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里,楼郁霆正闲散地靠在路灯的灯柱上,抽烟。

    元书水眸轻颤,正想转身离开,那男人站直身体,裹着一身的酒气,竟朝她走了过来。

    指尖掐进掌心,元书的步子只顿了顿,仍旧提步离开。

    “躲我?”

    男人的声音突地从身后传来。大抵是五脏六腑都被酒浸润过,他的嗓音异常地沙哑幽暗,让人觉得极其地不真实。

    尤其是之前在家宴上,这个男人都不曾多看她一眼、更不曾跟她有过言语交流。此时此刻、在这幽静的即将黎明之际,她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真真切切觉得恍若隔世。

    那些不愿想起的、或者说那些几乎已经忘记的,在元书的脑海里波澜再起。

    但这波澜,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这波澜,也不过是因为往事的遗憾而生的。

    并不是……为他。

    只不过一两秒,波澜消失,元书的心再度悄无声息的寂静下去的时候,她第三次举步要离开,却不想步子才迈到一半,一股扑鼻的酒气已经在她身侧了。

    男人的身体向她一歪,身体正前倾的元书,堪堪撞在男人的肩膀上。

    她被撞疼的时候,可能正醉着的男人本就体力不支,竟也往旁边退了半步。

    元书面无表情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看都没看男人一眼,绕开他就又要离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手腕被男人扣住了。

    元书用了十二分的力挣扎了下,显然不会成功。

    这一次,她不得不正面面对他。

    “楼总,您要是不舒服,我帮您叫人送您回房间。”说着,元书抬起自己被他扣住的手腕,笑,“请您放开我。”

    楼郁霆嘴上叼着烟,眼睛大抵是被烟雾熏了或者是酒醉太深,所以眯得很紧。

    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瞧着元书的脸,也不说话。

    他几乎高出元书一个头,昂藏的男性躯体将本就昏暗的路灯光线全都挡住了,彻底将元书笼罩在自己的暗影里。

    他身上的酒气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把男性的危险性和压迫性彰显到浓烈的程度。

    再加上,元书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往后退了一步,不耐烦的情绪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楼总,您这是在跟我耍酒疯么?”

    楼郁霆这次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他也只是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摘下薄唇间的香烟,弹了弹烟灰后又喂回去抽了一口。

    元书对这个男人,已经极其不耐烦了,可是手腕被扣住,她进退两难。

    深吸了口气,元书正想再说话,楼郁霆突然问她:“被他睡过几次了,嗯?”

    元书懵了懵,随即脑子里像是有火花炸开。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她克制着笑:“楼总,在人家的地盘问人家的未婚妻这种问题,你不觉得失礼吗?”

    “未婚妻。”楼郁霆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将烟喂进嘴里又抽了一口后,才不紧不慢地再度开口,“我还以为,按照你当初用在我身上的那套把戏,你现在该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席家长孙媳。元书,你用了3年时间才当上人家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楼郁霆用夹烟的那只手突然捏住元书的下巴,将她的脸提掰起来,才说剩下两个字:“无能。”

    元书的太阳穴控制不住地突突地跳了下,屈辱的感觉让她彻底失去耐性,猛地抬手挥开了男人捏在她下巴上的手。

    那一挥,她的手重重地打在男人的手上,在寂夜里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尽管掌心弥漫开火辣辣地疼痛,元书咬着牙,又去掰他一直捏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可是男人修成而冰冷的手指犹如钢筋铁骨、纹丝不动。她越是去扣去掰,他反而将手指收得更紧。

    在元书做这些的时候,楼郁霆悠闲地将烟喂进嘴里的时候,视线一晃,看到了她纤细的手指上戴着的那枚不小的钻石戒指。

    他那喂到一半的烟,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烟灰被夜风吹落,洋洋洒洒地坠落在地上。

    而此时用过各种办法仍旧徒然无功的元书,内心滋生出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恨意。

    其实她在这3年里,也曾几次设想过自己和楼郁霆重逢时,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

    直到之前在家宴上,席老太太介绍起这个男人的时候,元书心里毫无波澜情绪毫无起伏的时候,她便真的知道,自己这几年来的某些执念,只是基于自己以往受过的苦难和经历的一切事情,并不是因为楼郁霆。

    她是真的放下了。

    当席幕臣牵着她的手离开家宴的时候,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就算往后和楼郁霆再有一百次一千次的碰面,她和他也只是陌路。说不定时过经年,再见面还可以笑着跟他说一声“好久不见”、还可以真的做朋友。

    但现在,这个男人的蛮横无礼和强势,成功地激起了元书对他的厌恶和恨意。

    而这时的元书不知道,她和楼郁霆的再相遇,如果不是因为楼郁霆的性子使然、再度让她生出浓烈的情绪,她和楼郁霆,恐怕是真的也再无可能。

    恨和厌恶,比起毫无感觉的再无可能,也是再度开始的一种牵绊、一种勾连、一种缠绕。

    因为,你对他的厌恶和恨,让他刺破了你心,住进了里面……

    在那股恨意浓烈起来的时候,元书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楼郁霆:“你到底想怎么样?”

    楼郁霆将那根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的香烟喂进嘴里,用下巴划了划元书手上的戒指:“戒指,取下来我看看。”

    “……楼郁霆,你是不是有毛病?!你……嘶……”

    元书的话还没说完,楼郁霆已经捉住她的手,动作粗蛮地将那枚戒指从元书的手指上取了下来。

    取下来之后,他竟主动地将元书的手放开了。

    他往路灯走了几步后停下,就这灯光,一边抽烟一边用朦胧的醉眼打量那戒指。

    元书捏着拳,不得不主动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楼总若是看完了,请还给我。”

    她压着脾气,不想再跟他起冲突。或者说,她不想再跟这个男人多呆一秒钟!

    楼郁霆吐了口烟雾:“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枚戒指也就值个几百万,你也看得这么紧?元书,不过才3年,就变得这么廉价了?”

    “……”元书的眼睛,因为愤怒和浓烈的恨意,已经通红了。

    这个男人,在3年前伤了她还不够,3年后,不但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对她进行百般羞辱。

    真是无药可救!

    元书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多说,突然向前一步就去夺戒指。

    可楼郁霆只是稍稍一侧身,就躲过了她的动作。

    元书扑了个空,心下的恼怒更甚,控制不住地就朝楼郁霆的脸挥了一巴掌过去。

    楼郁霆轻易地就截住了她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你以前能打我,那是我惯着你。可是元书,如今你以为你是谁,嗯?”

    元书瞪着生疼的一双眼睛:“楼郁霆,做人像您这样无耻,真的好吗?我知道您高高在上、权贵逼人,可我如今没有得罪您,您高抬贵手,把戒指还给我?”

    “还给你?”楼郁霆勾了勾唇,“你既然已经说我无耻,我又怎么可能大发慈悲地把这破东西还给你。”

    元书一急,正想说话,楼郁霆突然抬手,将原本捏在掌心的那枚戒指给扔了出去。

    意识到楼郁霆做了什么后,元书震惊得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楼郁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满眸满脸的戏谑。

    回过神来的元书转身看向戒指被扔开的方向,看着那打理得精细的各种名贵花草,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生气、这么愤怒了!

    或者说,除了在最初来郦城的那两三个月里,她因为各种事情哭过怨过恨过,这两年多以来,正如韩菲所说,她活得像个老干部,几乎连大的情绪波动都没有过了。

    可是今夜,她在楼郁霆的羞辱和丢戒指的行为之后,真是愤怒得连五脏六腑都揪得疼!

    她咬住唇,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然后绕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花草,开始仔细地找戒指。

    楼郁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弯着腰在花草间谨慎仔细的样子,将手插进西裤口袋,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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