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君柔维持着直跪的姿势,膝盖上的麻痹酸痛令她很是疲惫,只想就这么跌坐在地,然而她清楚自己不能,这种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得咬紧牙关忍下去。

    原本放在地上的修长的脚,已经抬到了床上去,紧接着,古煊发出号令,还是没有指名道姓,且还是那种倨傲冰冷的语气,“起来,给朕更衣!”

    终于听到这声珍贵的“起来”,生怕他反悔似的,冷君柔赶忙起身,幸亏她有武功底子,才不至于因为脚麻而踉跄,可是,当她站直身体看到古煊所处的位置时,立马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此刻的他,坐在大床中间,自己即便是紧挨着床沿而站,也根本够不着。他的故意刁难,她岂会看不出,但他为何这样?难道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吻?后宫女人数不胜数,其实只要他金口一开,她们会即刻赶来为他服侍。

    所以,他何苦偏要戏弄自己?

    按住烦乱的思绪,冷君柔决定豁出去,“皇上,奴婢上去了?”

    果然,古煊鹰眸立即闪过一丝愕然,不过,他向来善于伪装,故她并没发现,只知道他不吱声,认为这是他默许了,于是,抬起双脚,就那样跪在床上,鞋子没有碰到龙床,而是悬空着放在床外,这样一弄,她伸手刚好可以为他解衣了。

    复杂烦赘的金龙盘扣,让她百般费解,可她依然小心翼翼地弄着。由于两人距离太近,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而他却相反,不知是有心亦无意,鼻子下方不停喷出阵阵热气,直射她的额头,就好像有根幼细的毛儿在那轻轻撩拨,冷君柔即便低着头也感觉到了那股酥麻瘙痒,让人很是难耐。

    “你跟德妃是怎么认识的?”忽然,他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稍作思忖,她答,“一年前,奴婢在街上看到娘娘被一男子欺负,便出手相救,娘娘见奴婢会功夫,于是雇奴婢当侍从,在她外出时给予保护。”

    “那现在呢?德妃在皇宫,根本无需保护,你因何还跟进来?”他又问,低沉的嗓音仍听不出任何情绪。

    冷君柔又是沉吟了片刻,“是的,皇宫戒备深严,外面的人根本无法进内,不过,有时候宫内的人比外面一些歹徒还可怕。”

    一声嗤笑,在空气里响起,“德妃让你跟进宫,是为了帮她扫除障碍,直至她登上后位,成为六宫之首吧?”

    这次,冷君柔马上接话,“母仪天下,是后宫每个娘娘的愿望!”

    “那你呢?你想不想当朕的皇后?”

    “奴婢身份低微,奴婢不会痴心妄想!”冷君柔答得口是心非。尽管他是尊贵俊美的九五之尊,也不值得她付出真心。

    终于,那折腾人的袍衫总算卸下,冷君柔接着说,“时候不早,皇上请歇息吧,奴婢也该离去,否则让人知道奴婢三更半夜还在皇上寝宫,定会数落和责怪奴婢,最主要的是,奴婢不希望皇上遭人非议。”

    她的意思,睿智的他又岂会不清楚,本就深沉的俊颜霎时更加阴霾,心头怒火膨胀,化成了一个骇人凛冽的叱令,“滚——”

    心里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巨石,冷君柔两手着床,匍匐着往后退,脚着地后,又是对他行了一个告辞礼,尽量不让自己走得太快,出到门口后,才加快速度,片刻不留地奔回自己的寝室。

    她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气饮尽,之后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这份差事,比预期中还艰难,皇帝超乎想象的阴晴不定和洞悉人心。

    谢心怡的皇后之梦,真的会实现吗?自己呢?人说伴君如伴虎,自己这样简直是在虎口徘徊,夹缝里求生。看着那一闪一闪的煤油灯,冷君柔发现,前面的路似乎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不大好走了。

    但她知道,前面的路即便再艰难艰险也得坚持下去,自己决不能让娘亲悲惨枉死,无论如何都务必揪出那残忍无情的负心汉,以慰娘亲在天之灵!

    022 淑妃有喜

    想通之后,心情逐渐豁然开朗,冷君柔像往常那样,开始回忆曾经的快乐时光,不久便沉睡过去,无梦到天亮。

    吃过早膳,她不想闷在屋里,于是出到大院,正好碰上蓝子轩。

    今天的他,依然一袭红色官服,神采飞扬,面带微笑,愈加俊朗和亲切。他缓缓朝她靠近,停下时递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君柔,送给你的,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冷君柔先是一怔,在他期待的眼神当中便也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漂亮的发钗,镶嵌在发钗上的珠子,在阳光底下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我帮你戴上?”蓝子轩嗓音仍旧如沐春风,见冷君柔不语,于是拿起发钗,往她发上一别,欣然赞叹的笑容随即涌上脸庞。

    对着他的古怪目光,冷君柔心跳不觉加快,芊芊玉指抬起,扶在朱钗上。

    恰好,一个隐含微愠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温馨和宁静。

    高大挺拔的身躯,裹在一袭威严尊贵的龙袍之中,俊美的容颜一片沉着,漆黑深邃的眸子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让人觉得,他走过的地方,像是洒下一层冰,周围的事物似乎都被冻住了。

    “微臣叩见皇上!”蓝子轩已经行礼。

    冷君柔也福一福身,“奴婢给皇上请安!”

    没有叫他们平身,古煊鹰眸盯着冷君柔头上的发钗,一会,漫不经心地道,“子轩,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正殿等候朕吗?”

    “微臣记得,微臣只是想到皇上与尚书部的人仍在谈事,于是过来找找冷姑娘。冷姑娘昨日救了微臣,微臣想赠她一件小礼物,表达微臣的感激之情。”蓝子轩解释,声音中却没有惊慌。

    瞬时间,古煊嘴唇抿得更紧,如炬的目光依然牢牢盯着冷君柔的头顶。

    “皇上,我们进屋吧。”蓝子轩再道。

    又是过了一会儿,古煊终收起复杂的视线,才转身,便见上官素若在宫女的搀扶下走来。

    “皇上,太医刚刚帮臣妾诊过,说臣妾怀有龙种已有两个月!”上官素若俏脸含羞,大胆挽住古煊的手臂,喜悦难掩。

    她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即时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反应,特别是……刚刚抵达的谢心怡!

    而林公公,最先一个祝贺出声,“恭喜皇上,恭喜淑妃娘娘!”

    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下跪,“恭喜皇上,恭喜淑妃娘娘!”

    古煊脸上却并无即将为人父的大喜大乐,星眸直瞪上官素若,带着质疑和隐隐的愤怒,见上官素若心虚胆怯地低下头,目光于是转到谢心怡那,淡问道,“德妃过来,又是所谓何事?”

    “臣妾过来,想跟皇上请求一件事。君柔是臣妾带进宫的侍女,臣妾已经习惯她的陪伴,因此臣妾斗胆,恳请皇上让君柔回到臣妾身边,当然,皇上外出时若然需要,臣妾再让她跟去保护皇上。”谢心怡低垂着头,温柔小心地应答。

    古煊尚来不及反应,上官素若突然抢先道,“皇上,臣妾也有一事相求!听说德妃这个侍女既会医术,又懂武功,臣妾怀有龙种,正正需要这样的人伺候在旁。”

    上官素若还真是一鸣惊人,在场众人,再一次表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慑。

    特别是当事人冷君柔,抬头条件发射地看向古煊,奈何,他还是那般深沉和难懂,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继而,她目光转向谢心怡,只闻谢心怡再度做声,“淑妃既然清楚君柔是本宫的人,那她自然要侍候在本宫身边。”

    上官素若丝毫不理她,开始摇晃着古煊的手臂,嗓音达到前所未有的娇嗲,“皇上您说说话呀,您一定要答应臣妾,臣妾怀有皇上第一个子嗣,这是上天对臣妾的天大赏赐,也是对皇上的恩赐,皇上应该与臣妾一样,百般期待皇儿的平安到来吧?”

    空气里一片寂静,最后,古煊终于做出决定,黑眸泛着诡异复杂的精芒,“此事就依淑妃的请求,侍女冷君柔,从今日起调去惜若宫服侍淑妃,淑妃有孕在身,要好生伺候,若然淑妃有任何闪失,朕必定追究!”

    不容否决的命令一下,古煊轻轻推开上官素若,一甩龙袍,朝殿内大步走去……

    023 隐患

    谢心怡已经起身追去,“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君柔是臣妾带进宫的侍婢,服侍的应当是臣妾,所以,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

    颀长伟岸的身躯稍停了下,回头,看的不是谢心怡,而是目光直射冷君柔,一接触到她那冷静淡然的样子,他心里便觉莫名的来气,于是转过头去,继续迈起了脚步。

    谢心怡也继续追,可惜,最终她只能无助地看着他高大威武的影子从自己视线中冷漠消失。然后,她听到淑妃在喊她,嗓音听起来相当可恶,“德妃,你还是省口气吧,你是什么身份,本宫又是什么身份,就算你跪下恳求皇上,皇上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身体微微的抖动,谢心怡回头,走下高高的台阶,慢慢走近上官素若,愤怒的眼眸,一直紧盯着她。

    上官素若毫无惧色,假惺惺地冷嘲热讽出来,“哎哟,你生气什么?本宫这是帮你呢,瞧那贱奴长得一副狐媚样,肯定是不安好心,时刻想着如何勾引皇上,本宫把她调走,正好打消她这个念头,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本宫呢!”

    谢心怡顿时又是一震,继续神色复杂地瞪着她,随即走到冷君柔的身边,拉起冷君柔,一副可怜地道,“对不起君柔,我比不过人家,保护不了你。”

    冷君柔不语,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头。

    “你暂且跟她过去,记住万事要小心,我会再想办法,一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冷君柔颌首,正欲开口,却闻上官素若在催她该走了,于是作罢,只留给谢心怡一个深望,腰杆挺直地朝屋里走去。

    回到寝室,她开始收拾行李,一切弄妥后,忍不住对着整个房间环视一遍。

    虽知这么雅致舒适的房间不会归自己拥有很久,却也料不到,竟是这般短暂。房内很多东西,自己根本还没动过。淑妃这次叫自己过去,意思很明显,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会很艰难。不过,就算再难,自己也得坚持,因为早在自己选择跟随谢心怡进宫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没时间容许自己多惆怅,也不想自己继续纠结,冷君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拎起包袱,毅然离开这个再也不属于自己的房间。

    谢心怡还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在对她说,要她小心。于是,她也用眼神回她一个保重,这才走到上官素若身边,看着上官素若趾高气扬地坐上轿子,然后随之离开了养心殿。

    另一厢,威严宏伟的御书房里,一片肃静,空气里有股异样的气流在暗暗涌动。

    古煊端坐龙椅上,面色沉着,黑眸闪烁,薄唇紧抿。

    蓝子轩则静立一旁,满腹踌躇,嘴唇一直轻轻蠕动,最后,终还是说出,“皇上,冷姑娘她……”

    “昨天那伙人,查出来历了吗?”古煊开口,冷冷地打断蓝子轩的话。

    蓝子轩怔了怔,随即回答,“嗯,是南楚国派来的杀手,上次皇上在深林遭受袭击,也是他们的人。”

    没有预期中的惊慌,古煊冷哼出声,“朕还以为他会继续放长线钓大鱼呢!却也终究是个按耐不住的孬种!”

    “那……她呢?皇上是否决定处置她了?”

    “不,朕要继续看她装到何时,朕要等,等那天的到来,朕要让易寒知道,他,永远不够朕斗!”古煊唇角又是扯出一个狂妄的冷笑。

    蓝子轩依然忧心忡忡,“皇上以后外出恐怕得更小心了。”

    古煊听着,收起冷笑。昨天要不是顾着那丫头,自己根本不会受伤,一想起昨天的事,他便又无法抑制地狂怒。

    蓝子轩一直默默看着他,忽然又道,“皇上,不如您收回成命,别让冷姑娘去服侍淑妃。”

    这次,古煊不再转话题,先是给蓝子轩一个饱含深意的凝视,随即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出,“你和那丫头,很熟吗?”

    蓝子轩微愣了下,没有立即回话。

    “别忘了,她是老妖婆的人!”古煊语气凛冽起来。

    “微臣觉得,她应该不是。”蓝子轩总算开口。

    “呵呵,你查过了?确定了?又或者,是她告诉你的?”古煊又是一个嗤哼,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层冰。

    蓝子轩面容一囧,一会,又道,“假如她真的是太后的人,皇上更不该把她安排到淑妃身边,如今淑妃怀有龙胎,后宫必定暗潮汹涌,很多人会蠢蠢欲动,特别是……德妃。”

    古煊冷哼着,“你担心德妃会指使她弄掉朕的子嗣?伤害龙裔,罪当处斩,朕就不信那丫头会这般大胆和愚昧!”

    霎时间,蓝子轩被古煊这番话重重震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古煊,难道,他要用孩子来当赌注?就算他对淑妃没有爱,可淑妃肚里的孩子终究是他们皇家血脉呢!

    “朕有点累,想休息,你也回去吧。”蓦地,古煊又说了一句,人已经从龙椅上起身,不顾蓝子轩的呆愣,径直步出御书房。

    他没立即回寝宫,而是绕过几条回廊,踏进一间雅致清新的闺房,林公公没有半点怠慢,将这儿布置得很是淡雅和舒适。她刚踏进这间房时,会不会感到很惊愕和意外?毕竟,宫女是没资格住这样的房子。

    脚步移动,他缓缓走进屏风内。小小的空间充满着淡淡的女性幽香,是她的味道。身体稍微往下一沉,他在床畔坐下,伸手在那柔软的蓝色被褥上抚摸,星眸逐渐变得散涣起来……

    024 奴隶般的生活

    一碗被水泡过的冷饭,几条发黄干瘪的青菜,再加一碗白开水,这便是冷君柔的晚餐,不,应该说,是冷君柔每一餐的膳食。

    尽管预先做好心理准备,可现实比想象残酷得多。今天上午跟随上官若素来到惜若宫,她还来不及看一眼这座富贵奢华的宫殿,便被上官素若的贴身宫女带到后院,叫她今日之内劈完那堆约有几十公斤的木柴。

    以前在山上,也曾帮娘亲劈柴挑水,但那只是少量,且是随意的,如今却像是一个毫无自由的低贱奴隶,要在监管之下且限定的时间里完成。

    心知这是上官素若刁难自己,她便二话不说,使劲忙个不停。粗糙的木头摩擦着掌心,无数木屑插在手指,一天工夫而已,自己原本白皙细嫩的双手已经布满了一个个粗茧。

    值得庆幸的是,这么艰巨的一项任务,总算在戌时(晚上7点钟)完成。然后,自己被带进这间简陋破旧的下人房。

    令她艰辛的不是住处有多残破,而是膳食的难以下咽。和娘亲在山上的日子虽然贫苦,却也自给自足,加上娘亲疼爱自己,即便无法大鱼大肉,却也清淡可口。跟随谢心怡的这一年,也没受过亏待,在养心殿住的那几天,更是每顿精致美味。

    如今,这从水里捞出来、隐隐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的饭菜,只需靠近便觉恶心,更何况是吃进嘴里!所以,中午见到这碗东西,她并没有吃,只是喝了一碗水,但今晚,她不能再舍弃,因为只有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她很清楚,明天迎接自己的,必定又是另一个艰难的大挑战。

    闭着眼,屏住呼吸,她端起饭筷,将那如潲食般的饭菜往嘴里猛塞,几乎没有咀嚼,就那样吞下喉咙,同时,把心酸和悲伤也一并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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