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半,繁星撒满天幕,太极殿内的烛火依然长明不灭。大总管吴贤公公愁眉不展,不住地往里探头,冷不防发现不远处一个靛青色的影子自黑暗中徐徐显现,吴贤眯缝了眼睛,仔细看清来人后,连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请宥王殿下安。殿下,都这个时辰了,您是为了什么事来找皇上呀?”

    城宥站定,望着通明的太极殿,语气不似往常那般平易近人。

    “劳烦公公替我禀报。”

    吴贤小心翼翼地抬头,夜色太深,看不清城宥的表情,便也不再多问,

    城宥走进太极殿,见皇上手捧一卷奏折眉头紧锁,问道:

    “父皇,可是西征大军发回的奏折?”

    皇上摇摇头,放下奏折,抬起疲惫的双眼看定城宥。

    “不是城定,是燕郡的将军,死了。”

    “如果儿臣没有记错,这是两年里的第六任将军了。”

    “是啊,燕郡。燕郡胡汉杂居之地,峤林人蛮固不化,自勤国公去后,年年生乱,甚至愈演愈烈,几任将军均死于任上。如今朝中无人愿去接替,朕知他们有心无力,也着实不忍勉强。但燕郡不可一日无主,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城宥握紧双拳上前一步,烛火将他的双瞳照得亮亮的。

    “父皇,儿臣愿去。儿臣连夜进宫,就是为此事而来。”

    “不行,你不能去。”皇上未加思索便一口回绝。

    城宥眼中有不甘和难过一闪而过,却仍倔强地不肯松拳。

    “父皇肯让皇兄西征,却不肯让儿臣去燕郡。在父皇心中,儿臣哪里都比不上皇兄。”

    皇上静静看着城宥,脸上神色竟是少见的慈爱:

    “宥儿,朕并非认为你不如城定。只是燕郡之事较南讴之事复杂万倍,丞相和凌莽**乏术,此时无暇帮你太多,你孤身一人前往,朕有一万个不放心。”

    “父皇,儿臣并非与父皇和皇兄怄气。父皇知道,儿臣自幼偏爱钻研兵法,力求能像李将军那样成为定国安邦之臣,能保四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峤林之事,儿臣已潜心研究多年,父皇若信得过儿臣,可听一听儿臣薄见,若觉得儿臣所说有理,就请下令,即日遣儿臣前往燕郡,若觉得儿臣妄言,再驳回儿臣不迟。”

    皇上摇摇头道:“宥儿,父皇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父皇不如肺腑之言给你。朕只有你和你皇兄两个孩子,你皇兄自幼流落民间,朕十分对不住他,对他更多的是歉疚。而你自幼在父皇膝下,父皇是一点一点看着你长大的,要论在心里的分量,即使对不住你皇兄,说句实在话,也是你更重一些。朕和你母亲一样,其实自心底里不希望你吃太多苦,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不想让你再经历一遍。可既生在皇室,总难以像普通人一样简单快乐地过一生,我、你母亲、凌丞相,我们总会不在,如果不让你经受磨砺,又怕你无法独自面对以后的事情,所以有时父皇会对你很严厉,但到这种时候,还是不希望你做这种决定。你若是在我们身边呆烦了,想离开京城,换个地方,父皇可把河东郡交给你管,你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好好想想,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城宥嘴角动了动,眼中有泪花泛起,“多谢父皇,儿子发自内心感激父皇。河东京畿重地,您愿将河东郡交给我,足以证明我在您心中的分量。今日能听到父皇您这一番话,实在教我万分感动。其实父皇的用心良苦,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今日儿子也说一句肺腑之言给父皇,我一直说最敬佩李将军,其实在我心里,父皇才是那个无可替代的英雄,我一直为有您而骄傲,也希望自己能像您一样,可惜我愚笨,难以企及您的一半,但至少,我一直都有这样一份心,希望能为您分担一些,希望能为城国做一些事情。在您需要的时候,在城国需要的时候,我希望我可以站出来,担起自己为人臣、为人子的责任。我相信父皇一定可以理解,河东富庶安宁,那里不需要儿子,儿子请到燕郡去。”

    城宥说罢,朝皇上深深行礼,再起身,发现皇上的目光里多了赞许,“宥儿,你也知道,朕曾就藩燕郡,你若也去燕郡,朝中定会流言四起,你可有准备?”

    城宥坦然道:“身为皇子,动一动都伴随无数流言,若轻易便被流言打倒,何谈安定燕郡。有父皇做后盾,儿臣无所畏惧。”

    “好,真好。”皇上缓缓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张银弓,双手交给了城宥。

    “这张弓陪着朕一路从燕郡到了京城,朕如今把它赠给你。只是无论如何,千万要小心,朕最需要你做得,是你平平安安的。”

    城宥接过弓箭,笑了:“是,儿臣遵命。”

    皇上细细打量着城宥的眉眼,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一般。看了良久,慨叹道:“去跟你母亲好好告个别,然后就准备出发吧。”

    城宥摇摇头:“父皇,母亲那里我就不去了。她如果知道我去燕郡,我这趟就去不成了。”

    皇上也笑了,笑中颇有些心酸,“从前朕总说你不像朕,今日倒觉得错了,你还真像朕。就都由你,你决定吧。”

    “冰儿姑娘,贵妃娘娘请您去繁漪宫一趟。”

    “我?”

    我颇为惊讶,冬去春来,哥哥远征,若初出嫁,城宥与我再没有了往来,“繁漪宫”这三个字在我心里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甚至我都很久很久没听人再说起过贵妃娘娘了。

    尽管满腹狐疑,我还是再次踏进了繁漪宫的宫门。只是我还未来得及感慨一番,便听到正殿里传来李贵妃的啜泣声。我疑惑地想要进去,突然被一个人拽住,我一看,竟是若初。

    若初拉着我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悄声道:“城宥要去燕郡就藩了。”

    “燕郡?”

    我突然想起刘才人曾说过也皇后是燕郡人氏,皇上曾是燕王,不由大惊道:“那……那不是皇上曾……”

    若初忙作手势打断我,我急忙压低声音问道:“那……就藩……是去多久呀?”

    若初摇摇头,“不知道,要按先朝的规矩,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了?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想到问若初,“那……你也要去了吗?”

    若初神色颇为无奈,“他不肯带我,只说要我留下来照顾贵妃娘娘。谁知道呢,贵妃娘娘得宠,他逢年过节能回来看看也不一定。”

    我沉默许久,又问:“燕郡是不是很危险?”

    若初叹道:“是很乱,其他郡都是太守,只有燕郡是将军,就这样也经常换人,朝中无人敢去,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主动请去。”

    若初说完,见我魂不守舍,又握住我的手安慰我。我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或许,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吧,他不是一直想做一个将军么,如今愿望成真,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若初一时无言,我们就这样默默相对,听李贵妃的声音从纱帘后传来:

    “我又不是非得让他当太子,就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好歹在我身边,这样有什么不好?衣食无忧,父母健在,他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那种地方?两年死了六任将军,那种地方人能待么?紧邻的那个野蛮不开化的峤林,我听说那里的人是要吃人的,万一宥儿被他们抓住了,你说,我可怎么活啊。”

    李贵妃几乎泣不成声,瑛蓉的声音又响起,“娘娘,能不能让丞相劝劝殿下?”

    “丞相离京十数日,事发突然,星夜兼程也来不及赶回,凌莽也不在,这节骨眼上谁都不在,这是要我死!”

    “娘娘,娘娘,皇上呢?皇上能不能劝劝殿下?”

    “就是皇上放他去的。这么大的事,皇上就这样纵容他瞒着我,要不是若初告诉我,人走了我都不知道。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来气他老娘。他喜欢那个小丫头,就那个冰儿,你还记得吗,我之前对那个丫头不好,后来皇上给他和若初指了婚,打那以后,就变了一个人,你见他成亲以后来宫里请过几回安?这不是记恨我是什么!现在更好,直接一走了之,连他的老娘都不想要了。”

    李贵妃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瑛蓉,你快去出宫去,去拦宥王,告诉他,那个小丫头,我给他要来便是,叫他快回来。”

    “是,娘娘。”

    我赶在瑛蓉掀帘前挣开了若初,沿着那条熟记在心的路狂奔,一直跑到了那座三层半的楼阁。我爬上屋顶,努力踮起脚尖,奢望能越过高高的宫墙,远远看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竟真的在天地连接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骑白马、披银甲的人,我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只能感觉他在朝我这边远远眺望着。

    是他,一定是他。我情不自禁地想对他说几句话,一开口,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

    “请你一定……多保重。我会等你……等你十步杀一人……等你神威震四海……等你平四夷……等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等你。”

    城宥在长安城外伫立良久,一阵清风拂过耳边,他竟好像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可四下环望,除了侍卫在等他,并没有其他人,随行军队早已先行而去,他想最后再看看这宫门宫墙,看看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一看便是一刻。

    “殿下,”侍卫看城宥神色黯然,试探着问:“殿下,不然不走了?皇上说,只要殿下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

    城宥不接侍卫的问题,自顾自感叹道:“这一走,真的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样子了。”

    说完下马缓缓朝着巍巍宫门郑重地行了大礼,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宫墙,决绝地飞身上马离去。

    对不起,母亲,儿子到底还是让你失望了。

    或许儿子从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

    枉费了您的期望和信任。

    事到如今,儿子实在不愿看到更坏的发展,

    如果我现在放弃,能让所有一切尘埃落定,

    能换回从前的安稳时光,

    那么我愿意拱手相让,我什么都可以

    ……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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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直白的标题了。。我狗带了。。我又从早上八点写到现在。。我是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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