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尔他是要正式调职到首都了么?”碧云对那个慕尼黑大学的教授、国防军的准将没有好感,她知道他们的朋友,但是那双钢灰色的眼睛总是以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自己,让她很不自在。

    “我也是刚刚到,还没有什么头绪,他这一次来首都,是接到了命令来主持官方的试验室的,听说是党卫军下属的一个分支机构,但是他擅长的领域是人类基因和遗传学的研究,大学那边应该会继续兼职。我呢,就是助手兼学生的身份,跟着打杂罢了。”

    “芷伊,你听说过一个叫‘帝国女子挺进队’的组织么?”

    芷伊明媚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圈儿,“听说就是些一心报国的热血女青年凑在一起,喊喊口号什么的,跟咱们当初的新潮社和兴中会差不多吧,都是些小女孩搞的把戏。”

    碧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青瓷茶盏,一缕袅娜的茶香气飘了出来,“我来到这个国家与你的经历大不相同,你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家境只能算是中等殷实的,父亲受到北平伯父的影响,才会把我送到美利坚去读书,可我当时头脑发热,不好好读书,跟着红十字会的人来到了这个国家,得罪了一个女看守,被她关进了一个小集中营里,那里面关着很多的年轻女孩,来自欧洲各个国家的,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试验,但是一想到那些女孩子,一提到‘试验室’,我就心有余悸。”

    “嗯,不要想了,他会护你周全的,不是么?”芷伊按住了她的手臂,柔声安慰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碧云让女仆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一张大床上,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脸对着脸,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把两个黄皮肤女孩青春美丽的脸庞照耀成了淡淡橘色的,窗子外面不知道何时又开始飘起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了,聊了一晚上,总还有说不够的话,在异国他乡,碧云觉得芷伊是她唯一能说得上知心话的朋友。

    “芷伊,你想家么?”

    “说不想也是假的,可是一回国去,面对那一大家子的人和事,烦啊烦,还是只身一人来得潇洒自在,怎么,你是不是想家了?”

    “其实一次我都到了汉堡坐上了回上海的游轮,就是在那艘船上遇到的你的表兄。”

    “回上海?”芷伊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你舍得你家将军?就算你舍得,他也未必舍得放你走。”

    碧云羞涩一笑,低声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他跟党卫军海因里希司令通电话,上司要他娶空军司令的女儿。”

    “空军司令,是威廉·霍夫曼将军?我伯父跟他还有些交情呢。”

    “嗯,”碧云点点头,“我恼他骗我,当时觉得很伤心,可又没有法子,就留下一句话走了。哎,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在大街上救了一个被车撞伤的小男孩,他是海因里希司令和汉娜夫人的三儿子,汉娜夫人把我请到她家里看护他一阵子,那几天他派人到处找我,可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到了他的顶头上司家里。”

    “啧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和戏文里演的一样,他岂不是急疯了?”

    “急疯了,也气疯了。”

    “后来呢?”

    “后来他连哄带骗的,把我从邮轮上截了回来。”

    “瞧把你美的。”

    “不跟你说了,你就会笑我,呀,都三点了,睡了睡了。”碧云转过身子,关上了台灯,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酝酿着睡意。

    黑暗中,芷伊的声音在她脑袋后面响了起来,“碧云,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碧云张开眼睛,略思索了一会儿答到:“他很机警、谨慎,凡事都是先怀疑,处处提防别人算计他,好起来很好,凶起来很凶,守时、刻板,雷厉风行。”说着说着似乎又来了劲头,翻过身子来面朝着芷伊,“说到守时的事儿,上个礼拜五的时候,早晨闹钟没响,我看他累了,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谁想我自己也睡着了,一觉醒来,都九点了,他一睁眼就嫌我没叫醒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发一通脾气。后来你猜怎么着?我在书房门口,听到他一边装咳嗽一边给他的副官打电话,说他今天病了不去上班了。”

    芷伊听完了这段趣事,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呵呵,想不到你家将军平日里那么严肃,性格里还有几分毛躁可爱的因子,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话说有一个士兵每次早操都迟到,长官就问他:‘你怎么老是迟到?’他说:‘报告长官,我总是睡过了头。’长官勃然大怒,训斥道:‘如果每个士兵都像你一样睡过了头,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长官小兵想了想答道:‘那么世界上将没有战争。’”她略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捋了捋碧云那散在枕头上乌黑油亮的马尾辫子,“你可好,把人家帝国上将都迷得团团转了,我看英国人老是担心着要开战,这仗怕是打不起来了……”

    碧云突然间沉默了,叹了口气说,“可是,缠的了他一天,缠不了一世,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过一次他的办公室,那是在帝国广场上不起眼的一栋三层的小楼里,国家安全秘密警察的总部,里面的人忙忙碌碌的,我真不敢想他白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哦?他都干些什么?平日里都去见些什么人?这阵子像这种临时派的会是不是特别的多?”

    碧云愣了一下,摇头说到:“那些我不知道,他平日里深居简出,行事秘密,总之身边的人都逃不过他的审查,当初雇佣这个府邸的女仆艾米丽的时候,他还怀疑过她是个间谍,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她是清白的。”

    “间谍?”芷伊加重了语气。

    “说实在的,他身边真的潜伏着很多间谍,我也见过一个女间谍,是苏联人,起先是有意要加害他,后来不知所踪了,我想如果她落到他的手里,一定是不得善终。”

    “别说了,怪瘆人的,”芷伊皱着眉头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过他身边的女间谍一定都很美貌吧。”

    碧云没有吭声,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个叫“萨碧娜”的美艳女人。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碧云有些昏昏欲睡了,却听到芷伊有些踌躇地开口说到:“碧云,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呃,什么?”碧云迷迷糊糊地问。

    “通过我的伯母的引见,我认识了美利坚红十字会的埃尔夫分会长,听说……他正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什么?是埃尔夫·米歇尔老会长?!”听到这个名字,碧云像是被冷水泼醒了一般,“你说他在找我?”

    “嗯,听说他刚刚从英国开完会议,目前人正在帝国首都试图与军方协调一些人道救援的事宜,我想他来帝都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找你,”黑暗中,芷伊那双黑眼睛闪了闪,“你要去见他么?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见他也没有关系。”

    “我……”碧云僵直地立着身子坐在床上,她该怎么办,她很想去见见埃尔夫·米歇尔会长,向他说明自己目前的处境是安全的,让他不必担心,并且不管成功与否,按照组织的程序,她都要向上级汇报那次集中营救援工作的进展情况;但是,她又不敢去见他,当她面对那位慈爱又敬业的老会长时,她该如何解释汉斯博士的死因,又如何解释她跟枪杀了同伴的凶手在一起的事实。

    她低头瞥见芷伊正凝凝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充满了温和而又同情的光,这个平安夜注定要过得不平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日更,亲爱的们,╭╮

    72第四幕—20与埃尔夫会长的会面

    今天是圣诞节,碧云让管家给仆人们都放了假,午餐过后送走了芷伊。碧云忐忑不安地接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副官似乎是早有准备,立刻把电话转接给了他。

    “宝贝,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很疲劳。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么?”她问。

    “我有点忙,说不好,有什么事么,宝贝?”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在跟旁边经过的什么打了个招呼。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碧云听到电话那边很是嘈杂,怕他听不清楚,提高了声调。

    他略停顿了几秒钟,“那么我晚上回去。”

    晚上七点,他终于回到了别墅,他辞掉了一个重要的聚会补偿昨天夜里突然离去,刚刚进门,就发现这个小女人心事重重地。

    她为他挂好黑色的皮衣,转身对他说:“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他有些狐疑地盯着她的脸,跟在她的身后,坐到了大厅的皮质沙发上,只见她也郑重其事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脸色很是沉重,似乎在酝酿着措辞,他被她的样子逗得暗自发笑,探出胳膊从木制茶几上拿了一支烟,用纤长的手指捏着,放在玻璃板上点了点,“什么事?宝贝,是兔子一家发生了什么意外么?还是你的松鼠朋友们,今天没有准时出来赴约?”

    “红十字会的分会长,埃尔夫·米歇尔先生来到了帝都,他到处在找我的下落。”

    这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他望着她,眼角抽动了下,笑意在瞬间褪去,“然后呢?”

    “我想去见他。”她定定地望着他说。

    “那不可能。”他干脆地回绝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同意,或许我该偷偷地去见他,但是我们之间应该坦诚相待,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你闹别扭,所以才找你商量的。”

    他的眉头随着她的话渐渐皱起,那颗没有来得及点燃的烟在他的手中被捏碎,“你去见他做什么?我警告你,离那些布尔什维克党人和左翼份子,还有所谓的民主共和人士远点。”

    碧云一怔,难道他事先就了解过关于埃尔夫会长的情况,她压下满腹的疑问,继续辩驳到:“你不要把他说成是帝国的人民公敌一样。红十字会是个慈善组织,不是政治团体,我们的宗旨是仅仅是从需要出发,救灾济困,尽最大可能减轻人们的疾苦,在冲突双方之间,也不会采取立场,任何时候都不参与带有政治、种族、宗教或意识形态的争论。”

    他低垂下眼睛,冰蓝色的目光攒动着,他的心里有些烦躁,有些事情无法跟这个善良到一塌糊涂的小女人解释清楚,“你所说的那个组织,目前并不被承认,你所谓的那个保持中立态度的埃尔夫·米歇尔会长,上个月在伦敦公开发表与帝国为敌的言论。”

    “不,不会是那样的!一定是你们断章取义,埃尔夫会长他从来不带有任何政治偏见!”

    他冷冷地哼笑了声,眼睛里寒光湛湛,“记住,在国家与国家、政党与政党之间,永远没有什么中立可言。任何所谓的中立是一种烟雾弹,不是帝国的朋友,就是帝国的敌人!”

    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只见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她抬起手臂抹了下眼泪,说到:“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是帝国的朋友便是帝国的敌人,那么极端的非黑即白,没有一个中间的灰色地带,那么我算什么?我不是日耳曼人,只有旅居权利,没有这个帝国‘公民’的权利,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就是一个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边缘人……”

    他扶住她柔弱的肩膀,把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女人搂进了怀里,语气放缓了,“凯蒂,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女人应该远离战争和政治。”他顿了顿继续说,“至少,让我心爱的女人远离那些。”

    “可埃尔夫会长他是来帝都找我的,无论如何,我都得给他一个交代。”

    “你这个倔强的小家伙。”他用幽深的眼神望着她眼底的泪花儿,有几分不忍。

    “他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人,刚刚到了美利坚的时候,我独在异乡举目无亲,埃尔夫先生曾经给予我很多无私帮助和教诲,让我终生受益的,所以,我不许你伤害埃尔夫会长!”她纤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继续说:“我会去向埃尔夫先生请求,辞去先前在红十字会护工的职务,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她轻柔的话语倾吐在他的耳边,温柔的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一瞬间被融化了,他抬起手臂,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好吧,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至于那些偷偷跑去见什么人的念头,最好从此打消。”

    “嗯。”她有些委屈地皱皱眉毛,心想自己并没有偷偷见过什么人,不过还是讷讷地点头答应着。“我知道了。”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我饿了,宝贝,今天晚餐吃什么?”

    她也笑了,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

    他望着她像只小云雀一样蹦蹦挑剔地朝厨房走去,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上楼梯,进到了二楼的书房里,关严了那扇黑色的胡杨木的门。

    他亲自开车把碧云送到了约会的地点,在咖啡馆外面的小路旁,为她打开了车门,托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前座上扶了出来,低头盯着她那双黑色的高跟鞋子,“小心你脚下的雪,很滑。”他往后撤了一步,给她让出一个相对平坦和干燥的地方。

    她立在那里,仰头望着他。

    “去吧。”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长风衣,微笑着立在车子旁边,随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火机,点了一颗烟,“我在这里等你。”

    “嗯!”碧云点点头,踩着高跟鞋子,绕过门口的那堆积雪,小心地转身。

    他低下头,挑起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只见一个黑衣的侍者为她拉开了门,那娇小的身影进入了咖啡馆里。他深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鼻孔里轻轻地溢出,眯起眼睛看向咖啡馆的第二个窗子,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三个男人,他们戴着帽子,头压地很低,似乎在闲聊着什么。

    碧云进到了咖啡馆里,在大厅的五号桌子上,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呢子西装,系着领带的老人,他的头发有些花白,背微微有点驼,鹰钩鼻梁上架着一幅带着细链子的圆形眼镜,一顶同样颜色的翻沿儿呢子帽子端正地放在了座位旁边。

    “埃尔夫·米歇尔先生!”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老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了扶圆形的眼镜框,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孩儿。“凯蒂,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埃尔夫先生,我……对不起”碧云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碧云小跑着迎上去,跟老人拥抱了下,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他拍着她的肩膀慈爱地说,“好了,我的孩子,不要哭了。”

    他们坐定在沙发上,碧云觉得在这里见到了这个慈爱的老人,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埃尔夫先生,您怎么会来到帝都的?”

    “我刚刚在伦敦参加了一个国际会议,然后转道来了这里……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组织上希望能够在这里事先做一些工作,可是……”老人似乎是有些沮丧,不过望着对面女孩那青春可爱的脸和乌黑的眼睛,又高兴了起来:“真是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汉斯他当日执行任务的时候,说你在集中营里失踪了,我很后悔,不该因为人手短缺,就派你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小女孩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得知你失踪的消息之后,我们立刻和当地的官员及军方负责人斡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没想到汉斯不顾我们的反对,只身去找你,哎……”

    “汉斯博士他……他的事儿您都知道了?”碧云试探着问。

    “虽然我始终不相信那些人说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死于一个意外,但是凭借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查证这件事。”老人说着说着,就有些情绪激动了起来。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的话,他也不会死。”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

    碧云急忙按住了老人的手,有些紧张地四顾着,小声说道:“不,请不要在这里说,您该知道的,这里不是美利坚,这个国家到处是秘密警察和特务。”

    老人用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爬满皱纹的额头皱的更加紧了。

    “埃尔夫先生,一年多没见了,您一点都没有变。”她知道老会长是个心地耿直又刚正不阿的人,正如她听他说的那样,一定是由于埃尔夫会长的直言不讳,得罪了帝国当局。

    “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凯蒂,你是越变越漂亮了,彷佛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丫头了。”

    碧云的眼神闪烁着,有些愧疚地开口:“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允许我退出组织。”

    “凯蒂,我的孩子,难道你忘记了红十字会的宗旨了么?”

    “我没有忘记,埃尔夫会长,人道、公正、中立、独立、志愿服务、统一和普遍,这是十字会的宗旨!它是我心之所向。”

    “可是,既然发过誓,为什么又要背弃它呢?”

    “因为,”碧云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或许会永远的留在这个国家,不能继续为组织服务。”

    “哦,上帝,怪不得刚刚我都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迎门走进来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位尊贵的夫人,告诉我,你将成为什么夫人?哪个小伙子有这样的运气。”

    “他姓弗里德里希。”碧云有些羞赧地说。

    “孩子,你要嫁给一个德国人么?”

    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他是做什么的?”

    这一次,她不得不撒谎了,“他是个生意人,做点小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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