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经过几代之后,山里的野兽都被猎的所剩无几了,如今北山里的猎物大多是皇家人工养殖的。

    不过山里也还会有新闯入的野兽,像是稀有的红皮狐狸、五色梅花鹿之类的物种。

    司马致翻身跃下,先扶着她上了马背,而后将小德子手中那一把小巧精致的手弩拿给了沈楚楚。

    这手弩也就是两掌的大小,又轻巧还便于携带,最关键的是,这东西杀伤力要比弓箭更强。

    “朕试了多次,这弩要比弓箭好用些,为了方便你随身携带,朕特意让工匠改造了一番。”他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用手弩。

    这手弩并非是让她猎杀猎物所用,而是想让她防身用。

    今日的北山,是他和姬家厮杀的猎场,虽然他已经在她身边埋下十余名暗卫保护,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沈楚楚不是傻子,即便他没有明说,她也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了。

    她认真的看他教了自己两遍,而后接过了手弩,自己抬手试了试。

    司马致见她学会了,这才翻身坐回了自己的坐骑上,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进了猎场。

    一进去猎场,众人便纷纷散开,各自去狩猎了。

    司马致骑马不算太快,几乎骑一段就要回头几次,看一看她是不是跟在自己身后。

    其实他本可以不让她跟着自己,可是若将她单独留在宫中,他又怕太后暗中下黑手。

    将她放在营帐之中,他还怕姬旦劫持了她。

    跟着他虽然危险了一些,但能亲眼看见她,守着她,总归是心安的。

    这一路,司马致和沈楚楚都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偶尔两人会目光相触,凝视对方一瞬。

    司马致象征性的射杀了几只野兔,算是对狩猎的一个交代,小德子将兔子装进麻袋里,紧跟其后的追了上去。

    越往前走,人烟便越稀少,这北山辽阔,那些大臣们早已经不知道都分散到哪一处角落里打猎去了。

    他们刚刚骑出树林,到了一片空地上,司马致便猛地扯住了缰绳,马蹄腾空而起,寂静的空气中响起马的嘶鸣声。

    空地上站满了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所有人都身穿白衣,头戴孝帽,手中执着银剑与长戟,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司马致等众人包围了起来。

    司马致一眼便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了一身黑色缎袍的姬钰。

    姬钰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声音依旧温和:“奉父亲之命,在此恭候多时。”

    第90章 九十条咸鱼姬钰,我恨你!

    司马致早就料到会有埋伏, 只不过他还以为姬旦会亲自出马。

    这里是北山最险峻的地方,再往前一些, 穿过那一小片树林,便是一处无底断崖。

    历任皇帝都想在春蒐博得彩头, 射杀些稀罕的野兽, 而那些珍稀的动物向来喜欢躲在这断崖附近, 姬家便是算定了他也会来。

    若是从那断崖上掉落下去, 连尸首都寻摸不到, 最是适合毁尸灭迹了。

    他嘴角噙着冷笑,眉梢微挑:“武安将军, 你这是想造反吗?”

    听见这充满讥讽的语气, 姬钰的态度依旧不温不火, 他面不改色的温笑道:“皇上言重了, 只是父亲担忧山中会有大虫出没,吩咐臣陪伴于皇上左右。”

    司马致瞥了一眼姬钰身后千百人的阵仗, 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披麻戴孝的阵仗,莫不是姬旦将军死了?”

    这一次姬钰没有回答他的话, 立于姬钰身后的白衣人, 呈人字状分流开来,姬旦身穿白衣,头戴拔取花翎的白色官帽, 从人群中缓步而来。

    “不是微臣死了,而是皇上您要驾崩啊。”姬旦面上带着恭敬,说出来的话却是大不敬要诛九族的混账话。

    司马致看到姬旦走出来, 不紧不慢的眯起了双眸,这姬旦哪里来的底气,还未盖棺定论,便胆敢身穿丧服白帽?

    事实上他不知道,姬旦原本是想身着龙袍来此的,后经深思熟虑,认为若是黄袍加身沾了血腥太过晦气,这才换上了一身素衣前来。

    姬旦见司马致不语,以为司马致是被吓到了,他招了招手,命下属将一只盖着红布的大铁笼子从树林中拖了出来。

    “近来民间有所传闻,北山之上有猛兽恶虎出没,微臣原本是不信的,孰料刚刚却正巧碰上了一头。”

    姬旦从容不迫的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另一只垂于身侧的手指轻轻一挥,便有下属掀开了红布。

    一只身长两米多,浑身雪白且身形硕大的雪虎,正四肢紧绷的弓着身子,露出锋利的犬齿,暴躁的用爪子刨着铁笼的缝隙。

    司马致挑了挑眉,神色淡淡道:“朕倒是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拐外抹角,有什么话便直说,朕没时间陪你过家家。”

    原本以为司马致会被吓到腿软的姬旦,听到这充满讥讽的语气,瞬时间脸色涨红的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你这黄口小儿,老夫忍你许久!老夫与你好生交谈,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你要个痛快,老夫便将话放在这里,你写下退位诏书,老夫可考虑饶你一命……”

    司马致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如若不然呢?”

    “若是你不知好歹,老夫便将你喂了这大虫。”

    姬旦挥出剑刃,指向那装着雪虎的铁笼子:“这大虫已然饿了三五日,想来此刻定是想要饱餐一顿。”

    司马致没有理会姬旦,他向后看了一眼,见沈楚楚在他身后,他对她笑了笑,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沈楚楚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这一刻兵戎相见时,还是无法避免的有些难过。

    到底还是要和他为敌了吗?

    不管是司马致,还是姬钰,她都希望他们此生可以平安无虞。

    可这样简单的愿望,此刻却变得尤为奢侈。

    若他们之间,真的要牺牲掉一个,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一人死在自己眼前?

    沈楚楚紧紧的咬住唇瓣,喉间像是卡了一根鱼刺,胸口闷闷的,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艰难的对司马致回以一笑,似乎是想让他安心一些。

    当她侧过头去,抬眸却扫见正凝望着她的姬钰。

    他的嘴角依旧噙着如沐春风的笑,可那望着她的眸光中,却沾染着一丝无法忽视的悲恸。

    终究……还是逃脱不开啊。

    从出生起便注定下来的命运,怎能是他轻易能改变的?

    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沈楚楚看到姬钰对自己无声的说了三个字,她怔怔的望着他,半晌才分辨出那口型。

    ——对不起。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在司马致挥声令下的那一瞬间,姬钰不疾不徐的抬起手来,拇指叠放在中指上,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

    司马致埋伏在树上和树林中的死士,全部冲了出来,与此同时,原本安静垂头吃草的追月,像是发了疯似的,不受控制的朝着姬钰奔去。

    在这一刻,沈楚楚明白了姬钰的意思。

    姬钰早就知晓司马致在此埋下了伏兵,为了能确保姬旦拿到退位诏书,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司马致。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姬钰,他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甚至连当初送她追月,也都是早有预谋?

    不,她不能被当做人质。

    若是司马致真的因为她,而写下了退位诏书,那她就算是活了下来,这辈子也会活在愧疚与不安中。

    司马致是天子,从一出生到现在,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千辛万苦的登上这皇位,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沈楚楚抬起手来,将司马致交给自己防身的弓弩端了起来,把那尖利锋刃的弩箭对准了姬钰的心口。

    追月听从姬钰的命令,若是姬钰倒下了,追月或许便会停下来。

    看到那弩箭对准自己,姬钰毫不躲闪,他削瘦的身子立在那里,微风轻轻拂过,吹的他衣摆左右摇曳。

    他的面上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如果可以,他希望是她亲手为自己解脱。

    若是能死在自己喜欢的女人手中,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

    沈楚楚死死的攥住弓弩,弩箭蓄势待发,只要她将这一支弩箭射中他的心脏,这一切都会跟着结束了吧?

    她抓住弩箭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绷紧了后背,手臂不住的颤抖着。

    带着凌厉寒风的弩箭,划破了骤然寂静的空气,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沈楚楚的眼眶泛着红,眼角流淌下一滴透明的泪水,她颓然垂下了手臂,弓弩从指尖滑落,坠进了泥土之中。

    果然,还是下不去手呢。

    那支弩箭射穿了姬钰的衣摆,箭身割断了他的袍子,直插在土地中,活像是一座墓碑。

    姬钰垂下眸子,遮挡住了眸中的悲戚,他望着那支弩箭,像是明白了什么,久久不能回神。

    割袍断义,从这一刻起,她和他就再也没有可能,甚至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追月乃是汗血马,突然狂奔起来,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待司马致察觉到异常之时,已然为时已晚,再想追上只是徒劳。

    这出其不意的腌臜手段,彻底惹怒了司马致,他下意识的搭弓射箭,想要在沈楚楚抵达对面之前,当众射杀了姬钰。

    哪料到沈楚楚会快他一步,用弓弩对准姬钰,他怔了一瞬,那弩箭便已经射穿了姬钰的衣袍。

    司马致似乎因为她的举动冷静了下来,他沉默片刻,缓缓将弓箭放了下去。

    追月停在了姬钰面前,原本因为突如其来涌入的死士而慌张失措的姬旦,在这一变动后,仰头对天大笑起来。

    司马致对那些从树林中涌出来的死士们抬起了手,示意他们停下脚步。

    姬旦笑了许久,终于笑得够了,他命人将沈楚楚从马上拖了下来,得意洋洋的指着她:“司马致,你若是不写下退位诏书,老夫便将她喂给大虫。”

    司马致没有理会他,而是侧过头,眸光阴戾的凝视着姬钰:“这便是你说的爱?”

    “你若是爱她,怎会舍得让她陷入险境?”

    他狠狠的攥住弓身,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量,才强逼着自己忍住动手的冲动:“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姬钰缓缓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在鼻翼两侧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是你不懂。”他的声音轻如羽翼,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司马致从小到大生长在温室中,顺风顺水的度过了十几年。

    不过是在被立为储君之后,被人暗杀过几次,便以为自己历经过沧海桑田,可以对旁人指手画脚。

    司马致怎么会懂三五岁便徘徊在生死边缘,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感觉?

    司马致怎么会懂十几岁便被迫做下抉择,为了保护心爱之人,远赴沙场九死一生的决绝?

    司马致怎么会懂历经千难万苦,再次与心爱之人相见时,爱人已嫁作他妇的诛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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