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妲恭敬的施礼,轻轻提起长袍,走到何宁身前。

    何宁已经坐了起来,不想耗费力气,却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继续趴在地上。

    一个多月的饥渴交替,何宁瘦了许多,脸颊也凹陷进去,显得颧骨有些高。但他的身高却没缩水,黑色的双眼也依旧清澈。

    丹妲很娇小,走到坐着的何宁面前,静静的看着他,向身后叫了一声,“达丰,水。”

    听到她的声音,高大的男人立刻送来了水囊,丹妲将水囊拧开,递给何宁,在何宁惊讶的目光中,开口说道:“能听懂我的话吗?”

    何宁更加诧异了,略微上扬的语调,带着奇怪的音律,绝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但他却能听懂。

    相反,周围的其他人,包括穆狄在内,都听不懂丹妲在说些什么。

    这是巫的语言,只有流着巫之血的人,才能明白每个音调和字符的含义。

    “想活下去吗?”丹妲看着何宁,神情中带着轻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可以……”

    话未完,异变突生,狂风平地而起,黄沙遮天蔽日,狂风中传来可怕的叫声,仿佛来自地狱。

    泰亚人全部躲到了骆驼身下,普兰城的骑士们分散开,穆狄仰起头,蓝色的眼眸深处,凝结着寒冰,“西库鲁斯!”

    “吼!”

    黑蜥发出了巨大的吼声,怪声也越来越近,天空中,一只巨大的怪鸟俯冲而下,鸟背上,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怪鸟出现后,狂风渐渐平息,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阵阵轰鸣,普兰城的骑士们严阵以待,泰雅族人也从骆驼下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弯刀,准备参加战斗。

    长时间的干旱,让大陆东部的局势愈发紧张,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各城之间征伐不断,西部的蛮族也趁机入侵,生活在在南部的海民和北部的商人们冷眼旁观,只要火不烧到他们身上,只要能继续赚钱,管东部和西部的人去死。

    普兰城和比提亚城是东部最大的两股势力,在靠近西部的荒漠,穆狄与西库鲁斯的争斗从未停止过。

    局势一触即发,丹妲也被达丰护卫着回到驼队之中,必须保护巫的安全。

    何宁抱紧了水囊,他不傻,之前的那个女人明显不怀好意,坐在黑蜥背上的男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未必是什么好鸟,不趁现在溜之大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去扒树皮挖虫子,也比之前的境况要好。

    就让黑蜥蜴和天空中的怪鸟相爱相杀去吧。

    已经和泥土颜色无异的衣服,方便了何宁跑路,在地上滚一圈,回头,没有任何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立刻连滚带爬,加快速度。从远处看,活脱脱一个大码的沙蜥。

    甭管姿势好不好看,逃命要紧。

    抱着水囊,这或许是连日来唯一遇上的好事,不管那个女人到底打什么主意,这个,还是要感谢一下。

    丹妲注意到何宁的举动,很想让人去追,可眼前的形势明显不允许。

    西库鲁斯有备而来,穆狄带出的骑士和泰亚族人加到一起,也不及对方的数量,这个时候,没人会去管什么祭品,眼中只有对面的敌人。

    西库鲁斯打了一声呼哨,拉起缰绳,怪鸟猛然扇动翅膀,狂风再起,穆狄高举长刀,刀锋出鞘,仿似龙鸣。

    “杀!”

    黑蜥张开巨口,猛然跃起,扑向了低空中的怪鸟,训练有素的角驼,在骑士的操控下,冲向了敌人。

    刀锋雪亮,兵戈争鸣,泰亚部族的奴隶们也加入了战斗,他们不会使刀,而是抓起木棍和支撑帐篷的铁杆,拼命敲断骆驼的前腿,只要骆驼跪倒,驼背上的骑士很快会成为刀下亡魂,亦或被践踏成泥。

    鲜血,碎肉,惨呼,刀光。

    战斗仍在继续,混战中的双方,在荒漠深处掀起了巨大的沙尘。

    西库鲁斯操控着怪鸟,深褐色的双眼中满是杀意。

    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今天,一定要送敌人下地狱!

    “穆狄·普兰!”

    长弓张开,利箭疾出,风吹起白色的长巾,黑蜥发出一声巨吼,盘旋在天空中的食腐鸟,即将迎来一场盛宴……

    后方的喊杀声,食腐鸟的尖叫声,让何宁陡然升起了一股力气,快跑,快点跑!

    跑了,才有生路,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没有注意和确认方向,只知道离那些骑蜥蜴驾怪鸟的人越远越好。

    喊杀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何宁找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浑身脱力的坐下,拧开水囊,大口的灌着,喉结上下滚动,用力吞咽,感到自己终于又活了一次。

    抹干嘴上的水渍,看一眼天色,很快就要日落,饿得难受,难道真要去扒树皮挖虫子?

    咧咧嘴角,知足吧,一个多月了,好歹也喝了个水饱。

    正想着,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何宁抬起头,一张熟悉的大嘴,分叉的舌头,手里的水囊,倏地就被卷走。

    “等等!”

    何宁跳起来用力拽住水囊。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急促的说道:“不能咬,咬破了没东西接水……不是,这个不是能吃,你吃素的,这个动物皮,吃了消化不良……”

    到后来,何宁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意外的是,绿蜥松开了水囊。

    何宁看看蜥蜴兄,咬咬牙,“低头。”

    竟然真低头了……拧开水囊,剩下的水全部倒进了蜥蜴兄的大嘴。

    蜥蜴兄咂咂嘴,貌似还不满意,何宁晃晃水囊,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他穿越一遭,纯属为了遭罪。

    第四章

    荒漠中,兵戈声渐息。

    胜利者举臂欢呼,战败者不甘退却。

    天空中,龙鹰盘旋,卷起一阵气流,西库鲁斯的头巾在战斗中被划破,俊朗刚毅的面容,染着一丝鲜血,深褐色的双眼,如鹰隼般紧盯下方的敌人。

    “穆狄·普兰,这次算你走运!”

    “西库鲁斯,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六次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奈”的语气,足以让龙鹰上的西库鲁斯暴跳如雷。幸好愤怒并未摧毁他的理智,举起左臂,龙鹰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回城!”

    看着逐渐远去的龙鹰,穆狄拍拍满口血肉,鼻孔喷气,还沉浸在“兴奋”中的黑蜥,“可惜了。下次一定让你尝尝龙鹰肉的味道。”

    “吼!”

    巨大的黑色头颅,血红色的双眼,尖利的牙齿,任谁看都是可怕的猛兽,此刻却表现得像一只对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战场上的鲜血和尸体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食腐鸟,黑压压的一片在空中盘旋。

    习惯了战斗和死亡的普兰城骑士并未被惨景触动,跳下角驼,踩在被血染红的沙土上,从每个死去的骑士身上取下一两件随身物品,大部分是他们在战斗中使用的长刀。

    在战斗中死去,血肉归于大地,灵魂将得到天神的眷顾,长刀象征着生前的勇猛与忠诚,足以承载亲人的思念,延续家族的荣耀。

    泰亚族人的损失更加惨重,二十多头骆驼只剩下两头,参与战斗的族人非死即伤,奴隶更是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站在遍地鲜血残肢中,丹妲闭上双眼,双手平举,掌心向天,独属于巫的语言,从娇嫩的红唇中流淌而出,和缓,圣洁,这是巫的仪式。

    还活着的泰亚族人全部单膝跪地,之前对丹妲不假辞色的骑士们也变得肃穆,只有高踞黑蜥背上的穆狄,神情愈发冷漠。

    仪式很短,丹妲睁开双眼,拉起披在肩上的头巾,仰头看向穆狄,“城主大人,天神是仁慈的,勇者的灵魂将得到安息。”

    “哦。”穆狄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掌心抚过黑蜥背部的鳞片“泰亚的巫女,有件事请你解惑。”

    “是。”

    “西库鲁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城主大人?”

    “荒漠的西部,食腐鸟的领地,公认的不毛之地。”穆狄语速缓慢,仿若天生的优雅,“可以告诉我吗?”

    话音未落,泰亚族人便惊恐的发现,自己被普兰城的骑士们包围了。

    雪亮的长刀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城主大人,泰亚人对您的忠诚毋庸置疑。”丹妲显得十分镇定,“比提亚城的军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并不知道,和泰亚人也没有任何关系。就在刚刚,他们还为了您英勇的战斗!”

    “哦。”

    穆狄不置可否,黑蜥却突然低头,血红色的双眼像是紧盯着猎物,染血的巨口,腥臭的气息,让丹妲欲呕。

    “巫是不会说谎的。”丹妲用布巾围住面颊,挡住让她作呕的气息,也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恐惧,“请您相信我,到这里来的确是为了寻找送给天神的祭品,为了祈祷雨水的到来。”

    “祭品?”穆狄侧了一下头,“你觉得这可信吗?”

    丹妲顿时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穆狄都不会相信。的确,事情太过凑巧,本该在城郊巡视的穆狄,临时起意进入荒漠西部,而敌军却恰恰在此时出现。

    唯一的可能,就是穆狄身边有西库鲁斯的探子,能够确实掌握穆狄的行踪。

    如何发出的消息,丹妲想不透,除非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巫。

    这或许也是穆狄产生怀疑的原因所在。

    最终,丹妲和余下的泰亚族人都被带回了普兰城,无论是不是一场阴谋,穆狄都不会轻易杀死丹妲,不过,给泰亚族长送去消息却是必须的。

    有野心的巫女,被压制的族长,持续了几年的明争暗斗,泰亚部族,或许需要一位新的巫了。

    在回城的途中,坐在黑蜥背上,穆狄想起那个滚在沙土中的“祭品”,太过狼狈,没看清长的什么样子,会是阴谋的一环?还是巧合?

    视线转向骆驼上的巫女,从丹妲表现出的态度,很显然隐瞒了什么……

    何宁在肚子的轰鸣声中醒来。

    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搓了搓手臂,该死的鬼天气,白天热得能把人烤熟,晚上却又冷得让人发抖。

    翻了个身,难得没有睡在树上,身边有个吃素的大号蜥蜴,也算是件好事?这样的个头,附近的食肉动物轻易不会招惹,一口尖牙,咬下去绝对小命堪忧。

    何宁靠在绿蜥的肚子上,不明白蜥蜴兄为何会这么信任自己,不怕自己趁它睡着宰了吃肉?

    正想着,绿蜥伸出爪子抓了抓头,一阵让人发麻的咔咔声响,像是用利刃划过铁皮。看看绿蜥的爪子,对比一下手里的小刀,何宁沉默了。

    没吃肉的命,继续饿着吧。

    饿着肚子睡觉百分百是一种折磨。

    之前向绿蜥学习,试着啃树皮,就当是补充植物纤维,不想牙口不过关,难不难吃暂且不论,一块树皮咬在嘴里,根本扯不下一丝。

    蜥蜴兄抱着树干,一边咔嚓咔嚓啃,一边瞅着何宁与一块巴掌大的树皮较劲。

    啃两口,看一眼,看一眼,再啃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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