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六个字,音调和力度却比之前又下沉许多,张若明顿时觉得不寒而栗,赶紧澄清:“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谁?”

    “我……”张若明不敢看黎雅蔓的表情,嗫嚅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我,我老家的妻子……”

    黎雅蔓心灰意冷地别开眼,不想看见陆济宽鄙夷的眼神。

    “滚。”

    那分明是陆济宽标志性的低沉嗓音,却让黎雅蔓暗暗诧异——他是个非常讲究修养的人,平时常常指摘她说话粗鲁,漏出个把语气助词都会被他训半天。“滚”这种粗鄙的词,她从未从他嘴里听见过。

    张若明带着惊惧的眼神连滚带爬地跑了,陆济宽对梁曦礼貌颔首:“麻烦你帮我一起把她扶到前面那间诊疗室。”

    梁曦赶紧照做,黎雅蔓却在他碰触她的瞬间触电般闪开!她避开他的眼神,转而面向梁曦:“……这里人太多,我还是去别的医院吧。”

    “黎,雅,蔓。”他叫她的名字,字字都隐隐下了重音。

    “我真的没事!”她犹自逞强:“说不定回去自己抹点碘酒就好了,打扰你了拜拜!”

    说完她就推着梁曦要走人,梁曦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好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带离身边——

    “喂!你干什么?喂!”被打横抱起的黎雅蔓惊惧不已地四下张望,却因为害怕引起围观而不得不压低声音:“……你疯了吗?”

    陆济宽却神色如常,脚步稳健,还对一个投来诧异目光的护士淡定解释:“病患受伤不能走路,你去拿点干净纱布到103来。”

    护士的眼神顿时转为无限的崇敬与爱慕——陆医生真是太完美了,不但人长得帅,对病人还如此宅心仁厚,没有半点架子,真不愧是顺和排名第一的人气美大叔!

    梁曦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撒腿追上他的脚步,小护士也麻利地拿了纱布和常用药跟上,正要给黎雅蔓检查伤口,陆济宽却忽地开口:“我来就好,你去忙吧。”

    小护士一愣——开什么玩笑?平时排队预约都预约不到的脑外科精英陆医生,居然要出马给人包扎外伤?可她又不好忤逆上级的意思,只好茫然离去。

    他紧接着询问梁曦:“你不用上班?”

    梁曦担忧地望着黎雅蔓:“我和公司打过招呼了,她怎么样?没事吧?”

    “应该不是太严重,你去上班吧,晚点我送她回去。”

    见她还有些犹豫,他立刻补充道:“我开车送她会比较方便。”

    “你去上班吧,”黎雅蔓适时出声,她感觉得到好友最近在公司的状况不太妙,也不想拖累她:“我没事,他会送我的。”

    梁曦走后,陆济宽手法娴熟地为她处理伤口,明明是一米八的大男人,手势却轻柔得让人难以置信,只是双氧水嗜咬皮肤的瞬间,她疼得浑身一紧,不由得逸出一声闷哼……

    “现在知道疼了?”他细心清洗,声线却冷然:“早干什么去了?”

    她又痛又恼,委屈顿时化为酸楚的湿意涌上眼眶,却被她生生咽下:“他这么小,我怎么知道他居然结婚了?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小三,我只是——”

    “我知道,”他顿了顿:“刚才听见了。”

    心口像是忽然落下一块大石,她噙着泪花,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13章 「第十二章 」

    后来她在医院拍了片子,幸好没有脑震荡,陆济宽说是要留院观察,可她哪里肯?于是找了个空闲的病床躺了半天。下午果然感觉好多了,就打算偷偷溜走,结果还没走出病房就被扑克脸的陆济宽抓了个正着。

    “那个,我觉得没什么事了。”

    他面无表情地摸出车钥匙:“走,我送你回家。”

    车子驶出医院不久,她就觉得不对劲起来:“你是不是太久没去我那儿了?怎么走这条路?”

    他目不斜视:“不是你家,是我家。”

    黎雅蔓整个噎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赠他一朵妩媚眼波,语带揶揄:“陆医生,你这样不太人道吧,我还伤着呢。”

    面对她的调戏,他既不生气也不辩解:“头部受创可大可小,到我那里住一晚,什么状况也好及时处理。”

    切,没劲。她偷偷翻了个白眼,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惜妍在家吗?”

    他莫名地在后视镜中瞥她一眼:“她住校。”

    哦,对,以往每次都是因为接陆惜妍才会去他家,以至于她都习惯了和他在一起时有那个傲娇小丫头在旁边晃悠,这一秒她才忽然意识到,今晚就他和她独处?

    周身血液忽然哗啦一下涌向头部,连伤口都开始突突地跳。她无奈地低下头,在心中狠狠鄙视自己:黎雅蔓你的出息呢?被狗吃了?

    “你怎么了?脸有点红。”

    “是吗?”她特别淡定地回应:“可能伤口组织正在愈合,需要吸收更多血液吧。”

    他无语地望了她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中途去了趟超市买菜,晚上煮了牛骨汤,米饭里加了红枣一起焖。她本以为他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半路进去偷看一次,却发现一切都出乎意料的井井有条。牛骨剔得干干净净,土豆块切成整齐划一浸在水里,红枣全部用小刀去了核,端端正正地垒在一起。而他正挽起袖子切胡萝卜,刀法又匀又快,看似闲庭信步,一眨眼却全部切好了。

    “刀工不错嘛。”她啧啧赞叹:“可以啊。”

    他不紧不慢地把胡萝卜扔进汤里,砧板冲洗干净,这才抬起头,表情宠辱不惊:“职业习惯而已。”

    她作势恶心欲吐,却忽然看见一只造型奇特的垃圾桶:“你家垃圾桶为什么有两格?”

    “回收和不可回收。”

    她真的翻白眼了,这个……难以形容的老男人。

    不过晚餐的滋味严重出乎她的意料,虽然是预料中的清淡风格料理,汤里连咖喱粉都没放,却鲜美清甜得让她差点把舌头咬掉,从而造成二次伤害。等她摸着肚子想要喝第三碗时,他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

    “吃饭吃八分饱最好,过饱对身体无益。”他淡定地扔下这句话。

    “喂,我是伤员啊!”

    他淡定地起身把汤搬回厨房,彻底断了她再喝一碗的念头。

    她忿忿地用筷子点着桌面,不由得觉得自己年少无知时没表白真是万分正确,这男人看着还挺迷人,怎么生活状态下如此变态?四十岁都没到的人,日子过得跟八十岁一样!

    所以说还是小男生好啊,热情洋溢精力充沛什么的……靠,她忽然想到那个天杀的张若明,顿时觉得小男生也不靠谱。

    唉,烦。

    吃完饭他就开始潜心研究他的那些巨型医疗书,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并不时偷瞄他。某一次却恰好被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吓得她赶紧把视线调回电视,津津有味地研究起了九合一榨汁机。

    “去洗澡吧,别洗头,别碰水。”

    “哦。”她依言去洗澡,他默默递给她一套陆惜妍的睡衣,她一看就乐了:粉红维尼熊图案?要不要这么梦幻?

    洗完澡,她在全身镜前翻来覆去地看,真是太好笑了,这谁啊?

    正在认真记笔记的陆济宽听到脚步声微微抬了抬眼,却有一秒的怔忪:眼前的女孩一身粉红,还故意配合服装地把拳头放在嘴边卖萌,要不是额头的纱布有些煞风景,还真是个让人怦然心动的画面。

    j□j的她、清丽素净的她、可爱狡黠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

    “好了?”他起身越过她,完全目不斜视:“我去洗,你可以睡了,万一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

    “睡觉?”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挂钟:“十点都没到!”

    “我每天都是十点睡觉。”

    “这么早你睡得着?”

    “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

    黎雅蔓晚睡惯了,十点钟躺在床上简直辗转反侧,她只好摸出手机来玩,心想幸好有智能机在手,上网游戏两不误,打发时间正好。

    结果,就在她打僵尸打得正high时,忽然感到自己似乎被阴影笼罩。她迟疑着抬起头,听见那樽高大的黑影发出了熟悉的声音:

    “别玩了,该睡了。”

    她顿时产生了“这难道是我爹?”的错觉,虽然,有爹的感觉对她来说明明很陌生。

    “别把我当你女儿管。”她翻了个身背对他,照样刷微博刷得起劲,可下一秒,她的手机已然腾空飞走——

    “没收,明早来赎。”

    他晃晃手机,旋即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她的房间,徒留她呆怔在床上,不可置信。

    一切娱乐措施皆被剥夺,黎雅蔓绝望地瞪着天花板,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生物钟已经定了她有什么办法?在焦虑辗转了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跃而起,从包里摸出烟,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盥洗室。

    排风扇一开,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所以当门被再次敲响时,她顿时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深层次的绝望——这家伙不是睡眠质量很好吗?开个排风扇都能吵醒的睡眠质量好个屁!

    他绷着脸望着她,一张俊脸上没有半丝笑意,那眼神比小时候常叫她去办公室的教导主任还可怕,她无语地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认命地摁灭了烟头。

    他却不依不饶地伸出手,她垂死挣扎地“喂”了一声,却在他犀利眼神下,沮丧地把剩下半包烟也上缴了。

    他皱着眉头把排风扇开到最大:“以后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她不屑:“都抽了十几年了,也没见哪儿不好。”

    他挑眉:“等你发现就晚了。”

    眼看他就要把烟往垃圾桶里扔,她心痛地赶紧出声:“别这样行不行?你不抽的不知道,这玩意儿瘾上来了没得抽可痛苦了!”

    他顿了顿:“我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没好气,谁不知道他陆大医生是养生界的楷模,烟酒不沾女色不近,就差没成仙了。

    “因为我抽过。”

    “少来,你怎么……”她甩着手,忽然一愣:“你说什么?”

    “念大学的时候,”他撇撇嘴:“没想到吧,我也年轻过。”

    “那……后来戒了?”

    “嗯。”

    “为什么?”

    他愣了愣,笑意有微微冻结,片刻后:“她不喜欢。”

    虽然耳朵区分不了是“他”还是“她”,她却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第一反应是要道歉,可见他还算平静的模样,又觉得道歉太刻意,只好故作无谓地开他玩笑:“唉,天生妻管严啊,真没立场。”

    “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他俊朗分明的五官被回忆的光渲染得柔和许多:“那时我们一起读的医科,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肺癌病患的x光片给我看,效果确实非凡。”

    “这样就吓退了?”她嗤之以鼻:“你是医生,难道不知道吸烟并不是肺癌的唯一原因?”

    “当然不是,”他叹口气:“可后来她说,她和烟,我必须选一个。”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冰锥般猝不及防地深扎进她的心脏,有彻骨冰寒在不断渗透进去。

    真奇怪,早知道的啊,都知道了十多年了,怎么反应还是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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