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看看他,就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欲言又止地说:“远宁,你也会吗……去服刑?”

    墨远宁就知道她在想这个,对她微微笑着:“死在我手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恶贯满盈的罪人。我不能代替上帝审判他们,但我可以送他们去见上帝。当然杀戮也从来都是一种罪孽……假如法律一定要惩罚我的话,我会接受。不过我从不懊悔。”

    苏季又想了一阵,她接着问:“那么你有愧疚吗?”

    墨远宁点头:“我想你也看过了,那个在混乱中被我抱着冲出人群的女孩子。”

    他垂下眼眸陷入回忆:“她的父亲是意大利的一个著名毒枭,我那次的任务对象就是她的父亲。我用音乐家的身份接近她,换取她的好感,得以参加在她家里举办的舞会。

    “就是在那个舞会上,我找到机会暗杀了那个毒枭。他的确作恶多端,双手沾满了鲜血……可她不是,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我把她从人群中抱出来时,她的父亲已经死了,我又在城堡的无人房间安放了一个小炸弹,制造混乱以便逃出去。”

    他说着,唇边就浮上了一丝微笑,像是缅怀,又像是伤感:“我把她放在花园里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去,还问我,这次宴会不太愉快,下次我会不会再来。”

    苏季想起来自己看过的那些照片,她记得里面那一张:他怀抱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金发女孩,她穿着银色的长纱裙,头发间别着镶钻的发夹,看起来就像是在参加什么隆重的舞会,为了心爱的男子精心梳妆打扮。

    苏季不由放轻了声音:“后来呢?”

    墨远宁笑了下:“我答应她下次还来,告诉她我去门口找保镖接她,就离开了。”

    他当然不可能再去参加她的舞会,当那个年轻的姑娘,知道自己一心爱慕的“小提琴手”,竟然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杀手,内心的感受也可以想而知。

    苏季还想问下去,墨远宁却干脆都回答了:“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后来听到她的消息,是她为了远离家族争夺势力的纷扰,主动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去了非洲……她是个医学生。”

    这样的结果在苏季看来并不算坏,墨远宁会特地说起这个事,说这是他愧疚的来源之一。

    她想了下,就小心的问:“你会记住这个女孩子,是因为她爱上了你吗?”

    墨远宁对她笑起来,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放轻了声音说:“对,她爱上了我,我却欺骗了她。”

    他虽然曾周旋于众多的名媛小姐中,但他懂绝大部分高傲的女子,对他也不过逢场作戏,她们以为他是贫穷却急于出头的演奏家,看他时不免就带了几分轻蔑。

    唯有那个女孩子,他至今记得他的名字,luciana,非常好听,叫起来又显得温柔。

    她真的很单纯,天真而不知世事,有着医生天生的仁心,他刚接近她时,骗她说自己因为少年时期在街头拉琴卖艺,所以有关节炎,她还耐心地给他检查,要帮他调理。

    可他却只是为了暗杀她的父亲,而去接近她的杀手。

    苏季看着他露出怀念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那个金发少女,她虽然不爱吃醋,也不是太在意在他们相遇之前,他是否有过心动的女孩子,不过还是问:“那么你有没有爱上她?”

    墨远宁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点期盼有带着害怕,就知道她有了点什么小心思。

    他不由笑,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就是因为没有爱上她,我才觉得愧疚啊。”

    在他温柔却带着些微戏谑的目光下,苏季就知道自己被看透了,她觉得不好意思,干脆就俯身不抱他。

    他身上还有伤口,所以她小心地靠在他肩上,脸色有些发红:“我想她性格应该和我有点像的,还想你一直喜欢这个类型……”

    那个女孩子还真和他刚认识时的苏季有些相似,一样纯真的天性,一样澄澈的目光。

    如果仔细比较的话,也许luciana对他还要比苏季更好一些,她是未来的医生,心思当然更加细腻,对他也诸多尊重。

    但爱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当他第一眼看到苏季时,在那个下雨天的咖啡店,独自坐在窗前的干净女孩子。

    她的神情那么柔和,目光也那么恬淡,可他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非常孤独。

    就像他自己一样,无论身处在怎样的光环中,无论被多少人环绕,却依旧觉得孤独无比。

    后来他娶了她,把她拥在怀里时,他在想着:和她相遇,一定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事情。

    小樽综合医院的病房里,苏季依偎在墨远宁的身边,她抬起头吻他,她把自己的身体凑过去,在他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和他靠近。

    她靠在他怀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墨远宁没听清楚,就笑着问:“小月?”

    苏季偷偷笑了,她稍大声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就知道你也有旧账可以翻。”

    墨远宁一愣,忍不住头疼地想,幸亏他没有把luciana的名字告诉苏季,要不然以后吵个嘴,这段风流轶事肯定得被她翻出来。

    几天后陆先生再次拜访病房,苏季才知道墨远宁没有和merle一样被引渡美国,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中国国籍。

    哪怕“墨”的名声再响,它也是个代号,并不是真正的名字。而墨远宁在美国那么多年,假身份证用过无数,却没有一个真正的身份。

    但在中国,他不但有出生证明,还有明确的父母……所以中国警方和美国警方进行了争论后,做出的共同决定是“墨远宁”将被中国方面带回国内。

    陆先生在告诉他们这个事情时,语气相当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个早就既定好了的事实:“想要从我手里带走中国籍的嫌疑人,门儿都没有。”

    他说完,还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merle就不行了,他的美国身份太可靠,没办法把他硬掰成中国人。”

    苏季想小merle居然也成抢手货了,就问:“把merle带回中国做什么?”

    陆先生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牙齿:“他在中国还有人命呢……带回来把他关在监狱里,每天看他背思想道德教育课本,不也是很快意的事吗?”

    苏季想象了一下监狱里的模范犯人merle,顿时觉得不寒而栗,看陆先生的目光也多了些敬畏:能腹黑到这地步的人,一定是有些真本事的。

    陆先生又通知了他们其他安排:“你们留在日本是没关系,不过我们很快就要回国了。国内警力紧缺,也不可能安排大量人手在这里保护你们。出于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国比较好。

    “我已经通知了卓少,他会安排好私人飞机,还有墨先生回国后的病房。按照苏家的财力,大概也不会在意这点医疗费用,所以我们也就不报销回国后的医疗费了,最近部门经费有点紧张,哈哈。”

    苏季听得目瞪口呆,只要医生同意,提前回国她当然没意见,只是在日本的这些医疗费,也是她让孙管家从国内直接给打过来款的,什么时候让警方承担过了?

    陆先生说完,就面带微笑地告别,也不理会苏季僵硬的表情,潇洒地离开了。

    等陆先生离开,苏季才愤愤不平憋出一句:“这是用过就丢的节奏啊!”

    躺在病床上的墨远宁不由笑了,他拉住她的手:“小月,陆先生的言外之意,是我和警方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苏季点头:“我知道已经结束了啊,他这就不报销差旅费了不是?”

    墨远宁又笑:“陆先生也在暗示……我在中国没有案底。”

    苏季一愣,她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没领悟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她仔细想了下,才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中国警方不打算起诉你了?”

    墨远宁勾了下唇:“也可以这么理解。”

    苏季早知道墨远宁之前的一些经历,不大会被世俗法律所容忍,她决定不在乎他的真实身份,和他在一起时,也早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她虽然没有喜极而泣,但也总算放下了长久以来的一个心理负担。

    握着他的手,她俯身去拥抱他,隔了一阵她才能说话:“远宁……这次我们真的不用再分开了。”

    墨远宁笑了,他也回抱着她,轻声说:“我早就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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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几天后,和归国的特警一起,他们乘坐了卓言安排的专机一同回b市。

    让苏季郁闷的是,警方不但不解决墨远宁的医疗费,而是连回国时,他们几个都堂而皇之地挤上了他们的飞机。

    理由是国内没派专门接他们的专机来,不然他们就得坐普通航班——还跟来的时候一样,是经济舱。

    好在这次地面行动多是日本警方配合,中国只派出了八名特警,其中还包括陆先生,所以飞机还算装得下。

    这些级别甚高的特警们倒也给面子,看在同机还有病人的份儿上,没有高声喧哗,也没打牌喝啤酒什么的,缓解出差压力。

    因为回国时间临近,墨远宁还没有开始化疗和放疗,除了虚弱外,身体没有其他的症状,不过苏季还是让卓言安排了医生和护士,随机照看。

    从北海道到b市的航程并不长,四个多小时后,他们就降落在了b市的机场。

    有卓言安排,到了b市后的事情当然不用他们再操心。

    卓言在b市最好的医院里给墨远宁安排好了高级病房,给他主治的医生当然也是国内这个领域里的权威。

    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尽力,卓言把他们送到医院后就感叹说:“我家老爷子要是病了,大概也就是这种规格了。”

    苏季知道这次他的确是尽心尽力,帮了诸多的忙,就拉住他的手臂轻晃了晃:“谢谢小言哥哥!”

    对漂亮女人撒娇从来都没有办法的卓二少当然十分受用,更何况这个还是他亲表妹,理应得到他宠爱的人。

    总算可以多点时间跟自己亲爱的小表妹相处,卓言帮他们安顿好了后也没有离开,而是让跟着他的卓家管家先行出去,自己留在病房里跟他们夫妻说话。

    墨远宁精神不好,进了病房就先睡了,苏季和他到外面的会客室说话。

    卓言对墨远宁有顾虑苏季是知道的,不过他从没明确反对过他们在一起,只是对苏季的安全和幸福有所担忧,所以苏季也觉得自己应该对他解释清楚。

    他们来到会客室里,卓言犹豫了一下,就开口说:“小季,在去日本前,你们没有告诉我妹婿是得了癌症的。”

    那时候连苏季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能笑笑:“那时情况紧急。”

    卓言沉吟了下:“你们转院回国之前,我把日本院方发来的资料给医生看了,他们告诉我说虽然妹婿的胃癌还处在2期,而且之前也被控制的比较好,并没有转移到其他器官。他的肿瘤切除手术也还算成功。可他刚受了外伤,身体状况比较差。任何癌症,都不说可以被百分百治愈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还是接着说下去:“小季,你有做过思想准备吗?如果那样的事……再来一次?”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肯定也希望墨远宁能尽快痊愈,和苏季幸福地生活下去。但在他的立场上来看,首先要考虑的,肯定是苏季。

    上一次墨远宁“去世”,苏季有多么伤心绝望,其他人可能没有深刻感受,他却是亲眼目睹的。

    他到现在都有些后怕,怕当时自己没有留下来陪她,也许苏季真的会崩溃。

    现在墨远宁虽然回来了,可却仍旧身患重病,生死未卜。

    他不想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但身为苏季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如果连他都不去提醒苏季,他害怕她真的会承受不了第二次打击。

    苏季也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了,她没有觉得晦气,也知道卓言绝对不是出于恶意。

    她想了一下,就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和盘托出,她对卓言笑了笑:“我想过的……假如我再一次失去他。”

    即使再恐惧失去,她也没有闭目塞听,盲目地相信只要努力,一切都会有结果,都会变得更好。

    她设想过如果墨远宁没能挺过这次的治疗,或者他们百般努力,像好多癌症患者的家庭一样,用尽一切方法,历时数年的反复煎熬,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悲剧收场的结局。

    这几天的时间,她在医院里守着时常会陷入昏睡的墨远宁,翻来覆去地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了。

    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将度过怎样艰辛的历程,她都想到了。

    最终她思考的结果,却如同上次她遇到“重生”的墨远宁时一样:无论他们还拥有多少时光,无论他们最后能否长相厮守。她都希望自己全身心以赴,不再留下任何遗憾。

    她对卓言轻笑了一下:“小言哥哥,在他离开我的那段时间里,你陪着我,我就在想,我是不是能够停止爱他,这样我自己就可以轻松愉快一点,不用伤心绝望到每天都不想看到太阳升起。

    “我努力过,却发现我自己无能为力,我不能停止思念他,也无法告诉我自己我已经不爱他了——现在也还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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