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轩辕沉声道:“所以你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开封印然后毁了人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岑青岩淡淡说道:“难道你每做一件事,都必须有特殊的理由么?即便没有好处,这个世界是否存在,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是吗?”一个细柔的声音忽然响起,竟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岑缨。她自从进来知道真相后就始终低着头发呆,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样的一动不动。朋友们知她心中难过,都有默契的暂时不去打扰。只见她已把脸抬了起来,面上虽然犹带泪痕,眼神却已恢复了平日的坚忍。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你任何挂心的东西?就连你的家人,他们的死活也无所谓?”

    岑青岩面无表情:“我说过,我没有家人,和你也没有关系。”自己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只是一个徘徊在时光长河中的孤魂野鬼。

    “既然如此,那时候为什么还要救我?”岑缨声音微颤。

    “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他的口气愈发疏离。

    “巫之国那次海啸,如果不是有人援手,我早就死在海市蜃楼里了,又怎么可能安全回到岸边。”岑缨面对他的拒绝丝毫不退缩,“我知道是你暗中保护了我,我能感觉出来。”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不要再否认了,小叔叔,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爷爷、父亲,还有我们所有人,这十多年来从未放弃过找你,大家一直在等你回去啊。”

    “都说了我不是你叔叔……”

    “我不管你是谁,或是来自哪里!”少女忽然抬高了声音,语气铿锵有力,“我只知道,那个从小带我游历四方,教我读书习字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那些陪伴相处过的日子都是真的,我绝不会忘记。我知道你其实也没有抛下,否则你就不会救我了。”

    岑青岩本不想理会这番话,然而在这个普通人类女子面前,在那双清澈勇敢的眼睛注视下,他竟有些招架不住,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小缨子,对不起……如果我真是你叔叔,是岑家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他有时甚至是恨着自己的,恨自己为何在换生前设下了□□成年时记忆恢复的咒语,如果没有想起这一切,他现在依旧还能是岑家备受宠爱的幼子,有着亲密无间的家人,一辈子要操心的也不过就是读书成才,光宗耀祖。

    能找到契合的胎元不容易,夺舍的过程异常辛苦,而且往往身不由己。那样漫长的时光里,他做人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前几世偶为人身的记忆已不复存在,但各种酸甜苦辣的痕迹却在灵魂上留了下来,让他感受到自己原来还能有模有样地活过,而不是早就沦为了无边黑暗中的一粒尘埃。

    岑家大概是他遇见过的最完美的家庭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善良正直,还有个心若琉璃聪慧解人的小侄女,那曾是他最珍重的对象之一。对于厌恶自身血统的他而言,这样的家正是云霓之望,完美得不像真的,让他总是没来由得心惊胆战、彷徨不安。

    假象终有消失的一刻,当露珠被戳破之时,美梦也就醒了。

    小缨子说得没错,他的确还放不下那个家,可是那又如何?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那一点点温暖的火焰,又怎能融化得了长夜中的寒冰?几十年的时光对他而言只是昙花一现,如果继续活着,终有一天自己会忘记这些过客,直到连他们的脸和名字都再也想不起来。

    “但是,已经太晚了……”他已经走得太远,早就找不到回头的方向了。

    除非那个人的下场如他所愿,否则延绵近万年的仇恨是不会结束的。

    岑缨心痛不已,她无声地流泪,神情失望至极。

    姬轩辕也叹了口气:“你恨极了巫炤,但又没有打败他的把握,所以才想出了这同归于尽的法子。”

    岑青岩冷笑:“你说得没错。不过单纯的死对他这种人来说,实在太仁慈了。他只配生不如死永远痛苦。”

    他恨恨说完这句话,远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恐怕你要失望了,因为你不可能杀死我。”

    岑青岩顿时脸色转寒,他闭上嘴,眯起双眼紧紧盯着说话的来源。

    声音的主人步伐快得不可思议,上半句话仿佛还在天边,下一刻身形已出现在众人面前,气质飘逸出尘,犹如麟凤芝兰。他身边那个则是神采英拔,眉目飒爽,背后长剑紧负,看到众人在场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北洛?!你也来了?”伙伴们纷纷上去招呼,“太好了,我们还担心你陷在那迷阵里出不来呢。”

    北洛摇了摇头:“那迷阵不算什么,因为别的事才耽误了些时间。我倒是怕你们几个出了什么事……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云无月回答:“是伏羲送我们来的。”

    “伏羲?神族怎么也来插手?”北洛一脸不解,一边和朋友们叙旧,一边打量周围环境。岑青岩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姬轩辕面色凝重,岑缨则是难得一见的消沉,眼中泪珠莹然。

    凌星见轻咳,决定发挥口才担负起那个热心解释的角色。他把北洛带到旁边,简约告诉他来龙去脉。北洛听得眉头紧皱,担忧地看了眼岑缨,又转向岑青岩,目光愈发犀利。

    巫炤对其他人的动作置若罔闻,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与岑青岩对视,表情深沉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还是岑青岩沉不住气先开口:“你刚说我杀不了你?为什么?”

    巫炤淡淡回答:“因为你办不到。”

    岑青岩嘲讽:“你要是真的认为我办不到,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巫炤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当年龙渊谷决战,是你盗走了剑灵元神?”

    岑青岩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坦然道:“不错,破坏你密室阵法的人就是我。不过那个怪物并没落到我手里,我也不知他后来是如何转世的。”

    听到怪物这个词,北洛身体微微一震,咬住下唇不语。

    “你盗走剑灵,是为了破坏血涂阵。”巫炤的声音十分冷静,“然而今日你又费尽心思要阵法开启,为什么?”

    岑青岩哼了一声:“不为什么,所谓时移世易,当年是为了破坏你和神族的决战大计,今天则是为了不能让你称心如意地和这只辟邪双宿双飞。”他继而冷笑道:“所有的一切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只要能给你造成麻烦,让你痛不欲生,我什么都会做。”

    他说得缓慢,每一字都是怨毒入骨。北洛听得满脸惊愕:“你搞出这么多事,甚至不惜连累无辜生灵,就只是为了让一个人痛苦难过?”

    岑青岩平静回答:“是,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北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你为何会恨他到如此地步?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你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岑青岩听完瞪圆了眼睛,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他,面容甚至在微微扭曲。

    “血脉相连的……兄弟?”他慢慢重复这句话,视线从北洛转到巫炤身上,充满了鄙薄之意。忽然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讥刺。

    “兄弟……哈哈哈哈哈哈!”他对着巫炤笑道,“从来都自诩勇敢无敌,可是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不好意思跟你的小情人承认吗?父亲。”

    这个称呼比人界快要毁灭这件事还要令人吃惊,所有人的魂都差点飞了。岑缨吓得把泪咽了回去,凌星见的下颌脱了臼,姬轩辕目瞪口呆,有种头被人踢了一脚的感觉。就连素来闻风不动不睬世俗的云无月,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体僵立在当场。

    这其中最混乱的当属北洛,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许是瞬间跌入了哪个乱七八糟的梦。

    “他、他叫你什么?”他颤声问着当事人,眼前一阵阵眩晕。

    巫炤张口欲言,却突然发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这一刻早有心理准备,自觉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临到头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比自己想像要尴尬得多。

    北洛见爱人虽然神色紧绷,却并未出言否认,反而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脸上微微泛红。

    这基本就是间接承认了。青年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一朵烟花炸开了锅,各种五颜六色的杂思纷乱。

    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亲生子的?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努力搜索过去的记忆,却发现毫无蛛丝马迹。忍不住看向姬轩辕,对方也才从惊讶中回神,连忙不停摆手。

    “你别看我,这事我也不清楚。”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鬼师是巫之堂众祭司的首领,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有世俗家庭的……”

    北洛开始猜测事实的可能性。这一世是不可能了,上辈子的话,除了嫘祖和司危,基本上没见巫炤和其他女人有过特别接触,至少在缙云的印象里是这样。而那二位不用说了,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也不一定如此,毕竟缙云并不是时刻都在西陵,也许在没注意的时候,鬼师大人看中了谁然后发生了一些事……

    巫炤头痛地按住额头,北洛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光从脸色就能看出爱人心里在转什么小九九。自己要是再不阻止,恐怕就要从私奔被脑补到强睡民女了。

    他无奈地咳嗽一声:“你别乱想了,这件事跟我和西陵都没关系。”顿了一顿又说道:“确切来说,是很久以前另一个我做的。”

    北洛眨了眨眼睛,总算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刚才太过吃惊以至于差点就忘了,岑青岩的仇明明是和巫祖结下的。他刚冷静了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所以你之前就看出他的来历了?为什么不早和我讲?”

    巫炤难得有点狼狈地转过头去:“这种事……我不知该怎么提。”

    北洛都不知怎么说他了,胸口憋了一股火是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虽然理智明白没理由怪他,但是想到这混蛋之前还理直气壮地挑自己的错乱吃飞醋,说什么不许外人碰自己一下,甚至连看都不能看。从天海到缙云再到自己,一直洁身自持,别说肌肤之亲了,连摸个女人手都要脸红半天。这家伙倒好,居然悄没声息的连儿子都生了,是怎么好意思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哪怕不是巫炤自己的意志,甚至都不是这具身体去做的,北洛还是觉得很不爽,那是一种独占欲受到挑战的愤怒。明明是属于自己的唯一宝贝,却被别人占有过了。

    而且最可恶的是,照时间推算,自己居然算是后来的!

    北洛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泛着金光的淡灰色眸子瞪着巫炤完美的侧脸轮廓,恨不能把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皮扒下来踩上两脚。

    凌星见吞了下口水,搓了搓身上冷出来的鸡皮疙瘩。

    “北洛,你先别气,”他试着小声劝慰,“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

    “谁会为这种无聊事生气?!真是笑话!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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