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躺下,老狼过来敲两下门,她没有开。朱三下榻二楼最东边一间,还有两个亲戚住在那儿。月亮湾对逝者的想象力叫汪燕、朱三也不得不佩服,道拉斯还落了视频,拿到他国内的乡村放映。

    他对这浓郁的乡土气息颇感兴趣,他挖掘出的是中国人埋在泥土里的文化。剔除神鬼作怪的色彩,发现中国人具有非凡想象力和智慧。

    前两天叫偷魂,汪燕以前只是听说,疑惑魂怎么是偷的呢?偷谁的啊,小时候她一知半解,想死了的人,把活着的人的魂偷走,谁碰见谁倒霉,谁死。

    因此她一直战战兢兢,不去看死人,从她到上海打工以前,听说死人就走开。现在是亲爷爷,她亲自参与,哥叫她和嫂、姨们整理房间。

    爷爷住的,是二楼西边的第二间,这天早晨,汪燕和亚香、二嫂、大姨就开始打扫房间卫生,然而老狼盯住不放,他挤进来擦玻璃,他是秦老板叫来帮忙的,他是外国人,既不会切菜,又不会招待客人。

    这个楼没有阳台,擦二楼玻璃,他来帮忙,这几个不能没礼貌赶他走。况且,宁亚香认定他就是汪燕的男朋友,她给姨嫂们示意也是这个意思,以为汪燕没有确定,不敢公开而已。

    汪燕在擦玻璃,见到他进来,就走了,躲开。但是,拆洗床上被子,她见到见到嫂子、大姨忙不过来她又过来了,而这时候她发现老狼和亚香打得火热,亚香喜欢外国人不拘小节、大方。

    亚香说:“我们这地方落后、偏避,非常讲究男女之间的关系,不是对象关系,不敢拉着手走,姑娘坐小伙电瓶车,不敢坐前面,怕父母亲骂。”

    老狼说:“看来你没有这个讲究?”亚香说:“拉个手,坐个车,有啥呀。”亚香唱她小学一年级时,奶奶教给她的一首歌:“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握握手啊,笑嘻嘻啊,挽起手来跳舞。。。”

    老狼擦布一放,在脸盆里洗了一下手说:“来,我叫你跳探戈、华尔兹舞。。。”拉住她手楼住她腰,汪燕也是亚香的闺蜜,她亲眼看见狼哥哥住汪燕的电瓶车上街回来,现在又在人家眼前跳舞,怎么的,宁亚香不好意思,我不能抢汪姐的男朋友吧?

    她想,但你又不敢承认,说明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定下来,狼哥哥有挑选的的余地,我也可以竞争,姐姐。于是,宁亚香就让老狼搂着学跳探戈。

    这次在家里见到老狼,因为心里有朱三,汪燕一直疏远、抵制老狼,他给她找到了古式铜铃,这需要他破费一些钱,可能不是一二百就能买到,但老狼没有在汪燕前提起,汪燕不知道老狼确切身份,她只是听朱三说,朱三是她真心爱的人,汪燕走过几个男人的坎,包括一个爷们、两个小伙子,尤其是秦总经理对她的伤害,汪燕一刻也不能忘记。

    但是,这盆菜没人吃时,她不在乎,不想,现在有人想吃了,汪燕有点舍不得,她想朱三说老狼这个那个,可能出于自私的嫉妒。但汪燕没有马上开始插入,她只是微笑着看亚香学舞。

    然而,她二嫂上楼进门看见亚香被老狼搂着学舞,心里起疙瘩:“亚香妹,今天是丧葬‘偷魂’的日子,被里、被面、床单洗了要叠好,爷爷生前喜欢穿的,下午戌时之前,一定要弄好,耽误了家人要招灾,你还有时间学舞,还嬉皮笑脸的,到底不是你的亲爷爷!”

    几句话说的老狼放手了,再擦没有擦完的玻璃,宁亚香闷声不响,知道自己错了。直到把爷爷的衣服、床单等洗干净,放在东山墙边的麻绳上晾干,再拿进房里叠好,汪燕才知道:

    偷魂,就是爷爷在地狱冲破几道关口:油锅关、碎骨关、无情关偷偷回来,最后看看他居住的房间、看看他的亲人。亲人之中,当然包括她两哥和二嫂和她汪燕。

    汪燕和亚香、二嫂、大姨给爷爷缝被子时,就非藏认真、严肃,预感到这个时间的悄悄临近,汪燕一针一线缝的细致、入微,她想:这是给爷爷最后一次、也是最先一次的孝心,以后,她能为他做的,就是清明节的焚烧。

    汪燕后悔的是;平时她孝心不够,只给他买过一次衣服,也没有带他到上海看看,领他上南京路上走走,带他进高档饭馆,吃一顿上好的饭菜,自己回家来,爷爷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每天早晨,给她泼两个荷包蛋。

    在她18岁生日时,爷爷给她泼了一饭盒荷包蛋,爷爷说:“这是你的成人礼。”想到这里,汪燕的泪水花花掉下来。

    她们四个人,四个边,汪燕缝的是上边,红绸被面上,有两只凤凰飞舞,把缝好的被子暂时叠了,就在床上铺上黄格子床单,拉平,床刷刷了又刷,再铺上爷爷生前爱穿的哔叽中山装,华达呢裤子。

    这裤子是古旧的宝物,爷爷年轻时爱穿这样的布料,那次为了穿上华达呢裤子,和他丈母娘见面,爷爷卖掉了一头猪,山路不好走,摔了一跤,折了腿,这就是海涛哥现在还常给朋友们讲的故事。

    盖上被子之后,把叠好的衣服、裤子放在枕头边,海涛哥搬来一个圆木凳子,放在床头边,二哥拿来烧豆油的小油灯,天色越来越黑了,小油灯点上,“偷魂”开始了。

    家人都站在爷爷床前,亲戚们站在灵堂,道士身穿黑色道服,分散站在灵廊两边,一直到爷爷生前住的卧室,在拐弯处,都有道士守着。道长披发仗剑,在灵廊头设桃木圆桌为祭坛,上设爷爷灵位,焚香点烛,桌上有两只乌鸦,被白布盖住(一说黑布)。

    道长挥动七星剑,念念有词,时辰已到,道长看着外面的黑暗中,这时,一丝儿微风吹来,烛火晃动,灵廊灵堂唢呐、海螺、铜锣、铜钹响起来。

    两只乌鸦飞起来,白布不掉下来,沿灵廊飞、进灵堂转一圈,再飞出来上楼,被道长捉住,带到楼上进爷爷卧室,汪燕真的感觉爷爷好像睡在床上。

    小油灯火苗幽幽的晃动,有电灯也不开,就要这效果。爷爷从阎王殿偷偷溜回来看望家人,家人亲戚朋友看不见他,他倒可以看见家人和亲戚朋友。

    哥哥站在汪燕身边,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亚香对二嫂悄悄说:“二嫂,一准爷爷回来了给他报个信。”汪燕真的好像看见爷爷回来了,她在心里对爷爷说:“爷爷,孙女儿汪燕想你。”但这时任何人不许哭,哭了眼泪掉在床上、衣服上近年不能超生。

    这一天,汪燕就这样度过了,她回到闺房里,就倒在床上看着房顶,她想这人生就无聊,爷爷说走就走了,人到这个世界上来,生不能带来什么,死不能带走什么。

    死了,与泥土为伴,没有感知,没有呼吸,自己就是泥土、自己就是石头,她想给朱三发微信,可是怎么也想不出、爱他哪怕是恨他的话都想不出来。

    “嗒嗒、嗒嗒、嗒嗒,”她去开门,出乎意料,是朗再生和亚香,他的虎皮鹦鹉在头上飞舞,“你不是有钥匙的吗.”汪燕对宁亚香带点嫉妒,无论她怎么有理由,都不该和老狼来往,老狼是冲着她来的,作为表妹不该抢表姐的朋友。

    汪燕若有所失,老狼进闺房来,就坐在她的床上,她想对宁亚香说:“我今天累了一天,想睡觉了,但她没有说。老狼握住亚香的手说:“还想学舞吗?亚香妹。”,老狼看着亚香妹,亚香也看着老狼,彼此会意的一笑,“那么,我们再试试。”

    老狼拉着亚香的手,亚香看一眼汪燕,汪燕好像没有看到他俩,只是看手机上的微信。也不起床,对他俩不是太欢迎。老狼的目标是汪燕,他只是利用宁亚香,而宁亚香却以为朗再生有意。

    老狼深知只有让汪燕吃醋丢人,她才反过来喜欢他。其实她接手他的铜铃,已经有点意思了,她躲避就是一种有意思反应。宁亚香抓住他的手说:“我们到走廊里里练去,汪姐要睡觉。”

    只有完全失落、失意之后,她才会反上、有意,老狼说话是幽默的、逗人的,“猫要睡觉,对老鼠说:‘哥们,你现在放心玩。没有谁来吃你。尾巴翘翘:老鼠天下第一,老鼠天下最聪明。’老鼠想:‘你这是讽刺我不够聪明,是个笨蛋’。

    于是老鼠在猫的尾巴上偷偷栓了一串大地红鞭炮,等猫入睡了,就点着。猫做梦也在追老鼠,尾巴上爆炸,回头看,就掉在粪坑里。”

    “那不臭死啦。”亚香说。猫说:“我有宁亚香,怎么会臭?”亚香笑得合不拢嘴,抓住老狼的手,到了外面的走廊里,老狼手搭在她肩上,教她如何如何跳探戈。

    亚香是有情的,她怎么看老狼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他的蓝色的眼睛在亚香看来隐藏着无限深情,亚香是个富有幻想的的女孩子,她感觉到他搂着她在蓝色的海洋上跳探戈,那大海的涛声就是他们爱的交响乐,探戈的舞曲。

    海的浪花,就是他们爱的花朵,在阳光下、春风里盛开,水珠就是爱的小蜜蜂,情的媒人和使者。就像和他在海浪之上飞翔。

    但老狼黑苍苍的脸总是严肃的,宁亚香微红健康色彩的脸上,常挂着微笑,问步伐、动作时,忍不住要笑,老狼拿手捂住她嘴,说:“跳探戈,不得微笑、轻浮。要严肃、认真。”

    可是搂腰搭背时,宁亚香就“嗬嗬嗬”而笑,她长到怎么大,没有被哪个小伙子搂过,而跳这个舞不能笑,她说:“我就跳微笑的探戈。”

    他说:“你到楼下去,给我捉一只猫、捉一只螃蟹来。”宁亚香疑惑不解的说:“捉猫干嘛呀,我捉不住,它要跑的。”

    “你想办法么,一只猫都捉不住,那你肯定学不会探戈。捉螃蟹小心,别被它咬(钳)了。”宁亚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下午采购员汪才从集市上买来100只活螃蟹,一只10元的阳澄湖的大闸蟹,本来乔主持说只买十只招待英国客人,但海涛哥说:“给外国人吃,咱们自己不吃,不丢人吗?”

    老乔哥说:“哥是给你省钱。”汪海涛哥说:“这个钱你不要给我省,这是中国人的大面子,绝对不能丢。钱不够,找朗再生贷麒麟公司的款,要不就不用这个菜。”

    不过,宁亚香探戈是要学的,跟着狼哥哥上海也是要去的,这猫是要捉到的,她下楼到厨房,不见猫的影子,一个坛子上盖着榆树根老砧板,她揭开就听到螃蟹滋滋滋吹泡的声音,她又盖上,想:“待会过来捉你,王八蛋,咬我小心先煮了吃你。”

    她看看外边汽车边、电瓶车下、祭桌下、东边山墙脚下,她都看了没有,她就来到灵堂,这里还有一桌人在打麻将,灵柩周围还坐着不少人,二嫂、大姨都在那里,汪海涛哥坐在高登上,亚香看见一只灰花猫坐在稻草里。

    亚香与它招招手说:“小灰花,来,过来,我和你玩。”猫还是坐在稻草上,对着她“喵。。喵。。喵。。”,它好像听不懂她的话,理解不了她天真、浪漫的手势,亚香就上去捉,不过,它马上跳起跑了,看来,不想点办法,就是捉住一只猫也不容易,更不要说同样智慧的歹徒。

    亚香在后面追着猫,猫跑出灵堂跑去厨房,亚香紧追不舍,它进入厨房以后,就跳到灶台上,对着亚香:“喵呜。。喵呜。。喵呜。。”,亚香不去捉它,它不跑。

    它爱吃鱼和老鼠,它常常蹲在沟头坝上瞅着向下的流水处,见到逆水而上、跃起来的鱼实行闪电袭击。亚香开了碗柜,寻找鱼类,看到盆里切好的带鱼块,挑一块近尾巴处的小块,扔给小灰花,它已经下来,在地板上对着她“喵呜。。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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