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

    宋荣亲送小纪氏回娘家——武安侯府。宋荣与小纪氏拜过岳母武安侯夫人后,便去书房拜见岳父。

    发妻死了,娶了小姨子,岳父岳母依旧没变,宋荣能续娶小纪氏,可见与岳家关系不差。武安侯四旬出头儿,相貌儒雅,当初能相中宋荣这只潜力股,进而许之以爱女,可见其眼力是极其不错的。

    翁婿之间互相早有了解,自然相处融洽。武安侯只是叮嘱宋荣与女儿好生过日子,又问了嘉让嘉言兄妹的事,宋荣道,“我家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得让哥儿,倒是言姐儿,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少不得细心抚养。柔儿是个周全的性子,由她照看言姐儿,我也放心。”纪氏,闺名纪柔。

    武安侯点了点头,道,“柔儿不容易,你多疼她。”纪柔虽是庶出,亦是武安侯的爱女,武安侯疼她懂事,方令纪柔嫁入宋家,也不是令外孙子外孙女受苦的意思。

    宋荣对小纪氏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满意的很,自然满口应下。

    武安侯跟宋荣说了会儿话,便命人叫了两个儿子来,令他们姐夫小舅子的多亲近。

    武安侯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如今武安侯的两个儿子纪文纪武与小纪氏纪柔皆是由武安侯的宠妾章姨娘所出。

    宋荣早便极会做人,跟两个小舅子相处的不错。何况如今,他续娶纪柔,纪文纪武对宋荣的亲近更胜往日。

    内宅中。

    武安侯夫人见着娇艳如花的小纪氏,心里难免想到早逝的二女儿,哪里欢喜的起来。小纪氏何等伶俐之人,恭恭敬敬的行过礼,柔声道,“今天早上风有些大,言姐儿年纪还小,让哥儿又随着家里老太太去庙里上香了,故而就没带他们过来向母亲请安。”

    武安侯夫人方回了神,连忙笑道,“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小纪氏移步到嫡母跟前,武安侯拉着小纪氏的手坐在自己身畔,见小纪氏颜色明媚如花,便知她新婚是极是顺心的。武安侯夫人依旧问,“女婿待你可好?婆婆可好?下人婆子可好?”

    小纪氏低眉顺眼一一答了,就听大丫环惜花进来回禀,“夫人,大姑奶奶到了。”

    此刻,武安侯夫人才露出一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舒畅的笑意,连声道,“快请大姑奶奶进来。”

    进来的是位眉眼清秀的高挑妇人,这妇人笑意盈盈,衣饰华贵,曲膝福一福,爽俐道,“今天出门迟了,倒叫母亲妹妹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武安侯夫人笑,“自家人,谁还挑你这个。”

    小纪氏已极有眼力的起身,想将嫡母身边的位子让给嫡姐,纪闵却是两步上前将小纪氏按着坐了回去,笑,“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妹妹刚嫁,定是想家的,也跟母亲好生亲香亲香。”

    小纪氏抿嘴一笑,将脸一红,做新娘子的羞涩状。

    纪闵照着母亲的路数又问了小纪氏一遭,见小纪氏的生母章姨娘坐在一畔,笑道,“妹妹难得回来,姨娘没有不惦记的。母亲,叫妹妹去姨娘房里坐坐,也说些私房话呢。”

    章姨娘连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武安侯夫人顺水推舟,“应该的。”对小纪氏道,“去跟你姨娘那里说说话,也叫你姨娘放心。”

    小纪氏与章姨娘行一礼,便退下了。

    二人一走,武安侯夫人问女儿,“怎么今天倒来晚了呢?可是家里有事绊住了脚?”

    纪闵眼圈儿微红,捏起帕子揩一揩眼角的泪,轻声道,“也没什么,昨晚周姨娘发动了,生了儿子,今天早上说身子不舒坦,我等着大夫过来,开过方子,才跟侯爷来的。说起来,也是我们府上的喜事。”纪闵身为侯府嫡长女,自身也是标准的闺秀,嫁的依旧是侯门府第。只是纪闵大婚后,一直未能孕育子嗣,不要说儿子,闺女都没一个。嫡妻不能生,也没有叫侯府绝后的道理,宁安侯能等到这个时候再让妾室产下庶子,已是给足了武安侯府与嫡妻的面子。从另一个方面说,宁安侯与纪闵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武安侯夫人见女儿脸上脂粉厚重,一双手却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心疼又难受,跟着落下泪来。纪闵是嫡长女,在娘家时颇受父母宠爱,身为长姐,素来懂事体贴,忙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有这个孩子,也省得我膝下寂寞。何况,侯爷说了,待过了满月,就把哥儿抱到我身边养着,与我的儿子是一样的。”

    武安侯夫人稍稍放心,温声道,“女婿这样体贴你,就很好。这几年也能看出来,女婿心里是有你的。日子长了的,你也莫急,只管好生调理好身子,你祖母四十上才生的你父亲呢。孩子是缘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纪闵默默的点头,不欲母亲担忧自己,打叠起精神,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侯爷把府里的事都交给我,便是姨娘,也没有不懂事的。倒是家里,这些日子还好?”

    “没什么事。”武安侯夫人道,“我就是记挂着让哥儿与言姐儿,四丫头是个伶俐人,原本我不愿她嫁到宋家去的。倒是你五妹妹,沉默少言,落落大方。不想,宋女婿点名要四丫头,哼,真是……”冷笑两声,武安侯夫人心里依旧不大舒服,道,“你父亲也偏着四丫头,你说,我怎么放得下心让哥儿与言姐儿呢。”

    纪闵劝道,“如今四丫头嫁都嫁了,母亲想想,四丫头又不是傻的,她若是对让哥儿言姐儿不好,到时父亲也饶不了她。何况,还有母亲与我呢,外甥外甥女若受了委屈,我也不会善罢干休呢。”

    武安侯夫人叹口气,猛然想起来,对惜花道,“去问问梁嬷嬷来了没?若梁嬷嬷跟着四姑娘回来了,叫万嬷嬷进来回话。”

    梁嬷嬷原就是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奴才,让梁嬷嬷陪嫁过去,就是为了外孙外孙女,免得他们受了委屈,自己不知道。

    小纪氏到了章姨娘的小院儿里,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章姨娘摸摸女儿的小脸儿,道,“赶紧到床上坐,绿菊,我叫你炖的燕窝呢,好了没?取来给姑娘吃。”

    小纪氏由章姨娘拉着手,笑,“我在家是吃了早饭才来了,又没饿着,姨娘别张罗了。”

    章姨娘叹,“当我不知道呢,先时二姑娘嫁到宋家,回来诉了多少回苦,你婆婆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你是新媳妇,要立规矩操持家务,岂有不吃苦头的?再有一会儿吃饭,跟着夫人、大姑娘吃,哪里能吃的爽快,你先掂补掂补呢。”

    绿菊捧来一盅冰糖燕窝,章姨娘接了,先吹了吹燕窝的热气,才递给女儿,笑,“昨儿我就叫她们备着了,上好的燕盏。我这里还有一大包,一会儿你带上,拿回去慢慢吃,你现在正当年纪,可得留意自己的身子。”

    小纪氏小口尝了,笑着点点着,这就是生母与嫡母的差别了。

    章姨娘望着女儿娇美的脸庞,待女儿将一盏燕窝吃光了,又漱了口,方细细问起女儿在婆家如何。小纪氏道,“姨娘莫担心我,相公对我极好,便是老太太挑剔些,不过话说回来了,哪家的老太太不挑剔呢。若媳妇好做,就没有‘二十年媳妇熬成婆’的话了。何况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的年纪摆在那儿,到底精力有限,我也不是二姐姐那样刚烈的人,应付得来。”

    章姨娘点了点头,又悄声问了女儿些私密事,小纪氏脸上微红,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章姨娘低声道,“女人这一辈子,还得靠肚皮过日子。别想些有的没有,也不要委屈了让哥儿与言姐儿,夫人初时是不想你嫁去做填房的,是你父亲疼你。让哥儿、言姐儿平安长大,就不辜负你父亲了。”

    小纪氏展颜一笑,“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短见的人,以后我的孩儿,照样是宋家的嫡子嫡女。”

    章姨娘叹,“我出身不好,你两个兄弟我倒不担心,男人家,前程要看自己的本事。就是你,样样不比别人差,这么个填房,还是咱们母女千辛万苦谋求来了。否则,凭我儿的才貌,便是王侯公府,也不差什么的。”

    小纪氏将头歪在章姨娘肩上靠着,带着一丝软软的娇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姨娘看我,自然是样样好。”又安慰章姨娘道,“弟弟们都有出息,以后这府里的爵位必是弟弟的,姨娘与我都是有后福的。”

    章姨娘年华已逝,眼角已生出细碎的皱纹,其实这些年,随着美貌凋零,武安侯已另有新宠。不过,这有什么关系的,她已有二子一女,女人最终能倚靠的,从来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儿子。

    ☆、3、第三章 ...

    中午用过家宴,宋荣带着小纪氏与岳父岳母、宁安侯夫妻告辞,上车回家。

    夫妻二人到家后,小纪氏先服侍着宋荣换衣裳,一面问留守的大丫头绿云,“老太太与让哥儿回来了么?”

    绿云禀道,“没有呢。”

    宋荣轻握住小纪氏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她脸上有几分倦意,道,“刚回来,先歇一歇。”

    小纪氏抿嘴一笑,嘴角两只浅浅梨涡微现,却是将小手一抽,小纪氏垂下眼眸,细细的为丈夫整理好舒适长衫。

    一时,丫环捧来新茶,小纪氏亲手奉予丈夫,宋荣使个眼色,小纪氏只作不睬,反是径自到妆台前坐下,拔下鬓间金钗宝石,随手放在妆台之上。

    宋荣将手一挥,绿云便带着屋里的丫环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小纪氏已将头上钗环尽数卸下,她年华正好,颜色明媚,就这样散着一头青丝,便有一种耀眼的韶华之美。宋荣望向镜中丽人,缓步过去,将小纪氏环在怀中。

    顿时,一股淡淡幽香萦绕鼻间,沁入心田,宋荣抬手握住小妻子梳头的手,温声道,“我为柔儿梳头。”宋荣取走小纪氏手中的小玉梳,将一把青丝握于掌中,深深一嗅,道,“柔儿真香。”

    小纪氏皱一皱鼻尖儿,娇声微嗔,“梳头便好生梳头,老爷若是戏弄于我,我自己梳。”

    “别,我来服侍柔儿。”

    小纪氏不说话,只是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与丈夫坚毅的下巴。宋荣有一张俊朗的脸,且才高八斗,前途正好,不论从哪方面,对女人都极具吸引力。不然,小纪氏不会想尽办法来给宋荣做填房。

    两人都未说话,反是有一种奇妙和气氛在房中蔓延。

    待一头青丝梳理的黑亮柔顺,披于肩上,小纪氏对着镜中丈夫一笑,宋荣俯下身将嘴凑于小纪氏细腻白皙的耳珠处,张嘴衔了去。

    小纪氏红霞满面,羞涩至极。

    正当此时,屋外绿云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两位姨娘,老爷太太有事商议,姨娘们一会儿再来请安吧。”

    “刚刚听到老爷太太回来,我们岂有不来给老爷太太请安见礼的?”一个娇媚的声音穿入屋内。

    小纪氏忙推开宋荣,眼中闪过一抹羞怯至极的恼意,伸手拭去眼角泪光,别开脸去,不说话。

    两位姨娘娇滴滴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道,“奴婢们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宋荣被姨娘们扫了兴致,声音中透出一分冷意,道,“不必你们服侍,下去!”

    小纪氏连忙转过身,眼圈儿尚带着微微泪意,道,“妹妹们好意来请安见礼,老爷跟妹妹们撒什么火。”小纪氏对着宋荣勉强一笑,扬声道,“妹妹们进来吧。”

    宋荣脸上不悦,两位姨娘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见小纪氏还散着头发,一位柳姨娘尤其伶俐,连忙行一礼,上前道,“奴婢伺候太太梳头。”另一位翠姨娘也行过礼,也跟着过去服侍小纪氏。

    小纪氏一句话没说,刚被宋荣梳理好的青丝,又被这两位姨娘伺候着梳妆了起来。小纪氏对着镜子瞧瞧,笑,“手真巧,辛苦你们了。”

    柳姨娘笑,“不敢当太太的赞,若太太喜欢,奴婢每天来伺候太太梳头,就是奴婢的福气了。”

    小纪氏道,“咱家丫头婆子的数不清,哪里还用劳烦你们。”说着,从妆台上拉出个小妆盒,取出一幅金镶宝石、耀眼无比的镯子,递给两位姨娘一人一只,道,“你们拿去戴吧。”

    两位姨娘福身谢赏,小纪氏道,“好了,你们下去吧,我与老爷还有事情要说。”

    柳姨娘是个嘴快的,道,“若太太有用得着我与翠姐姐的地方,尽管吩咐。”

    小纪氏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那你们是想听着我跟老爷商量事情么?”

    小纪氏这样问的直接,两位来搅局并顺便来勾搭宋荣的姨娘倒不好接话了。

    宋荣已是心下不耐,皱眉斥道,“还不退下!没规矩的东西!以后太太不叫,你们不必过来!”

    柳姨娘、翠姨娘春花秋月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伤心,连忙俯身退下了。

    小纪氏劝宋荣道,“两位姨娘都是老太太赏的,且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老爷也要给他们些脸面呢。”

    宋荣倒无所畏,对小纪氏道,“柔儿,你既嫁了我,母亲毕竟年老,内宅的事便多操心。她们虽是母亲赏下的人,到底也是奴才,难道还能爬到主子头上去。若不明话,你只管管教。”拔去小纪氏发间一支金雀钗,道,“你是我的正妻,既过了门,我便将家里事交给你。我也好安下心来为朝廷效力,给柔儿你挣下凤冠霞帔。”

    小纪氏柔柔一笑,“只要老爷信我。”

    “倒是有一事,我正想跟老爷说呢。”小纪氏打叠起精神,道,“昨儿个我不是跟老爷说的言姐儿的事,想把言姐儿移到咱们院里来,就近照看呢。我今天一见两位姨娘,又觉着不妥,东西厢住着两位姨娘,言姐儿过来,住在哪儿呢?”

    小纪氏望向宋荣,“且说言姐儿虽小,也是我的女儿,又是老爷的嫡长女,身份不同。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言姐儿。”

    宋荣道,“既如此,便令柳氏与翠雀住在一处,给言姐儿腾出东厢来。”

    小纪氏低声道,“我跟老爷说句心里话吧,言姐儿本就该叫我姨妈的,如今她又是我的女儿,我待言姐儿,心里亲近的很。我跟老爷想的也是一样,想着把两位姨娘住一处,给言儿空出屋子来。就是不知,两位姨娘愿不愿意?”

    喜新厌旧,男人天性。

    何况,宋荣是正经科举出身,自己有本事,妾室于他来说不过是消谴。听到小纪氏的话,宋荣安慰她道,“你是一家主母,你有事吩咐下去,她们听话,是她们知礼;她们不听,便是不识抬举。”

    小纪氏嗔道,“要不说老爷是男人呢,哪里知道女人心?”

    宋荣早将两个妾室扔到脑后,调笑,“什么女人心?柔儿跟我说说,你的女人心是什么?”

    小纪氏脸颊微红,露出浅浅羞涩,见屋内无人,她方将头枕在丈夫肩上,柔声道,“我的心里,只喜欢老爷,也盼着老爷只喜欢我。”

    小纪氏是续娶的正妻,又是这样的合乎自己心思,宋荣揽住小妻子的香肩,爱意渐生,温声道,“老爷只喜欢你。”

    两人在屋里细细的说了会儿话,直至下晌午,听到丫环回禀说老太太带着大爷从庙里回来了。小纪氏与宋荣连忙整理衣裳,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宋老太太携着宋嘉让刚进屋,见儿子媳妇便过来了,宋老太太心下有几分满意,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纪氏上前服侍老太太换衣裳,宋荣问,“我们也是刚回来,老太太在庙里可求了什么好签?”宋老太太并不是多有心机的人,这一脸喜色,宋荣自然瞧得出来,故此出言相问,讨母亲欢喜。

    果然,宋老太太立刻眉飞色舞的说自己求的上上签,宋荣笑着附和几句。宋荣早知那些庙里的把戏,给的香油钱丰厚,签永远是好的。

    把母亲哄的开怀,宋荣又说了把宋嘉言移到自己院里去,道,“小纪氏进了门儿,就得担起一家主母的责任。那院里李姨娘的身子越发不好,叫言姐儿过来跟着小纪氏吧。”

    因这话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宋老太太脸色倒还好,问一句,“杨柳与翠雀呢?”

    “叫她们挤一挤,住西厢就是。”宋荣随口道。

    宋老太太瞧低眉顺眼的小纪氏一眼,又看看儿子,正色道,“杨柳与翠雀是伺候过我的人,又是再乖巧不过的,你可不许委屈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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