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子飞快地爬进了她嘴里。

    然后陈清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好了起来。

    她的脸色变得红润,嘴唇开始出现血色,眼睛也能完全睁开了,甚至抬手把自己鼻子前的那缕头发给捋到耳朵后面去了。

    陈清浅坐了起来,急切地问易桢:“现在是上元积年哪一年?”

    “上元积年1831年。”易桢答道:“你是叫陈清浅吗?”

    陈清浅点点头:“你认识我?你是姬金吾派来的人?”

    易桢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陈清浅看了她一眼:“就是知道。”

    她从床上坐起来,对易桢说:“好了,你带我出去吧,我去给姬金吾恢复正常。”

    易桢:“外面很危险。”她快速地给这位陈清浅小姐简述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陈清浅冷哼了一声,刚才易桢在她眼里看见的那种决然的恨意又出现了。

    她看起来还很小的样子,比阿青还矮,被停滞了生长一般。但是她脸上露出的表情,绝对不是一个少女能够表现出来的。

    “我先带你出去?”易桢问。

    陈清浅摇头:“我现在又不想出去了,我要去杀人。”

    易桢愣了一下。

    陈清浅伸出光洁的手臂,快速地比划了一下,然后在小臂靠右的地方划了一刀,从里面取出一只半死不活的圆形蛊虫,彻底把它捏死了。

    那个伤口还比较深,但是她手臂上的伤口立刻痊愈到只剩下一半。

    无间良蛊。

    陈清浅说:“帮我和姬金吾说声对不起。但是他如果要为自己觉得不平,建议他去找昭王。我也是为了自己活下来而已。”

    易桢轻声问:“什么?”

    陈清浅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不用压着声音,这附近都没人,这里是放玩意的仓库。”

    易桢看她要走,有些急切:“你待会儿再去杀人。你刚才说了去帮姬金吾解开不死蛊的!”

    陈清浅茫然地问:“什么不死蛊?他什么时候中了不死蛊?被种不死虫的难道不是我吗?”

    说着,她从喉咙里捏出一只暗绿色的蛊虫,这只暗绿色的蛊虫身上,就是她刚才指挥易桢放进自己喉咙里的那只极小的蛊虫。

    那只极小的蛊虫吸血吸得饱饱的,暗绿色的蛊虫已经完全瘪下去了,就差最后一口气。

    陈清浅把那只暗绿色的蛊虫扔在地上,一脚踩死了。

    “和我玩不死虫?”陈清浅有些洋洋得意:“老娘玩不死虫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

    那只暗绿色的蛊虫就是不死虫?

    易桢已经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了,好在陈清浅拍了拍手,简单几句话,飞快地把她要说的事情告诉易桢了:

    “1813年的时候,我来到北幽皇宫,皇后很喜欢我,经常让我给她讲故事。所以得宠的娴妃就把我从皇后那里抢走了。”

    “1814年,娴妃去世了。我就被白养在宫里,不离开皇宫,是为了躲避南岭的追杀,不想像母亲那样被他们杀掉。可是过了几年,大约1817年的时候,昭王偶尔看见了我,觉得很生气。”

    易桢问:“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长大了。”陈清浅说:“我才十几岁呢,当然会长大。可是昭王认为喜欢我的娴妃死了,我却还能长大,所以他很生气。”

    “但是他又不想杀我。因为那个时候他念叨着要复活娴妃。娴妃又喜欢我,他希望娴妃复活之后,我还能哄娴妃开心。”

    “于是,昭王就让巫女用不死虫,把我的状态凝固在了临死的那个刹那。昭王还想让我醒过来,所以并不是先让我濒死,再下不死虫。而是直接用不死虫导致我濒死。”

    陈清浅摊了摊手:“昭王这个狗娘养的,是真的很想留下当初的一切,连我当初住的屋子都一模一样搬下来了。”

    陈清浅笑了:“他就是没想到,我是南岭圣女。只要有人帮我,我立刻能从膝盖里拿出不死虫的天敌,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

    易桢其实……并不太关心她怎么回事,易桢只想知道姬金吾到底中了什么蛊毒,能不能解开蛊毒好好活下去。

    陈清浅的语速非常快,噼里啪啦的,说了那么多话,也只过去了一两分钟。易桢甚至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插话。

    这位陈姑娘,可是被强迫这么生不如死地躺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还有说有笑的。

    不知道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强大,还是干脆已经疯了。

    “不要急。姬金吾已经恢复正常了。”陈清浅拍拍她的肩膀,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同生共死蛊已经解开了,他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了。”

    易桢重复道:“同生共死蛊?他中的不是不死蛊吗?”

    陈清浅的表情放空了一瞬间:“啊,我当初好像骗他是不死蛊!因为他那种板板正正、又严肃又认真的小男生,就是很适合骗一骗嘛!”

    易桢:“……”姬总中蛊之前,真的是一个“板板正正、又严肃又认真”的小男生吗?

    蛊毒让他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了。

    虽然陈清浅的语速很快,但是易桢集中注意力,还是能很快理解她的意思。

    大意就是:

    姬金吾当初并不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是陈清浅嫌他三句话不离自己的胞弟,故意用蛊虫让他睡过去的。

    陈清浅当时才十二三岁,极其顽劣,又处于青春期逆反心理,刚从母亲那里得来一个同生共死蛊的母蛊,听说用在双胞胎身上有奇效,所以,直接将同生共死蛊的两只子蛊放了出去。

    同生共死蛊,最开始就是一对互相隔绝的双胞胎,为了联系对方而创造出来的。子蛊蛊虫会自动飞度一切障碍,寻找双胞胎中的另一个。

    为了姬金吾不对身上的蛊虫印痕起疑心,她就骗他,说他是从悬崖上摔下来了,不过不要担心,她已经用不死蛊把他救回来啦。

    她后来还和姬金吾通了几年信,观察自己下的同生共死蛊怎么样。

    上元积年1817年,陈清浅被昭王强迫进入濒死状态。不死虫起效很快,她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只想到了一个拯救自己的办法:

    她将养在自己手臂里的那只同生共死蛊的母蛊,用真修将它左半边身子毁掉一大半。

    不死虫很快在她身上起了作用,她身上的时间凝固了,所以那只同生共死蛊的母蛊也凝固在了那一瞬间。

    “同生共死蛊的蛊虫是完全对称的,左边是兄长,右边是弟弟。”陈清浅说:“只毁掉左边身子的话,平衡就会打破,左边变得弱势,他的天资、生机……一切,都会被右边的蛊虫吸走。唔,确实是会痛的,抽血都会痛,他这样肯定也会痛的啊。”

    “这不能怪我呀,我也只是想活下去。不这么做,他就不会满世界来找我。”陈清浅笑着说:“你看,你就是他派来找我的。没有你,我还在那床上半死不活地躺着呢。现在也没力气去找昭王那贱人报仇。”

    易桢听得麻木,秘密这么轻飘飘地在她面前被揭开,她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不要慌啦。”陈清浅笑意盈盈地看她:“刚才我把蛊虫杀掉了,同生共死蛊就会毁掉,他的一切不会再被吸取了,他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了。”

    易桢摇头:“他不会变回去了。”

    她很气,气得脑子嗡嗡地叫,可是又说不出什么话,嘴巴被人堵住了一样。

    落日的余晖在危险的大海里挣扎,太阳已经快要被淹死了。

    易桢从来没有那么想杀掉某个人。她现在,就想杀了面前这个长着楚楚可怜面容的陈姑娘。

    陈清浅咯咯地笑,说:“我生不如死地在宫中秘阁中躺了这些年,昭王最后还决定让我陪葬呢。他那个时候好像又不喜欢娴妃了,说要等皇后复活,然后把我送给皇后。所以我现在去找他报仇啦。”

    她明显不正常了,易桢想她一定是疯了。

    好像为了佐证易桢的猜测一般,陈清浅忽然眯着眼睛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他?”

    易桢:“……”

    陈清浅笑着说:“你的手都摸到剑上去了,你恨我恨到想杀死我。你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共情?”

    易桢的手指都攥得发白,强忍着情绪,话语轻飘飘的,像浅浅写在纸上:“他做错了什么?”

    她还在强自按捺自己的情绪,害怕自己因为冲动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情来。又害怕陈清浅还在说谎,姬金吾身上的蛊毒根本没解。

    陈清浅有些不耐烦了,她开始恼这个把她救活的姑娘了,语气变得有点阴恻恻的:“都说了不是我的错,要不是昭王我会这么做吗!你为什么要责备我!大家应该一起把昭王搞死啊!不搞死他谁也活不下来!”

    易桢还没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阿桢?”

    姬金吾的声音。

    他的声音向来是从容淡定的,可是这句试探性的话却充满了不安和忧虑。

    他们怎么进来的?他们怎么把门打开的?

    易桢身后是没有门的,门在陈清浅那边。在易桢怔愣的这短暂一刹那,陈清浅飞快地消失在了门后。

    易桢忍不住要去抓住她,可是陈清浅显然十分熟悉这附近。可能她躺着的这些年,都在一遍一遍地揣摩,自己是如何被抬进这里来的,要是能逃该怎么逃。

    陈清浅瞬间就逃不见了。

    易桢强忍着不生气,往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走去,遇到障碍物就直接“化雁”飞过去。

    她抬眼就看见了姬金吾。

    姬金吾的眼眶都有点红,看见她的瞬间就扬起了嘴角,可是他的表情不像是要笑,而像是要哭。

    他还穿着那身黑底金绣的披风,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抿了抿嘴,遥遥望着她,也不敢过来抱抱她、牵牵她的手,最后只是说:“……你活着,阿桢。”

    刚才被陈清浅气昏了头,忘记他还在等她的消息。

    易桢愧疚得难受,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快走几步,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长着坚硬笔茧的手,因为他总是在工作,一个人承担那么多,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他那只手被她握住,有些战栗,僵着不动,过了几秒钟,似乎想回握,可是又在惧怕什么。

    易桢低声问:“你身上还痛吗?”

    这是真切的关心,好像他痛的话,她就也跟着不快活。

    第114章 灰烬

    姬金吾低声问:“不痛了。你遇见陈清浅了?”

    易桢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把陈清浅说的话告诉他,而是问:“她刚才听见动静就跑了,但她之前和我说了很多话,你现在要知道吗?”

    姬金吾却明白现在不是握着手互诉衷肠的时候,摇摇头:“我只需要知道几个问题的答案,详细的有空再说。”

    “我身上的蛊毒,曾经、现在伤害别人了吗?窃取谁的生机了吗?”

    易桢摇头:“没有。你摔下来那次没死,她骗你的。你中的也不是什么不死蛊。”

    姬金吾问:“它还会复发吗?”

    易桢:“应该不会,我看着她把蛊虫捏死了。她自己也说以后不会了。不会再痛了。”她有些语无伦次的。

    姬金吾的情绪好了许多,看起来压在他心上沉甸甸的石头挪开去了:“那好。详细的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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