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可惜,赛马最终还是被宋达赢了去。我看罢他的飒飒英姿,跟着他驻马,输得心服口服,“你倒是马术极好。”“那是自然。”他也不谦虚,心安理得地受下。接着,我默然地审视了片刻周身的景致,草木丛生的坡地,遥遥望不到边际,转眸,我奇怪,“这哪里是新野?没到新野,这赛马的结果不能作数。”他却是不赞同地摇首道:“这虽然不是新野,但的确是你我要来的地方。”

    我蹙眉,不解,看着宋达的眸光带上了警惕。不过还不等我细想,宋达就是笑起,“若是我真想害你,你此今才发觉是不是有些晚了?”不满地瞪他,我道:“那你倒是同我说说你带我来此的意图?”“瞧瞧刘备。”他的意图一如先前所言的那般。可是,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刘备?再度扫视了四周,我恍然在丛丛的草木中看到了一块灰色的石碑。策马向那石碑而去,三个隶书大字映入眼帘——博望坡。

    “不久前,我收到消息,刘表猜忌刘备遂遣他来此抵抗夏侯惇和于禁。”宋达悠然地道:“来此见刘备自是要比去新野府衙见他来得轻易。”“哪里简单?军营可不似他地。”在我看来,军营里军纪严明,远要比新野府衙更难进入。

    “真不知襄阳众人为何会传言你才智过人,明明就是极笨。”来到我身边,宋达颇为无奈地解释:“只是瞧瞧刘备罢了,我们何必要进入他的军营?”嗔目,我更是不满地瞪着宋达。而宋达则是无害地笑着,洋洋得意。话说,这人也忒是无耻了!

    不过,瞪着瞪着,我的怒气也就随之消散了。心平气和地敛目,我道:“走吧,去找刘备的军营……”然而,余音未消,不远处就响起了马蹄踏地的声音。那声音倒不大,似乎也就只有一两匹。可恰恰就是这一两匹的马蹄声让一贯悠然地宋达紧紧地蹙起眉来,他的神情亦是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

    不明所以的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我问道:“莫非这马蹄声有其不对之处?”绷着脸,他双眸中充满了警惕和为难,未曾看我,就直接说道:“你自幼学习历史兵法,那不知你可知晓这将士遇到百姓时的种种行径?”我随即一愣,猝然间明了他为何会如此。兵者常年游离于外,勇猛杀敌,若是军纪不严者,见百姓势必欺辱之,女子必夺其清白,男子必夺其自由,老弱必夺其钱财。

    “你凭何确定马蹄声是为将者的?”不知算不算是自我安慰,我试探性地问。心下也无限地期望这稀疏的马蹄声并非属于兵士,或许,或许只是路过的百姓罢了。可是,宋达竟是轻易地就粉碎了我的期望,他解释道:“战乱之年,马匹难得,再者你仔细听便可发觉那马蹄声后还有整齐的脚步声,训练有素,若非兵士还能是什么?”“马匹难得,你不也是有……”我已是心慌意乱,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听着我的反驳,宋达略有些嫌弃地睨了我一眼,“我家亦是世家大族,马匹再难得亦不会无。”

    “此地四周多草木,若是你我弃马躲入其中可能保命?”自知事态严重,不论如何顺理成章的自我安慰都是无用的,我转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无人之马势必惹疑,保命极难。”宋达摇首,然后对着我言:“下马,你躲入草丛,我去引开他们。”

    我却是没有依他所言地下马,而是依旧泰然地稳坐于马背之上,我道:“宋经华,我黄月英虽是女子但并非不明忠义之人,若是舍你保命我做不到。与其如此,我们倒不如一起与那些兵士一搏,纵使是死亦是无悔了。”

    “莫要多言。”坚定地看着我,宋达从衣袖中取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我所骑的棕马。受伤的棕马吃痛地嘶叫狂奔起来,来不及反应的我自是被摔落在地,滚进了草丛之中。随后,宋达将刺马所用的匕首丢了过来,“此番是我将你陷入如此境地,你的安危我必须担责,你只需保护好自己即可。”话毕,他就高声驾马离去了。

    我摔得极疼,一时间无法反驳他的言语,就只能默然地看着他的身影走远,然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此今,我就算是不想舍宋达保自己也是不可能了,所以,与其冲出去送死,我倒不如躲在此处自保。若是宋达安然,那自然是好;但若是他有个不测,我亦可为他报仇。紧紧地握住身边的匕首,我油然而生一股无所言明的坚定。

    而那队正在渐渐靠近的兵士因着宋达和受伤的棕马的扰乱,迅速分成了三组,一组追着宋达,一组追着棕马,另一组留了下来,继续往我所躲避的地方靠近。透过草丛中的细缝,我看见十几个穿着战甲的士兵缓缓地走近,其中的一个士兵嘴里不停地吐出词句:“不晓得是哪个不怕死的,居然敢出现在我军军营附近。若是刘军的人,等抓到,老子非分了他不可!”

    “那若是个美人呢?”他身后的士兵好笑地调侃。“那老子就撕了她的衣服。”他回头,敛着嘴笑,嘴里的话极是粗鄙,“老子许久都没碰过女人了,要是真能逮着个姑娘,非好好得折腾她几日不可,也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作战的将士。”“就你?还能折腾一日?只怕一次那姑娘就得给你折腾死了。”身后的士兵说着哄笑起来。“去去去,你们知道个屁啊!”不满地回头瞪视那些人,他怒道。

    “全都给我闭嘴!”领头的百夫长,蹙着眉阻止他们再继续交谈下去,“不管是刘军还是美人,都轮不到你们处置。你们再不去查看地形,小心挨抽。”说着,那百夫长凶狠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不就是个百夫长,有什么了不起。”最先说话的士兵在那百夫长的身后瞪着他,低声骂:“等老子做了将军非宰了你不可。”

    “王二,你在废话什么?”声音传到百夫长的耳中,百夫长眯了眯眸问道。被唤作“王二”的士兵,立刻低敛起眉眼,赔笑道:“我在说要是抓了美人怎么也得先给你享受。”没听清他前话的百夫长自是十分受用的缓和了脸色,但是为了维持威严,他还是没好气地指挥着王二,“这话还轮不到你说,你赶快给老子滚去查看地形。”

    “是是是。”王二将三个“是”字说得毕恭毕敬,可是转身便换上一脸愤怒,“死小子,老子迟早废了你!”然后,一边骂着一边向四周走去。

    只是他所走的地方与我所在的地方越来越靠近……

    贵人相救欣赏之

    加重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渐渐靠近,眼前厚厚的草丛也渐渐变得稀薄,我握着匕首的掌心不觉已满是细汗。此今,我是退也退不得,进也进不得,唯有默然地待在原地,奢望那个王二会突然调转步伐向别处走去。可是,这世上到底不是世事皆能如愿。王二终究还是走了过来,踩弯了我面前翠绿的草木。不过,因他未曾注视脚下的缘故,他丝毫没有停留地继续地前行着,然后被我绊倒。

    “哎呦。”一声闷哼,他宽大的身躯倒在了我的身旁。我看着他,很清楚地知晓只要此时我动用了手中的匕首就可以轻易地将自己给救出来。可是,我不敢也不想。双手不由得轻颤起来,这一瞬我的脑袋满是空白,所谓的才学,所谓的才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死死地盯着那个宽大的身躯,我听到他怒气冲冲地骂道:“娘的,什么破东西竟敢绊老子……”随后,他快速地翻身看向我。

    大眼瞪小眼,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一瞬间皆是怔住,不知所措的模样。我没有叫也没有跑,就是那样地看着他,抿唇再抿唇。他却是张嘴大笑,看着我像是寻到了宝,颇有些久旱逢雨露的姿态,“姑娘……是……姑娘……哈哈……”说着他就往我身边靠近了些,我下意识地后退,坐到了地上。同时,不远处的百夫长以及其他兵士在听到王二的笑声后就急切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喊:“哪里有姑娘?”

    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我则像是一只困兽,寻不得出路。我知晓我完了,我怕是没有机会行及笄之礼了,怕是没有机会和善谋道别了,更怕是不能和那个人并肩了……那些明明已经可以触摸到的人和事,就这样突然地烟消云散。饶是极少落泪的我,此时眼中已满是湿润,温温热热地将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虽是个姑娘,可惜丑了点。”立在我正前方的百夫长有些遗憾地感叹,“不过是个女的就好。我先来,然后你们自己看着往后排。”

    “我第二……”

    “我第三……”

    ……

    争先恐后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衫,我竭力地向后退去,可是后面是那些人,左边是那些人,右边是那些人,哪里都是那些人……我怎么逃也逃不掉……“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从不想伤人,但还是被逼无奈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企图可以阻止那些人的靠近。然而就是这最后可以保住自己的希望都被那百夫长轻易地踢掉。我顾不得吃疼的双手,缩成一团。

    在未来,友人曾同我说过人在最无助的时候会把自己蜷缩起来,像是在母亲腹中的那般。如今的我便是那般模样,带着无助和恐惧,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保护起来,做无力而可笑的反抗。在混乱的意识中,刺鼻的汗味、男子粗鲁的双手将我堵得几近窒息,我甚至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风拂过肌肤时,嘴里肆意的鲜血,热烫地温暖着我逐渐凉透的心。

    死……什么是死?死后我又要去哪呢?

    “是曹军!”倏地,耳边传来巨大的叫喊声。伴随着那喊声,汗味和粗鲁的双手都随之远去,粗鄙的骂声再起:“他娘的刘军来得真不是时候!”“百夫长,怎么办?”原本自鸣得意的士兵瞬间全都慌了起来,警惕地盯着远处。“他们都还没回来,怎么办?!撤!不然还能怎么办?!”百夫长瞪着双目,指挥着其他士兵,同时自己飞快的上马。

    马蹄扬尘,有人逃,有人追。而难以道明是幸还是不幸的我,望着蔚蓝的天,看着云卷云舒,默然地哭着,毫无姿态可言。只是,我的四周依旧没有寂静下来。远远的,有人说道:“刚才那些曹军是在欺负个姑娘吧?如今他们走了,是不是轮到我们了?”语气喜悦而期待。不过,下一瞬就听到那说话的人“哎呦”一声,似是被打了,接着一个不悦的声音责备他:“不要乱说话,不然撕了你的嘴!”责备的声音过后,又是一个严肃而冷然的声音:“二十军杖,自己回去领罚。”顿了顿,那个严肃而冷然的声音缓和了些,又道:“元直,你去看看那姑娘。”

    随后,我的眼前多了一片阴影。转眸看了看那片阴影,我坐起,终是哭出了声来:“徐叔……”真是巧,那来人竟是老爹的好友之一,徐庶徐元直。徐庶看见我却是一愣,许久才试探性地唤了声:“月英?”

    ……

    接下来,作为长辈的徐庶一边安慰着我,一边责备着我,没完没了地说了许久,而我却是忍不住地笑起来,伴着满目的泪水,显得极为滑稽。无事的感觉真好,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你真是大胆!这万一没人救你,你说你要怎么办?!”徐庶的脸色很不好,指着我,颇为生气,“你若是出了事,你让你爹娘怎么活?让你爹娘怎么和孔明交代?!”“我也不想……”低敛着眉眼,我没有底气反驳。“不想?!月英,你也不小了,今年就要及笄了,怎么还做出这么不稳妥的事来?我要是你爹非打死你不可。”瞪着我,徐庶愤愤地道。

    “即使你不是我爹,我爹也会打死我的。”我不敢想若是让老爹知晓了此事,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不过不用想也能知晓比打死好不了不少。“你知晓就好。”又责备了我一句,徐庶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将我扶起,问道:“身子可有事?”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除了衣襟处被撕碎外倒也还好,于是我摇摇头,“只是手腕疼得厉害。”

    无奈地把外袍褪给我,徐庶看着我的唇角,蹙眉道:“这血又是怎么回事?”抿唇,我心虚地笑答:“自己咬的,力大了些。”“你还笑得出来?”徐庶又是瞪我。我委屈,“既然已经无事,我也哭不出来了……”“真不知晓承彦到底是怎么教养你的。”叹了口气,他扶着我缓缓地向前走去。

    前方,一匹战马上正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眉目温润,似是极为随和之人。容貌身姿虽算不上俊逸,但也不失贵气,有王者之风。他看了看我,带着刻意的亲善。我随之笑笑,作为礼数上的回应。然后,扶着我的徐庶,极为恭敬地向男子施礼,报道:“禀主公,此女子乃是庶好友之女,不知庶可否将她带回营中治伤?”“军师哪里的话,既然这女子是军师好友之女,自是上宾。”男子慈蔼和善。

    历史记载,博望坡之战发生于建安七年,而徐庶是在建安六年投靠刘备的。如此推算,这个被徐庶尊为“主公”的男子不恰就是我和宋达此行的目的所在吗?此今,我见到刘备了却不知晓宋达是生是死。

    “素闻刘皇叔仁义,月英多谢刘皇叔收留之恩。”得体地对着刘备见礼,我心下突然有了个计较。出于礼数,刘备自是得同我客套,“姑娘既是徐军师好友之女,备收留姑娘也是理所当然。”“如此,月英还望刘皇叔帮月英一事,不知可否?”找寻宋达,我怕是做不到了,不过既然眼前有刘备这位贵人,我又何必不请他相助呢?至少他有将士,寻人远要比我容易安全得多。

    敛了敛满面的温和,刘备将我快速打量了一番。打量完,他又迅速地恢复了温和的模样,说到:“姑娘无须客气,有事直说即可。”我笑,猜测目的多半已是达到,遂认真地道:“月英此番还有一友人为救月英而走,还劳烦皇叔帮忙寻找。那友人一身青衣,气度斐然,乃是不难辨认之人。”

    “自是可以。”好商量地颔首,刘备不改温和,“寻人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在未来,多有人言刘备乃是虚情假意之徒,无才无德只知收服人心。那时,我听闻此种言论,难以评断。不过如今看来,刘备这般的虚情假意,纵使是名人雅士都会为其收服,又何况是寻常百姓呢?或许,他真的是无才无德,但是他会收服人心又何尝不是一项巨大的本事呢?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约就是善于收服人心这一项就足够令刘备跻身于三国霸主之中了。再者,如此乱世,又何来什么只知真情实意的人?就算真的是有,这些人也怕是活不长久。这个时代能活下来的都绝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纯朴的人物。

    所以,刘备这么个虚情假意,极善收服人心的乱世俊杰,我颇为欣赏之。

    “如此多谢。”我再度施礼。

    笑出计策谋未来

    入夜,我裹着宽大的衣裳坐在火堆前,看着窜起的火焰失神。虽说已是无事,但还颇有些心有余悸。那样的境况、那样的无助,我此生此世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纵使是背负着才智过人的盛名,我仍旧是考虑不周,只顾着离开襄阳城竟全然忘记了这乱世的种种。而有些时候恰就是这稍稍欠缺的一点便可断送一个人的一生。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是断然不会轻易地往战场上跑了。

    “月英。”徐庶从远处走来,唤回我的思绪。他到我的身边坐下,说到:“我已派人支会你爹,如此你爹也就不会为你忧心了。”我听罢,颇为感激地朝徐庶致谢,“多谢徐叔。”从七岁长到十五岁,我从未在外留宿过亦从未晚于日暮归家,如若徐庶不派人支会老爹,老爹怕是会把整个襄阳城都给翻过来吧。只是,“不知晓徐叔是如何同爹爹说的?”万一说得不对,惹得我挨罚不算还会惹得全黄府的人为我担忧。

    “这时你倒知晓考虑后果了?”责怪地看了我一眼,徐庶回答:“我同你爹说我去酒肆买酒恰巧遇你就拖着你来军营陪我饮酒。”撇嘴,我绝望地看着徐庶,“这,我爹能信吗?”这般拙劣的谎言连我都骗不到何况是我爹呢?无论怎么说老爹也是长辈,生平阅历,智慧谋略都比我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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