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嘟囔了一句,扔掉了石头。

    中午,有个藏族妇女来了营地,她逢人就问:“你们看到我丈夫了吗?他叫多吉,是个背夫。”

    阿桑问她:“他多久没回家了?”

    藏族妇女说:“20多天了!”

    阿桑摇摇头,把脑袋低下去。

    藏族妇女又去别的营地去寻找了。

    白沙想到了冰壁下的那个怪人,多吉会不会被他带走了?

    下午,白沙在帐篷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他听见鲁三国正在帐篷外和微微聊天。

    他举着dv机走了出去,很不客气地说:“鲁三国,我来是给微微当私人高山摄像的,麻烦你走出画外。”

    鲁三国有些尴尬地走开了。

    微微说:“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

    白沙放下dv机,说:“操,总想当男一号。”

    那天晚上,大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茶杯里变成了一块冰,茶叶漂浮着,很像琥珀。

    大家返回拉萨休整。白沙一直给微微录像。鲁三国知趣地远离。

    久乌拉山口的小贩多了起来,珠峰旅游旺季正在到来。路上,白沙看到很多游客。

    白沙一直以为珠峰是无人区,现在才知道,这里快变成集市了。

    路过海拔5100米的上绒布寺,大家停下来。那是世界上最小的寺庙,只有一个留守僧人。门口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那个留守僧人的手机号。

    庙内有个洞,供奉着莲花大师的雕像和用过的器物。

    微微进去,跪下,臀部撅得高高的,像藏民一样,双手伸出,额头触地,虔诚地叩拜……

    白沙和鲁三国站在微微身后,静静观看。从他们的角度,正好对着微微性感的臀部。

    两个男人似乎都有些敏感。

    鲁三国走出去,眺望珠峰。

    白沙跟出来,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白沙先说话了:“鲁三国,你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来登山啊?”

    鲁三国依然望着珠峰,说:“到了山上,再多的钱都买不来一口气儿。”

    停了停,白沙说:“你说要是在雪山上杀个人,是不是很简单啊?”

    鲁三国看了看白沙:“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白沙眯着眼睛望珠峰:“那么老高,警察上不去,直升飞机也上不去,死了就死了……”

    鲁三国说:“山上离神近,神会看到的。”

    白沙说:“我不信神。”

    鲁三国笑笑,不说什么了。

    白沙又说:“妈的,上上下下,已经磨叽了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真的出发啊?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鲁三国说:“那要听领队的。出发之前,要举行个煨桑仪式,朝天上撒青稞,要是山鹰来吃,我们就出发。要是它们不来吃,暂时就不出发。”

    白沙说:“死活由命,跟鸟有个鸟关系!”

    鲁三国说:“我们要懂得尊重一些东西,尊重神意,尊重天气……白沙,你除了学登山技术,还应该学点登山的规矩。”

    白沙顿时变脸了:“规矩?你懂做人的规矩吗?”

    鲁三国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白沙朝后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少给我装糊涂!你朝我的家里吐过一口痰,你当我不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鲁三国想了想,平静地说:“白沙,你还应该学点登山人的心态。”

    白沙笑了:“你他妈让我学会宽容,对吗?告诉你,咱俩的账必须清算!”

    微微走过来,大声问:“你们在吵什么?”

    白沙狠狠瞪了鲁三国一眼,掉头走开了。

    返回大本营的时候,白沙看到路边有个指示标,上面写着“珠峰保护区”,已经快倒了。白沙发现,那个“区”倾斜之后,变成了另一个字——“凶”。

    他的心里立即有了阴影。

    这天晚上,微微感冒了,头疼得厉害。

    在帐篷里,白沙把微微抱在怀里,要给她揉脑袋。

    微微推开了他:“我没那么娇气。”

    白沙再次强硬地把她抱过来,继续揉。

    鲁三国正巧走进来,他有点尴尬:“怎么了,微微?”

    微微说:“我没事儿。”

    鲁三国给他们送来了暖贴,他离开之后,微微对白沙说:“没有你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样,没人把我当女人。你一来,硬是把我揉成了女孩儿!”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营地后的山坡上,煨桑仪式即将开始,肃穆而宁静。

    协作和向导焚起烟雾,并在煨桑堆上添加松枝、柏枝、糍粑、酒浆。接着,大家跪拜叩首。喇嘛念起经文。微微胸前挂着一块玉观音,她拿下来,放在嘛尼堆上。

    一个藏族向导正在往上面粘一块粘粑。

    一个藏族向导手握稻米,对着珠峰方向,双手扣出了莲花状。

    被供奉过的牦牛肉,被一点点分割。鸟儿把它们带到了天上。

    大家把冰镐放在祭坛上,祭奠结束之后,取下。

    大家把青稞撒向嘛尼堆上空。

    几只山鹰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子,纷纷下来啄食。

    大家互相撒青稞,跳起锅庄舞。

    微微左手挽着白沙,右手挽着鲁三国。微微和鲁三国都跳得很开心,白沙心不在焉。

    接下来,登山队要正式登山了。

    白沙整理背包的时候,掏出那把老式刮胡刀,装进了内兜。他知道,那么高的地方,多一根牙签都不能带的,但是他必须带上这把刮胡刀——如果不是为了要命,他也不会来这里玩命。

    大家出发了。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珠峰北坡。

    天上的云彩就像白色的经幡。

    冰川上全是冰碛石。偶尔有牦牛在身影,在雪坡上缓慢地移动。

    微微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望着一块巨大的即将融化的冰,似乎陷入悲悯和沉思。

    白沙走到她身旁,她说:“再看看它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它可能就不在了。”

    白沙心里说:你该多看鲁三国几眼,等我们下来的时候,他也不在了。

    到达前进营地之后,白沙就坚持不住了,戴上了氧气面罩。

    微微劝他到此为止,被他固执地拒绝。那天晚上,风大得惊人,帐篷门都关不住,从外面看,那些帐篷被风吹得就像几只大皮球。

    白沙和微微和衣躺在睡袋里。白沙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说:“微微,要是这次我不来,你会不会和那个鲁三国睡一个帐篷?”

    微微说:“有可能啊。”

    早上,风一直在刮,至少每秒35米。两顶帐篷被吹到了谷底。

    白沙开始咳嗽了,他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昏睡。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微微和鲁三国在说话。他爬起来,走出去。

    风把他吹了个趔趄。

    那个怪人又出现了!他蹲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他的神态竟然十分安闲,就像放羊人蹲在山坡上,端详缓缓移动的羊群。

    白沙愣愣地看着那个怪人。

    很快,对方就消失了。看得出来,他对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就像是他的家。

    微微没有和鲁三国在一起,领队阿桑把她叫去,重新分配向导了。

    这一天,风停了,大家继续攀登。

    白沙又戴上了氧气面罩。

    鲁三国、微微、白沙走在登山队伍的最前面,三行脚印,两行重叠,一行偏离。就像三个人的关系。

    终于,他们来到了珠峰的雪线,都穿上了技术装备,然后顺着协作铺的路线绳,渐渐逼近了北坳冰壁。那个冰壁垂直高度400米,坡度50度—70度。

    附近经常看到不知哪一年留下的路线绳。冰川变化快速,有的路线绳被埋在了雪里,有的路线绳竟然悬在了半空中。大家走之字型路线。

    微微叮嘱白沙:看到两根绳子重叠的话,选新的。

    前面出现了一个金属梯。金属梯下面是白色的深渊。鲁三国过金属梯的时候,白沙紧紧盯着他的冰爪鞋。如果他掉下去了,就省得白沙下手了。

    可是,鲁三国平安地走了过去……

    他们到了北坳的c1营地。海拔7028米。远处的章子峰被锁在云雾中。

    向导让队员们戴上氧气面罩开始吸氧。鲁三国拒绝了。白沙想,这小子体力真他妈好,估计,到时候得在他的脖子上多锯几下刀子。

    第二天,天气没问题,大家继续朝上登。

    氧气越来越稀薄,大家的步伐越来越艰难。

    朝上方或者下方望去,偶尔可以看到其他登山队的身影。

    傍晚到达c2营地。

    第三天黄昏,他们到达c3营地。这里的地形是倾斜的,微微的帐篷无法搭建,白沙束手无策,鲁三国从远处找到一具尸体,他把尸体拖过来,垫在了帐篷下。

    这一夜,白沙和微微在一个帐篷里休息。微微躺在睡袋里,白沙用绳子挂在自己身上,只是打了几个盹儿。

    半夜过后,大家补充能量棒,离开帐篷,要冲顶了。

    漆黑的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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