗了几下,身形兵刃俱腾挪不开,漫说骑马了。便使小道士向莫瑜打了个招呼,扬鞭往郊外去了。

    他两个好久不曾交手,倒是旗鼓相当的。二马相错之时,彭润低声道:“有件事方才不曾说与你,这会子该说了。不然你上折子时怕是要露陷了。”

    姜武忙问何事。

    彭润轻笑道:“给你并司徒塬看的那金印兵符俱是贾赦伪造的。”

    姜武好悬一个趔趄栽下马来,半晌,低吼:“你说什么?”

    彭润仍然面无波澜道:“我是水匪。”

    姜武呆了半日,傻子一般问:“你说什么?方才风大,我仿佛不曾听清楚。”

    “我是水匪。”

    半晌,姜武忽然问:“方才做什么哄我?”

    彭润道:“方才要一并哄着忠诚王爷,须得有你在旁做个佐证,他必能笃定我是圣人密营将领。”

    姜武瞥了她一眼。

    彭润乃抖了抖辔头,扬鞭指了前头一处开阔去处,“寻块石头,坐下说。”

    姜武心内早翻江倒海一般,默默随着她寻了两块大石头坐着。

    彭润乃将贾赦当年初次来江南那会子便忧心新君登位恐容不得他们、特与李三交好;后来见这些皇子一个个靠不住,通匪愈多;彭润让唐贵人暗使手段离了特种营,无聊的紧,贾赦荐了她南下;前头几回官兵与他们交手是何等情形,贾赦与齐周父子如何猜测从头至尾俱说了一回。

    末了她道:“我瞧见那假金印兵符并齐全文书便明白了,这些水匪总有一日能悄悄化作朝廷官兵的。”此时彭润以为全军化作官兵少说得数年以后,不曾想,她们当水匪的日子不多了。

    半晌,姜武道:“你们何不拉了司徒老五入伙?”

    彭润哼道:“他一个王爷,如何肯轻易归降水匪?眼下不是时候,待我军正名成了朝廷官兵却再拉他入伙不迟。”

    姜武苦笑道:“这个入伙乃是结党罢,贾恩候终于还是反了。”

    彭润道:“竟也不算。总归日后皇帝依然姓司徒,我瞧贾赦之意为诸王分政,莫使一君独大。”

    姜武思忖了会子:“忠诚王爷想来乐间其成。”

    彭润瞥了他一眼:“你呢?”

    姜武苦笑道:“造反大事,且容我想几日。”

    彭润颔首:“你且慢慢想着。”又道,“我不擅编谎,给圣人的密折如何上,你且琢磨着罢。”

    姜武哼道:“我又如何会了,恩侯最擅此道,偏其人不再此处。”乃扬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假作真时真亦假,额,有些剧透型的评论,金子就当没看见了……

    ☆、115

    话说姜武终是知道了自己这几个朋友早联合一气预备拥兵自重,缩在无锡县衙思量了数日,有人问起来只说姜将军颇有些水土不服。北人来南地水土不服本是常事,旁人倒是不曾起疑。

    偏莫瑜不知情,眼见师兄神色恍惚心思重重,颇为着急,大夫皆无计可施,唯有在姜武院子外头团团转罢了。

    忽外头报彭润来了,莫瑜十分欢喜,迎出来急道:“彭姑奶奶,师兄这几日仿佛是魔症了似的,如何是好?”

    彭润道:“他是闲的,你带我一同去见他。”

    莫瑜满口应了。

    二人便往姜武屋子里去,彭润直丢给他一份口供。“姜浩之,你水土不服这些日子,我已将常州县令拿了。”

    莫瑜大惊:“啊?!”

    “依着贾赦给冯紫英的法子,”彭润瞥了莫瑜一眼,万年难得好心一次,解释道,“冯紫英是圣人如今的密探头子。你岳父送了他一则审讯法子,便是将犯人关在密不透光之空屋中,使其眼不见人耳不闻声,不过数日功夫,再带出来时必然悉数招供。”

    莫瑜眼珠子往上瞧,假装抓不住重点的模样叹道:“岳父奇才,我辈望尘莫及。”圣人的密探头子云云岂能随便说出来?

    彭润接着道:“口供在此;人在外头、我使人交予你的亲兵了。”

    “什么?!”姜武“唰”的站起来了,“你已将常州县令拿了?”

    彭润点头道:“早预备好了要拿他的,单等你过来做幌子。终归我们是密营。”

    姜武噎了半日。你们是水匪好不好……哪有这样洗白的……莫瑜还在呢……

    “只是此处既无有水匪,我们也当回去日常练兵了。”说着她又掏出一卷东西来,递给姜武。“今日来了密旨,给你的。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了。”

    姜武打开一看,果然是圣旨,乃是让他接手调查四皇子使人扮水匪一事。那字姜武熟悉得很,前几年他与特种营扮作江洋大盗楚留香与胡铁花搬空了平原定城两府的库房,便是留下的这笔迹——出自齐周他爹齐老爷子之手。再看那玉玺印子,无一处不真。

    姜武好悬没拍桌子大笑,偏有莫瑜在一旁瞪着纯真的大眼睛,生生又忍了下去。

    彭润又道:“你水土不服这么些日子,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莫瑜也道:“可不呢,大夫都说你身子本无碍的。师兄,既如今有正经事儿做,却莫在院子里耗着了。”

    姜武瞪了他几眼,挥手道:“去去,抱了岘儿来我瞧,我便好了。”

    莫瑜笑道:“这个容易。我只走慢些,二位将军好生商议。”跟后头有鬼在追似的撒腿跑出去了。

    到了后院,不由得向迎春慨叹:“岳父这个隐谋当真什么都管的。连圣人密探头子审犯人的法子都是他教的。”

    迎春笑问:“大约是早年姜大叔父掌密探营时父亲说给他的。”

    “仿佛不是,听闻是说与冯紫英将军的。”过了片刻,莫瑜又惊道:“隽之师兄掌过圣人的密探营么?”

    迎春奇道:“二爷竟不知道?我当你早知道的。”

    莫瑜兴致盎然:“这等机密他如何肯告诉我。岳父倒是半点事儿不曾瞒着你么?”

    迎春笑道:“我爹在儿女跟前时常口无遮拦,这些话皆是他无意提起的,我们虽听见了,只装作没留神罢了。”

    莫瑜不禁揽住她笑道:“真真是心有灵犀了,圆圆跟我是一样的!方才彭姑奶奶与师兄说话忘了避开我,她说他们是密营云云,仿佛有旁的要务,圣旨也随手丢给师兄了,竟不是为了水匪来的。我也只装作没留神混过去了。半晌师兄才明白过来,打发我出去,我竟是逃出来的——谁知道他们要说些何等机密,我一个小小县令知道了全无好处。”

    迎春连赞他机敏识时务,哄的他眉开眼笑。

    另一头,眼见莫瑜没影儿了,姜武忙扭头望着彭润:“你们却又耍什么花枪!”

    彭润道:“那常州县令本来便预备等你来再拿的,方可借你这幌子。我们是扮作你的人拿的他,还不留神在常州县衙留了你军中的影子,不然江南岂非又得上一封折子,常州县令让水匪绑架了?”

    姜武哼道:“难道他不是让水匪绑架了、竟是让我拿了不成?”又一指圣旨,“这个呢?”

    彭润道:“委实今儿才送来的,让你得空给司徒塬瞧瞧。齐老爷子道,此人日后是我们洗白之关键证人。”

    姜武哼道:“无法无天。”

    彭润瞥了他一眼:“水匪本来无法无天。”

    姜武又问:“你们去哪儿?”

    彭润正色道:“忠诚王爷起初送回京中的两封书信都是寻常笔墨,然最近一回用了秘语,齐周费了数日功夫竟破不了。司徒塬不是会等死认命之人,齐老爷子恐京中或生变故,我家小六那几个人只够护着圣人了,哪里顾得了这几家;偏偏他你又南下了。况如今你领着三万人马在这儿,两军在一处转悠着,若惹了什么不便,却难以收场。他便让我领着人往京中去,待你大军回京再回江南来。可巧这些年我弄过几次长途拉练都不甚远,如今正好练一练。”

    姜武噎了半日,道:“你们的粮草军费呢?”

    彭润奇道:“当年苏州粮仓那案子不是你来查的么?竟是忘了不成?”

    姜武追忆往事,那会子贾赦猜道,若那些水匪将盗取的粮食吃十年卖十年养家十年,这十年水匪都不用去抢粮食了,便能安心经营附近的民心……苦笑道:“让他猜着了。”

    彭润无意知道他想什么呢,又道:“实在不成先向朝廷预支些,横竖如今管着这些的是齐大人。”说得姜武翻了个大白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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