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会儿话,却是关于封印帝俊的内容。这次行动非同小可,与其说是封印,不如说是借助空间运转之力,将帝俊的沉眠回廊与人界和天鹿城的连接生生切断,连带整座西陵和龙渊遗址投射到魔域异空间去。如此硕大的工程不可避免会引起时空的扭曲动荡,甚至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结局,但末日迫在眉睫,他们别无选择,只有竭尽全力,将不可为之变成现实。凌星见那边已上奏朝廷下旨,在各地修建防御避难所,尽量减少地震山火来袭时的伤亡损失。刚恢复些许元气的神界也联合了残存的修仙门派,对付半魂莲与血涂阵招来的妖魔魑魅;作为守护人魔交界辟邪一族更是不能松懈,毕竟除了西陵外,受到波及最重的就是建在古厝回廊之上的天鹿城了,好在魔帝那日退兵之后,这些天再无魔族前来挑衅,光明野一带难得风平浪静。来自不同方向的人马头一次齐心协力,不仅是为了保住人界这块缓冲净土的平安,更是为了维护现有三界秩序不被破坏。

    时间过得极快,眨眼间夜色临近,姬轩辕告辞回转神界,这里又只剩下北洛一人。他没有离开去用晚饭,依旧站在原地安静地观望整个天鹿城景,似乎要把一切景色尽收眼底,再牢牢地埋进脑海中。他一边看着天空,一边取出刚才姬轩辕给的小盒子放在掌心不停摩挲,眼神变幻莫测,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又一个声音自身后忽然响起:“你又要远行了吗?”这次是云无月。

    北洛的肩膀微微一颤,强自镇定道:“为什么这么说?”

    云无月轻轻走近,像刚才姬轩辕一样站在他身边,却没有看他。

    “当年缙云离去时也是这样。他在白梦泽水边坐了一夜,也看了一夜,好像要把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看进去。”云无月静静说道,“第二天清晨他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北洛双目低垂,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你会阻止我吗?”他这样问道。

    云无月沉吟片刻,缓缓道:“也许我能阻止,可我又觉得,我不应该阻止。”

    北洛转身深深地看着她,忽然说了一句:“谢谢你,云无月。”

    向来无心无情的魇魅指尖难得一颤,虽然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却不自觉地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和我之间,永远不需要说谢。”她的声音听不出波动,却比往常低了几分,和姬轩辕当初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个谢字,是对那些关心我的人们,所表达的歉意。”北洛缓缓说道,“我曾经对岑缨说过,如果不后悔也就不痛苦,那该有多好。”他仰脸看着天空,夜色变得更深了,上面星星的光芒越来越亮:“我已经痛苦了很久,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所以这一次,我不要再后悔。”

    云无月没有出声,良久后才道:“霓商知道吗?”

    北洛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她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吧。我这个任性的弟弟自从来了天鹿,没有一日不让她操心过。”

    “我早就说过,一旦解决了大阵的事情,我就会让出王位。如今也算兑现诺言了。”

    云无月说道:“你虽然设计好了一切,她也还是会伤心。不仅是她,岑缨、你在人界的亲人、还有那些辟邪,他们都会难过的。”

    北洛低头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他声音里有愧疚也有不舍,却无丝毫动摇。

    “在大事落成之前,不要告诉他们。”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伸手划开一道空间门户,闪身走了进去。云无月有些意外,问道:“你要去哪里?”

    “和凌星见约好了去见一个人。”北洛的声音自里面传来,“天鹿城的事已经安排妥当,另一件大事也要交代清楚才行。”

    鸤鸠正在庐山脚下百无聊赖地飞来飞去,这里的仙气与它的体质相冲,令这只靠生魂过活的契约兽十分不舒服。远远看见北洛从空间通道中走出来,急忙飞上去说道:“缙云,你怎么才来啊?这个地方可真是难熬透顶,刚才差一点连我的小命都送掉了。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巫炤呢?还有你把我叫来这里做什么?”

    北洛对它一连串的问题依旧采取懒得废话的态度,只淡淡说道:“叫你来,当然是为了见见你的新主人。”

    鸤鸠不满地扑闪两下翅膀,咕哝道:“就这点小事也要使唤我,真是……”它蓦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吓得翅膀都僵硬了:“等等,你刚说什么?!”

    北洛不理它,径直来到一栋精致的小屋前推门而入,里面一个年轻书生正在伏案书写,看到来客不禁惊讶道:“北洛?!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夤夜突访,希望没有打扰你写作的雅兴。”北洛说道,“凌星见说你在这里养伤,就想着过来看看。”他上下打量对方,神色放心下来:“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唉,这次真是多亏了凌道长和岑缨他们,我刘兄才能逃过一劫。”他叹着气道,冷不防看到北洛身后跟进来的紫色鸟儿,顿时吓得一哆嗦:“啊!它、它怎么也来了?”

    鸤鸠桀桀怪笑:“好歹在西陵处了那么久,见到老朋友不欢迎一下?”眼见刘兄怕得更厉害,它内心的恶趣味顿起,若不是北洛在跟前,它早就上去啄个痛快了。

    北洛拍拍刘兄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害怕,随后瞥了一眼鸤鸠,唇角弯起:“还不来拜见你的新主人?”

    “什么?!”一人一鸟同时尖叫,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随即迅速拉开距离。

    刘兄忍不住擦了把汗:“北洛,这个笑话不好笑。”难得鸤鸠和他这次同一阵线,也是连连点头。

    “没和你们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北洛平静道,从怀中掏出一枚骨片塞给刘兄,“西陵城消失后,我想把巫之堂托付给你。那些人若是愿意,可以暂时寄居在莲中境里。”

    刘兄呆呆地看着手中丹书骨片,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大腿,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

    自从认识这帮来路神通广大的朋友后,刘兄就预感自己的“无聊”生活即将结束,终于能展开向往许久的多姿多彩的冒险日子。虽然之后遇见的惊险有些着实超出了想象,但仗着天生狗屎运绝佳,每每也总能逃出生天,内心依旧是兴奋多出了恐惧,甚至还庆幸多了许多精彩的写作素材。

    可无论他之前怎么幻想,眼前的情景也是从未预料到的。青衣书生一脸愕然地摸着脑袋,眼睛里写满了诸如‘我的耳朵没出问题吧这怎么可能’之类的疑问。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怎么就突然成了西陵巫之堂的主人了呢?

    “北洛,你这是……不不不,这种事我肯定做不来。”刘兄连连摆手,之前被抓去西陵留下的种种阴影他可还没忘,尤其是旁边那只飞来飞去的死鸟更是没少折腾他,现在自己去做他们的头目,不是明摆着把人架火炉上烤。

    北洛眼中含笑,声音却十分严肃:“你不是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做冒险故事里的主角吗?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指了指刚刚硬塞过去的骨片,“这是鬼师以巫之血亲手所制。既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力量的代表,只要有了它,那些人绝不敢违抗你。”

    刘兄听得目瞪口呆:“但、但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正所谓怀璧其罪,就算你勉强给了我,恐怕我也保不住这东西。”

    北洛说道:“凌星见难道没有告诉你?经过这次死里逃生,你还能觉得自己是普通人吗?说起来我还要为这件事向你致歉,若不是你身上隐藏有巫之血的源血,他当初也不会挑中你了,害你吃了不少苦头,实在是对不住。”

    刘兄惊讶道:“源血?”他忽然想起被姬轩辕所救时,对方也提到过他身上自玳族传下来的巫之血十分强力,比起常人寻仙修炼要事半功倍。

    北洛说道:“这世间除了我和他,只剩你才拥有巫祖的源血之力,巫之堂任何人与你相比都望尘莫及。西陵素来以力为尊,你若不来做这个首领,还有谁有资格?”他又看了旁边的鸤鸠一眼:“何况还有它和怀庆助你一臂之力,不必担忧那些琐事会令你烦难。”

    紫色的鸟儿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碍于北洛的威势,竟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就因为有它在才更要担忧了好吗?刘兄在内心喊道,战战兢兢也看了一眼鸤鸠,对方虽然不停地扑闪翅膀,仿佛似之前那样随时要冲上来教训自己,但这次却多了几分忌惮。

    北洛勾起唇角:“以后有谁敢不听你的话,不要客气地教训就是了,比如这样……”他忽然抓起鸤鸠向刘兄掷去,鸟儿发出尖叫,不由自主向刘兄脸上飞来。对方本能吓得一哆嗦,身上的源血力量结合丹书骨劾,桌上的笔架砚台随即升起,竟将原本威风的鸤鸠砸得抱头滚蹿,没有半点还手的力量。

    “缙,缙云,你太过分了!还有巫炤那个没良心的,竟然就这么随便把契约转给别人……”好容易消停下来,它浑身羽毛已是破破烂烂,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兄长大嘴看着自己掌心,不敢相信刚才那股惊人的力量真的来于自身。他手臂发抖,一时脸上又是迷惑又是惊奇,就像一个刚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般。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朋友有求于人,做兄弟怎能不两肋插刀呢?在你托付的这段期间,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的!”刘兄想着小说里那些高人侠客的模样,自信地拍拍胸膛:“不过你和那个人要离开多久啊?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把位子还给你们呀?”

    北洛无声地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转身向门外走去。

    “诶?北洛,你……”

    “保重……”那个马尾青年背对他静静说道,“接下来……一切就拜托你了。”

    刘兄顿时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不见,鼻尖忽然感到一阵奇特的酸楚,恍惚中好似看到一个幻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曾有过一个与之相似的身影,将什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自己后,义无反顾地独自走入了黑暗中。

    他攥紧手中的骨片,竟无意识地唤出了一个名字:“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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