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落晖再次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床边坐着合眼休息的栎青,他还是在裴与衡的屋子里,香烟袅袅,药香扑鼻。

    这一次他不是很费力就坐起身,头发依旧散着,京落晖微微低头,瞧了瞧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栎青。

    这只妖生得好看,清冷又妖异,两种矛盾的感觉在他身上却十分和谐,再说,他还是一只鱼妖。虽然不是京落晖喜欢的红色,但是一条鱼,就凭这一点,京落晖觉得这只妖还挺讨人喜欢。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栎青的鼻尖,栎青动了动鼻子,依旧没醒。

    京落晖察觉到什么,去探栎青的脉搏,果然,妖力稀薄,栎青估计是将妖力也渡给他了。

    想到这里,京落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阴气也被压制了,想来又是裴与衡的功劳,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自己又昏睡了多久。

    既然没事,京落晖便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栎青被他动作惊醒,迷茫地揉揉眼睛,惊喜道:“你醒了。”

    京落晖穿衣的手一顿,回头看他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是淡淡地答应一声。

    栎青早已习惯他的冷漠,高兴地想给他穿衣服,又毫不意外地被他躲开。

    “你不会哭吧?”京落晖收拾好自己,打趣栎青,将他之前因一句话掉眼泪的事情拿出来调侃,栎青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心里那丝难受也没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京落晖,这个人嘴上从来没有什么好听的,一句比一句伤人。

    只是......

    京落晖这一次醒来,好像有哪里变了。

    栎青有点看不懂,如果他能看得懂京落晖,倒也不至于落此下场。

    这么一想,栎青就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感觉了。

    他随着京落晖一同出门,京落晖伤势未愈,走路也慢吞吞的,又不愿意让栎青扶着,栎青拿他没办法,只好担忧地在他身后跟着。

    京落晖走到长廊上,接着走向主殿,途径练武场时,若碧正跟几个弟子练剑,远远地瞥见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

    她其实不是很想跟京落晖接触,但是京落晖受伤了,她应该问候几声吧。

    “师兄!你如何了?”若碧高高兴兴地凑上前。

    京落晖奇特又兴味地看了她几眼,“你方才犹豫,是不想来,为何如今又要贴上来?倒是让我惊讶。”

    若碧笑容渐渐消失,轻哼一声,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个本就不好惹的师兄,只能抱着剑闷闷道:“我只是怕扰了师兄清净。师兄要去找掌门师叔吧,他在跟师父谈话,师兄注意一点,哎,掌门最近脸色不太好。”

    原本心不在焉的京落晖闻言一怔,手指微动,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开口也是懒洋洋的,“脸色不太好也很正常,有你们一群不省心的,裴与衡脸色好才怪了。”

    “你——”若碧告诉自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又觉得掌门师叔真是真心错付,为京落晖与万九寄纠缠,还不眠不休地照顾他,结果这人还有闲心嘲讽她?明明最不让裴与衡省心的就是这个人啊!

    “哼,不与你多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掌门师叔这样呢,第一次觉得万前辈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若碧回想着裴与衡当日的神情,莫名崇拜起来,万九寄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平时裴与衡对他也颇为客气,没想到这一次为了京落晖直接撕破了这层客气的表皮。

    听到万九寄的名字,京落晖又是一怔,古怪地看着若碧,心中疑惑更深,他明明记得......不对,他记得什么,他应该记得什么?

    京落晖愈发疑惑,只想赶紧去找裴与衡。

    如今看来,唯有裴与衡能为他解答疑惑。

    但......

    栎青见他恍惚若失,担心他又伤着哪里,不禁劝道:“你小心些,毕竟伤还没好。”

    京落晖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压下心中疑惑,突然要求他:“多说几句。”

    “什么?”

    “我说......”京落晖低笑,手腕一翻,用扇子挑起栎青下巴,语气温柔低缓,眼中却没有几分温情,“多说几句,我还没听过你说话呢。”

    “......你胡说什么?”栎青不明所以,“你之前还嫌我话多。”

    “......是嘛?”京落晖勾勾唇角,转过身,眼中晦暗不明,又深沉冷漠,“那是我记岔了,我们走吧。”

    这个人真是古怪。

    栎青冷着脸,心中难免疑惑奇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似曾相识。

    京落晖加快了脚步,不远处,裴与衡果然在与致虚长老谈话,他极其没眼色地走上前,喊他一声:“裴与衡。”

    虽然这么多年来,京落晖一直都是这么喊他的,但莫名的,从这急迫的一声中,裴与衡好似听出来他的慌乱和茫然。

    他性格温和,对京落晖更是温柔,也不生气京落晖打断他谈话,而是关心道:“怎么了?这么快就出来,伤又没好全,在屋里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的神态和声音都一如既往,京落晖无端松了口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放心什么。

    致虚长老冷哼一声,“我看他没什么问题,大呼小叫,直呼你名字的时候中气十足啊!”

    裴与衡无奈,他也知道致虚长老不喜欢京落晖,只好打圆场,“他这般急匆匆地来找我,肯定是有事的,我也有话对他说,你......”

    “知道了。”致虚长老对裴与衡还是尊重的,闻言立马走开,与京落晖眼神相遇时,两人眼中皆是嫌恶,撇开头后,京落晖眼里更是有着无尽杀意。

    裴与衡心中一惊,连忙唤他:“落晖!”

    这个称呼让京落晖猛然惊醒,他一言不发,回头示意栎青离开,栎青闷闷不乐,也只好听从京落晖的指令。

    现在的京落晖让他有点害怕,栎青不敢跟他对着干。

    裴与衡勉强笑笑,“对了,定魂鼎还在这里,但看你什么时候用了。”

    京落晖回忆一会儿,才想起他要定魂鼎是做什么的,心中不耐,张口欲质问裴与衡,但看到裴与衡平静温和的眸子时,心中那股无名火又渐渐消失了。

    而且裴与衡脸色也不太好,难不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你些事。”京落晖一时间不知到从哪里开口,眼前人他熟悉,身边事他也知晓,可这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有很多东西,在他印象之中,不应该是这样的。

    比如若碧,比如万九寄,比如清阳派,比如.......栎青。

    他记得过去有过的事情,又记得过去没有的事情。就像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裴与衡去拿定魂鼎给他疗伤,但恍惚之时,又觉得哪里不对。

    脑海里的片段如同碎片,一点一点割裂着他的记忆,让他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在哪,分不清这一切是梦是真。

    裴与衡嗯了一声,专注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态......

    原本的话被京落晖尽数吞下,他想了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我、你找到那琵琶的来历了么?”

    裴与衡注意到他的停顿,一袭竹纹青衣,身姿卓越,端正温润,“自然,我随你走一趟。”

    “去哪?”

    “去找做着琵琶之人,然后随你去鬼城,定魂鼎不能让你拿着。”裴与衡担心定魂鼎对京落晖还会有影响,怕耽误他伤势痊愈,故想自己随京落晖一起走。

    “无碍,我......我身上的阴气,你如何压制的?”京落晖想起若碧说他脸色不好之事,心生怀疑,想要弄清楚裴与衡瞒着他的事情。

    “耗了点修为,抱歉,我知你不会同意,但我不得不做。”裴与衡深知如果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京落晖肯定不信,但如果撒谎,算了吧,京落晖七岁的时候裴与衡就骗不到他了。

    京落晖气笑了,之前那些古怪的感觉被他抛到一边,“耗了点修为?你有多少修为自己不清楚,嗯?你——”

    裴与衡身形一晃,假装往旁边倒去,京落晖哑声,上前将他扶好。

    “不生气了,说正事呢。”裴与衡知道此事过去了,顿时放下心,“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还是你多休息一会儿?”

    “不用,事不宜迟,我担心情况有变。宫乘心回归消息虽是假,后续如何,却不得为知。我封不住那恶鬼多久,还是尽早弄清楚比较好。”京落晖有点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鬼城?”

    他是觉得去找做琵琶之人十分麻烦,裴与衡却不这么认为,“知己知彼,那恶鬼究竟是什么性格,我们总是不清楚的,若是提前知道其身份,也好权衡利弊,为后续做打算。”

    京落晖嗯了一声,将无争玄谷惨案说与裴与衡听,之前他只是要求裴与衡为他寻找琵琶来历,那时对无争玄谷一事也不清楚。秦长雁一事后,他才大概明白当年之事。

    “秦非遥针对我,我并不意外,此前他从卫家回来后,心性有变。再则,秦长雁与鬼王交易,付出巨大代价,鬼王为避天谴,不可能只给她那一点东西。我只是没想到那黑衣人的介入......”

    裴与衡看他神色,“怎么,让你纠结了?”

    “倒也没有,秦卫两家不止与无争玄谷有瓜葛,若我没猜错,其他隐世家族的覆灭恐怕也与他们有关。我只是想不通,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为名为利,在铲除魔族余党时应当就有了,再说这两家本就延续多年,不应该做出害人不利己之事。”

    “除非......”裴与衡明白他的未尽之意,“除非他们目的不在此。”

    “我倒有一个疑问,那魔尊余党,当真是余党吗?”京落晖再次回想这一连串的恩怨纠葛,“如果毁去无争玄谷,是为了掩盖什么。那继续深究,云祁山与枫月清潭,两地又是如何覆灭的?”

    京落晖看向裴与衡,再次问道:“当年铲除魔尊余党的地方,就是云祁山吧。”

    裴与衡一愣,顿觉寒意沁人,“当时中原三教筹备重建,故没有插手。据说证据确凿,再加上对方顽固抵抗,去围剿之人死伤大半,对方尽数覆灭,此事便落下帷幕了。倒也奇怪,你说起此事,可我也好像没什么印象,更多的东西我也不知,按理来说不应如此......”

    他忽然觉得,当年一事好像是一张白纸,造纸之人胡乱写了一通,拿出去大肆宣扬,他们看了也就信了,既没怀疑过真假,更别说怀疑造纸之人。

    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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