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明着在说先帝和太后,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她呢?

    就好像今天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宫殿固若金汤,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可皇帝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的偏殿屏风后,而她一路从主殿走来,竟无一人告知,只要想到这里,皇后就止不住的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她的,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皇帝又知道多少,正是这种未知不安的感觉把皇后逼得冷汗涔涔,浑身颤抖。

    “他果然从未信任过我。”太后自嘲一笑:“为了那个女人,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忽然,太后深吸一口气,直指德明帝,说道:“可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你的一面之词,我又怎知你不是为了洗清自己与段贵妃有染的嫌疑,故意说了这番混淆视听的话呢?”

    换句话说,就算当时段贵妃真的不在宫中,皇帝也没证据证明,只要皇帝没证据证明,她就依然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和判断,然后借此翻身。

    德明帝似乎早就料到太后会这般诡辩,对外传唤一声,便有一位宫人捧着一叠书册进来,德明帝让那宫人把书册送到太后面前,不紧不慢回道:

    “朕已命人去调建川三十二年先帝御驾亲征麝月国的起居录,太后到时不妨好好瞧一瞧,陛下那三个月身边伺候的是谁。”

    “军中……起居录。”

    太后彻底懵了,她看着送到眼前的记录书册,颤颤巍巍的翻开其中一本,伺候皇帝起居的那一栏中‘段氏’两个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她真的去了。

    太后合上书册,五内俱焚却神情逐渐呆滞。

    德明帝再懒得与她多言:“来人!将太后押下,立时送回白云庵,今生今世都不许她再踏入宫廷一步!任何人求情,同罪论处!”

    两名禁军入内将失魂落魄的太后押了下去。

    德明帝又看向了皇后: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后颤抖着双唇,胆战心惊的抬头看向德明帝,小声为自己辩驳:

    “臣妾,臣妾冤枉。臣妾也是受了太后的蛊惑与蒙骗,她信誓旦旦的说辰王身世可疑,臣妾未曾多想就信了她,皇上恕罪,臣妾今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轻信他人了。”

    德明帝居高临下看着跪伏在地的皇后,狐疑问:

    “你是受人蒙骗和蛊惑?”

    皇后头点如捣蒜:“是,臣妾是被太后骗了。”

    “那你收买那两个段贵妃宫中伺候的人做什么?刘成也是听你命令。你做这么多,甚至不惜想要用辰王的身世做文章,为的是什么?不会只是单单想给朕和辰王添堵吧?”

    皇后后背湿濡一片:“臣,臣妾不敢。”

    “你不敢?!!”

    整个宫殿中都回荡着德明帝的怒吼:“你怎么不敢!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吗?你为了让袁家的罪名尽快落实,不惜联合太后慌造辰王身世,威胁辰王妃,你真当朕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吗?”

    皇后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朕如今问你,袁家被谋害之事你们杜家和太子可曾参与?”德明帝话锋一转。

    皇后闷声直摇头:“未,未曾。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参与谋害之事,臣妾,臣妾只是想趁机压制住德妃,这是臣妾一人自私的想法,跟杜家和太子毫无关系,请陛下明鉴。”

    “这么说,你认了污蔑朕,污蔑先帝,污蔑先皇贵妃和污蔑辰王身世这四项罪名?”德明帝问。

    皇后愣了一会儿后,咬牙点头:

    “是,臣妾……认了。请陛下念在臣妾这么多年伺候的份上,从轻发落。”

    德明帝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盯着皇后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

    “皇后杜氏,嫉妒成性,不辨是非,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德行有亏,现……罢去皇后之位,收回封号,降做昭仪,搬去安喜殿,禁足三月!”

    德明帝干脆利落的给皇后定了罪,皇后惊讶过度,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做最后辩驳就被早就等候在外的嬷嬷拖了出去。

    全程目击一切的唐安芙真没想到德明帝对皇后的处罚会这么干脆。

    昨天她出宫回王府的路上发觉有人跟踪,便故意让跟踪的人看到她回到府中,到夜里乔装从后门出去,直奔皇宫,越过宫中层层守备,换上太监的衣裳,悄悄闯入元阳殿向德明帝禀报了这件事。

    皇后和太后对唐安芙说的话,从那晚南园宫婢所说的流言蜚语,到昨日太后拿给她看的敬事房名录,唐安芙一个字都不相信。

    之所以没当场表露,就是为了将计就计,探出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这件事靠她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毕竟她不了解内情,若是贸然争辩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反而把事情闹大,而能解决这件事的人,除了德明帝不做二人选。

    于是,唐安芙才冒险入宫,与德明帝商议出今日这场引蛇出洞的戏,抓了皇后一个正着。

    但唐安芙没想到德明帝出手这么快,这么狠,皇后宫中尽在他的掌握。

    由此可见,昨日唐安芙被皇后召入宫一事,德明帝也看在眼中,他应该早就知道太后和皇后凑在一起谋划着什么。

    但他一直没说,就那么看着,看她们最终会弄出怎样的乱子,然后坐等收网。

    要这么说的话,唐安芙昨天冒险闯宫,反而是为自己洗清了与她们同流合污的可能性,若昨天她没入宫向德明帝交代的话,等以后太后与皇后密谋之事东窗事发,唐安芙说不定还会被列入怀疑对象呢。

    可还有一件事,唐安芙想不明白。

    皇后这个时候把齐辰的身世捅给唐安芙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如她自己所言,只是为了跟德妃在后宫争宠吗?唐安芙觉得未必!

    她是为了在齐辰回京之前,彻底把袁家的罪名坐实,然后杀的杀,斩的斩,等齐辰回来,罪名已定,人也没了,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再为袁家翻案了。

    但皇后这么急着处置袁家又是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如果齐辰回来追查下去,会查出袁家无辜的证据。那也就说明,皇后一早就知道袁家是无辜的。

    皇后身居后宫,如何能奈何的了镇守边关的袁家,所以,皇后身后的杜家和太子肯定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由此可见,袁家的这场灾祸,与杜家脱不开干系。

    这些事情,唐安芙能一步步的想到,善谋划策的德明帝不可能想不到,所以他刚才问皇后是否与杜家有关时,皇后一力承担下罪责,把这场闹剧定性为她个人的自私,把恩怨范围缩小到后宫争斗,掩护了杜家和太子。

    德明帝之所以会当场罢了皇后,其实主要就是给杜家和太子一个警告吧,警告他们,皇帝已经知道他们在背后搞袁家的事情,让他们好自为之,不要太过分。

    定是这样了。

    要不然凭皇后只是在后宫搬弄是非,甚至并未造成实际伤害的罪名,确实不太够被罢免的,顶多也就是禁足反省。

    殿内被清理干净以后,德明帝站在一副字画前沉思,唐安芙正考虑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德明帝开口问她:

    “你觉得朕对皇后的处罚重吗?”

    唐安芙眨巴两下眼睛,心道重不重你问我作甚,嘴上回答:“陛下自有考量。”

    德明帝转过身,对唐安芙招了招手,让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这是要跟她长谈?唐安芙忐忑坐下。

    “你是不是有话问朕?”德明帝说。

    唐安芙一愣,下意识想摇头,但想想自己那点小心思肯定瞒不过这老狐狸,就问了:

    “您对齐辰比对其他殿下们都要信任,是什么原因?”

    德明帝也是没想到唐安芙会毫无预警的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本以为她会迂回一下的。

    他问:“你也觉得朕偏心齐辰是不是?”

    唐安芙小声回:“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吧。”

    这个实在的答案让德明帝不禁笑了,然后只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

    “朕还真的希望齐辰是朕的儿子。”

    唐安芙:……

    德明帝看见唐安芙双目圆瞪,一副‘您是认真的吗?’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想后,说道:

    “要是齐辰是朕的儿子,朕就把皇位传给他。总比传给那几个酒囊饭袋要好。其实皇位传给弟弟也可以,只可惜齐辰不要。他不要朕的皇位,皇位!他不要!你信吗?”

    唐安芙果断点头:“信。像他说的话。”

    德明帝用手点点唐安芙:“真不愧是夫妻。”

    “说到底不是朕偏心齐辰,是只有他做到了不惜一切忠君爱国,并不求任何回报,他十四岁就上战场,那时候朕还没登基,第一次从战场回来,看着他满身的伤,朕都心疼哭了。”

    “能不哭吗?齐辰是朕亲手带大的,朕对他比任何人都上心,可也只有朕了!除了朕之外,没有人对他好,一个都没有。”

    “我父皇对他不闻不问,他母妃恨不得他去死,他在我府里养到八岁,白白净净胖乎乎的被送回他母妃身边,再之后我每每见他,他都是满身伤痕。”

    “段贵妃有病,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却时时刻刻都想要把齐辰杀了。有一回,是德妃拼着性命将濒死的齐辰救下,把他送到朕身边。你能想象一个住在亲娘身边的皇子,全身血淋淋的样子吗?若不是德妃那日恰巧进宫撞见了,齐辰说不定就死在段贵妃手里了。”

    德明帝与唐安芙说着过往,唐安芙听得心惊胆寒:

    “段贵妃为什么要齐辰死?”

    她是看过齐辰背后那些惨烈伤痕的,齐辰也和她说过段贵妃总打他的事情,但具体原因,唐安芙却不知道。

    德明帝沉吟片刻,说了一句:“她有病。是她那一族的病。我父皇说她们那一族的血脉就是要涅槃重生,越接近死亡所获得的力量就越大。扯淡!鬼才信她!她就是脑子有病!”

    唐安芙不知道如何评价,问:“段贵妃是怎么死的?”

    “自己折腾死的。她不仅对齐辰下狠手,对她自己也挺狠,一直以来都服用毒药自强,积少成多,有一日终于毒发。无巧不巧的,太后那日刚刚命人给她送了碗燕窝,外人看来,似乎就是太后害死了段贵妃,其实不然。若真是太后害死的,我父皇也不会留她到今日。”

    “……”

    一整天,唐安芙的心都处于跌宕起伏的状态。

    亲眼见证了皇后的废除,亲耳听说了很多关于齐辰的往事,直到出宫时都心绪难平,暗自祈祷齐辰快些打胜仗回京,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唐安芙就已经想他想的心肝疼了。

    第75章

    皇后被废的消息当天就传了出去。

    是夜, 太子府后门停靠一辆马车, 马车中走出一个身穿黑色斗篷,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密密,后门处早就有人等着,听见声响就赶紧开门把人从后门急匆匆的迎进。

    书房里, 太子正负手焦急踱步, 几个近身幕僚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直到书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太子才停止踱步,走到门边把那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迎进书房。

    “舅舅,舅舅,母后, 母后她……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来人是凉国公杜琛,太子的舅舅,皇后的兄长。

    见太子慌了阵脚, 杜琛呵斥:“太子别慌,你母后人还在。”

    慌成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母后薨逝了呢, 怎么会这般沉不住气呢, 杜琛暗叹,若这外甥不是太子, 他简直一点都不想理会!

    “人是还在,可她被废了!降做昭仪!昭仪!五品昭仪!我母后成了昭仪,那我岂非不再是嫡长?父皇接下来会不会连我也废了?他会不会改立寿王?我怎么办啊舅舅, 我怎么办啊!”

    太子得知皇后被废的那一刻,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从小到大,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因为是皇后的儿子,是父皇的嫡长子,才被立为太子,而他身边扶持他的人也都因为他太子的身份。

    如今皇后被废了,他不再占着嫡长二字,成了个昭仪的庶子,那从前那些跟着他的人还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吗?朝中反对他的声音本来就有半数之多,若他不是太子的话,另外半数的朝臣只怕也不会支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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