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景衍的。

    那是初春的一个傍晚,被夕阳镀了一层金晖的机场人潮如织。

    苏晓沐和景衍再次相遇,他还是开那辆耀眼的阿斯顿马丁,她去送人,而他则一脸漠然地倚在车门前,好像在等人。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他很久,直到在一旁的闺蜜敦促,她怕被看出些什么这才移步走进候机室,再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他还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对劲,单手扶着车门,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她鬼使神差的不合时宜的走上前,抬头问他:“景先生?你怎么了?”

    景衍有些难受,眯起双眸与她对视了一眼,凭着记忆里想起她是谁,疏离地说:“苏小姐?”他勉强站直身体,又缓缓道,“我没事,谢谢关心。”

    可她根本不相信,忍不住又往前走一步,立在他跟前,两人靠得很近,她犹豫了一下:“真的没事?可你的脸色很不好。”

    景衍抿紧唇,似乎不悦她的逾矩,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握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热,将她的左手暖暖的牢牢的包在里头,十分亲昵。

    苏晓沐吃惊地扬起下颔看他,他很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请你帮我一个忙。”也许是天生惯于发号施令,他的请求,跟命令无差别。

    而她一脸茫然,傻傻地任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头怦怦直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们十指交握中,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景衍哥!”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色外套的女孩子单手朝他们挥舞着,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机场大厅走出来,男人的模样不算英俊,还留着胡子,却也很有男人味。

    苏晓沐明显地感觉到景衍的身体一僵,不过她用余光看去,此时他的唇角微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减退了几分冷漠。

    女孩子很快来到来到他们跟前,笑起来两颊有很深的酒窝,十分可人,她落落大方地介绍:“景衍哥,他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程宇。”

    “你好,常常听小臻提起你,久仰了。”程宇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你好。”景衍的表情很深,冷漠睨了他一眼后,疏离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放开手,转而看向秦臻:“臻臻,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女孩子神秘一笑,害羞地偏头看了看程宇,才说:“我们准备结婚,这次回来见他爸爸妈妈的。”

    瞬间,苏晓沐觉得自己手腕的骨头疼得进了心底,他在压抑自己。

    秦臻笑眯眯地在景衍和苏晓沐身上打转,然后很有深意地问:“这位是……”

    景衍顺势把还怔忡着的苏晓沐搂进怀里,状似亲密,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她是我女朋友。”

    6、假装

    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臻和程宇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苏晓沐明明可以不去的,她不必为景衍稍显荒唐的临时起意而负责,可那天的自己却像着了魔似的,不但应邀,而且比演员还要入戏。

    气氛比苏晓沐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因为秦臻很开朗,又很爱笑,大多时候都是听她在说话,说她和景衍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也说,她和程宇的相识。

    这样一来,本来话就不多的景衍更加地沉默,顺着剔透的玻璃杯缘,瑰红的酒缓缓滑落,像丝滑的红缎,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掩饰着什么。

    苏晓沐觉得他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小声说:“你好像发烧了,不要再喝酒了吧?”

    景衍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而手上的酒杯已经被秦臻夺走,轻柔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景衍哥,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

    他随即垂下眸,掩去了一切情绪,薄唇抿了抿,淡淡道:“我没事的。”

    不过因这小插曲,四人晚餐还是早早地散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漆黑的夜空像黑丝绒般绵延到天际。

    景衍幽深的目光随着秦臻他们的离开而消沉,隔了很久,他才转过身低哑地说:“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景先生,你不但发着烧,而且还喝了酒,这样子怎么能开车?”苏晓沐拧起眉来。

    景衍有些不耐烦:“我没事。”他说着就要往车库走去,可没走两步身形就开始打晃。

    苏晓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是碰到手掌,那热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距离很近,他身上夹杂着烟草和红酒的味道拂进她的鼻尖,她叹气,这男人估计病糊涂也醉糊涂了,她抢了他的钥匙,不由分说将他塞到计程车上。

    扶他坐好,她才说:“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裹上了一层暖意,耳畔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呓语:“我不去医院。”又报了一个地址,她微微侧脸看去,他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忽浅忽重,落在耳边撩拨她的心,她定定神,移开目光。

    景衍的住处位于市中心的某处高级公寓,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吃力地把他扶上楼弄到卧室的床上,可他太过高大,所以松手的瞬间她也惯性地跟着倒下,他迷迷糊糊一把将她搂住,下意识地调整他们的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像两只勺子一样契合,然后他用下巴在她耳颈间蹭了蹭,昏昏沉沉睡去。

    苏晓沐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这种情侣般亲密的姿势让她无所适从,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让她的每一条神经都轻颤起来。终于,等到他的呼吸平和下来,她才一寸一寸从他的怀里挪开,乍一失去温暖,她还有些不适应的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的额头,又猛地缩回来,都烫得能煮熟鸡蛋了!

    她没找着药箱在哪儿,急忙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来,居然发烧近四十度,打了针开了药,她不放心他一个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折腾了一晚上,她有些疲惫,歪椅在沙发上,等静下心来才开始打量他的房子,主色调由深黑、深灰、深蓝组成,好像走进了他的世界,每一处设计都精简得近乎冷峻,原来这个男人还真的冷到骨子里了。

    她横竖睡不着,时不时就去卧室看看他,药逐渐起效,半夜里他发了汗,她热了毛巾给他擦汗,后来一个不小心在浴室滑了一跤,跌得全身骨头都疼,衣服也全浸水了,勉强吃力地爬起来,被湿漉漉的感觉粘得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呃,借你套衣服穿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好歹是为了他才搞得这么狼狈的……

    有些忐忑地打开他的衣柜,她一下子呆若木鸡,这哪里是衣柜,简直就是个小型的衣帽间,衣裤鞋袜连配饰通通都有,而且都是些如雷灌耳的大牌子。她胡乱挑了套简单的居家服,男装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只好把过长袖子裤腿挽起来。

    天亮了以后,她用厨房里有的食材熬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脚步忽然一顿,因为遇到刚换了拖鞋的秦臻,彼此都怔了一下。

    苏晓沐想,她怎么进来的?

    而秦臻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苏晓沐身上的男式衣服上,表情有些尴尬,略略局促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都习惯了这么随便进来了,抱歉。”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苏晓沐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

    秦臻关心地问:“景衍哥呢?他还好吧?”

    “他还在睡觉。”苏晓沐一答完,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忙解释道:“他昨晚吃的药有安眠的成分,烧已经退了,就是睡得沉。”

    “那就好,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秦臻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她们认识不深,也没什么话题,气氛有些尴尬。秦臻没逗留多久就说要走,后来想起了什么,又往包包里翻了一下,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对苏晓沐说:“这是钥匙,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反正我出了国也用不着了。”

    没想到她有钥匙,让人不得不深思起他们的关系。可看情况他们又不像曾经是恋人,那为什么景衍会让她假装他的女朋友呢?而她的记忆也开始回笼,她记起来,秦臻应该就是她曾经在医院里看到的在景衍怀里的女孩,事情好像有些复杂。

    她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秦臻就是方老师的女儿,她学陶艺的日子短,所以她们也不曾碰过面。

    等苏晓沐送走了秦臻,景衍也恰好醒了,其实在看到他倚在房门的那一霎那,她严重怀疑他是掐着点数醒的,难道他不想见到秦臻?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苏晓沐结结巴巴地说:“呃,出了点意外,所以借了你一套衣服,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太深了,像寂静的海一样波澜不惊。

    她快招架不住了,见他还是沉默地瞅着她不说话,她又说:“我熬了皮蛋粥,你吃一点再吃药吧。”然后冲进洗手间换回半湿的衣服,出来时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沉沉地看着茶几上的钥匙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苏晓沐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匆匆跟他道别,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打开大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他低低的声音:“谢谢你。”

    她回道:“不客气。”没有回头,怕再被他牵动自己的心。

    后来她爸爸突然查出有癌症,而且病情急转直下,这个打击大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他总是反复念叨着:“晓沐,什么时候带男朋友来跟我见一面啊?”他做父亲的,就怕自己走后,没人照顾女儿。

    医生说病人的心情直接影响病情,她那时疾病乱投医,只希望能做点什么他她爸爸能高兴高兴,也不知道哪条神经错乱了,竟然给景衍发了短信:景先生你好,我是苏晓沐,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那晚她手机没电,是用他的手机拨回宿舍跟室友谎称她在亲戚家留宿,也就有了他的号码。

    他直接回拨了电话:“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

    “我缺一个男朋友……”她已经急得六神无主,话不经思索就说出来了,听对方一片沉默,她理了理思绪,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清楚。

    不过苏晓沐没想到,景衍没思考很久就爽快答应了,正好那段时间秦臻回国办婚礼,他们也算是互相帮助了。

    直到现在,相隔这么久,她依然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情景,为了让她爸爸相信,她拜托他跟她照一张合照放在钱包里,而他明明很抗拒照相,却还是配合她的请求,其实他的心未必如他外表那么冷,只是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他就是有一种能力,让她想不断地接近他了解他甚至于,爱上他。

    这张合照一藏就是十年。

    不过她很清楚,那时的他们,只是假装很暧昧。

    “啪”一下,灯亮了,苏晓沐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凌子奇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那后来呢?你们弄假成真了?”

    苏晓沐苦涩地笑了笑:“差不多吧。”她不愿意再深谈,有些事情,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可轻轻一挑开,还是会流血的。

    凌子奇在她身边蹲下,微微用力扳开她握紧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丝,他叹了口气,心疼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真是傻姑娘。”

    “那时我以为,他多少有点喜欢我……”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脆弱。

    其实她和景衍相处得很好,而且是他,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直到发生那件事。

    怪不得人们常说,姻缘从来天注定。

    7、注定

    第二天苏晓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而子奇则歪靠在扶手边上,仿佛还在沉睡着。没想到自己居然说了一夜,不过说了出来,人也轻松不少。

    她慢慢地起身,尽量将动作放得轻了又轻,踮着脚走到客厅另一侧的小飘窗前,暖洋洋的光线柔和地落在她身上,舒服得令她抻了个懒腰,连眼睛都慵懒地眯了起来。

    多好,又是新的一天。

    苏晓沐去厨房做了两份早餐,等她再出来时,凌子奇已经穿上了外套,偏低头在客厅的镜子前照了照,似乎感觉到她在关注自己,也没看她,只淡淡地说:“我的记忆力一般只用在专业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慢慢移向她,又笑了一笑,“所以你放心,昨晚听过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不如你也和我一样,把那些都忘了吧。”

    他站直身体,侧脸的线条很明晰,鼻梁挺直,神色亦是很清爽,说出口的话没有尴尬,没有迟疑,这么说也只是为她好。

    苏晓沐微微一怔,眼神闪烁,随即轻松地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嗯”了一下,然后把早餐摆好,一脸轻松地说:“来,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煎饼,还有豆浆,快趁热吃吧。”她也什么都明白,不过能忘的话她早就忘了,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假装不记得而已。

    意料之中的回避,凌子奇唇边的笑隐去,抄起柜顶上的车钥匙,顺着她的话,摇摇头说:“不吃了,我得赶回医院,预约了两个病人。”

    在他离开前,苏晓沐忍不住说:“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再没别的话了。

    凌子奇背对着她“嗳”了一声,手指渐渐收拢,离开的脚步仓促、决绝,不让自己再心软半分。

    就这样,苏晓沐对着两份早餐发呆了一上午,终究一口也没吃,中午苏尧从学校打来电话,说比赛结束,他们学校得了第一名,明天就能回来,这消息让她近来一直颓寂的心情鲜活起来,卯足劲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迎接她生命里的小骑士归来。

    只是整理玄关鞋柜的时候,她发现柜子顶上搁着一张浅紫色的请柬,她怔了怔,随手翻开,原来是张订婚请柬,只是准新郎新娘的名字很陌生,她并不认识。

    她拨通了凌子奇的手机,是护士接的,说他在开会,到了晚上他才回拨了电话。

    “这会儿才知道你找我,有事?”他倚在办公室的窗前,双眸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沉静。

    苏晓沐刚洗完澡,脸颊被热气烘得红彤彤的,她捏着精致的请柬又看了一遍,才问:“嗯,你有东西落我这儿了,是你自己过来拿还是我送去给你?”

    “什么东西?”凌子奇声音微扬,听语气仿佛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很快又应声,“哦,我想起来了,是请柬对吧?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放你那里了……正好,你顺便帮我看看,是什么时候?”

    苏晓沐瞄一眼,迅速地说:“快了,就是后天,晚上七点。”

    “后天?”凌子奇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翻阅什么东西,又说,“后天我可能没办法出席,不如这样,你帮我送份礼物过去吧。”

    “呃,好吧。”那时苏晓沐以为小事一桩,又是子奇开的口,没道理推托,很爽快就应下了。

    两天后。

    “苏晓沐女士,现在是北京时间六点十五分三十七秒,请问你可以出门了么?”苏尧无奈地瞅着还站在镜子前的母亲,人小鬼大地撇撇嘴打击她,“打扮什么?反正又不是你订婚……”

    苏晓沐淡定地补了一笔眉线,满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转身睨了自家儿子一眼,凉凉地开口:“由此类推,反正模型也不是我要的,那就不用给你买了。”

    这还得了?苏尧明亮的眼睛一转,立马挨上前,小绅士一样挽着苏晓沐的手臂,连连讨好:“我妈这么漂亮,现在该担心的是新娘子了。”

    “真会见风使舵!”苏晓沐宠溺地点了他的额头一下,一手拉着他,另一手挎着小提包出了门。

    到了会场,门口就有侍应生热情地招待。订婚宴很盛大,受邀出席的人非常多,奢华隆重的程度大大出乎苏晓沐的意料,她原以为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订婚宴,现在仔细琢磨这些嘉宾的穿着谈吐,身份肯定非富即贵,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而且这种不适应也是可以遗传的,等了好一会儿,苏尧拉了拉她的手,她略弯下腰,听见他说:“妈,我肚子饿了,而且这里好吵啊。”这孩子向来喜欢安静,只除了在她面前还有些稚气有些任性,在外人看来,却是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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